万重山

　　上元节，花灯夜。
　　齐明玦拿着钟无给他做的“三愿”，和钟无一同出名闲逛。还没走入闹市，就看见人头乌泱泱一片，叫卖的，奔跑的，游行的，闲逛的。各色各样的人挤在一起，像是滚滚浪潮，一阵阵欢声笑语传来，拼成个热闹的花灯夜。
　　钟无回头牵着齐明玦的手，认真道：“牵着吧，人多，我怕你走丢了不好找。”言罢他抬脚便走，但齐明玦还是借着“三愿”灯光，清楚的看见了钟无带着血色的脖颈。
　　齐明玦感受着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手骨纤长，指尖有些凉，皮肤的触感却极为细腻。他翻手将钟无的指尖握紧掌心，感受着两人温度的传递。
　　两人走进人潮里，看着各色各样巧夺天工的灯笼，钟无突然害羞。
　　这么一比，“三愿”是有点磕碜。
　　“明玦，你想不想要一盏兔子灯。”钟无看着齐明玦，极力提议道。
　　“好。”
　　“那我们把“三愿”放放吧，我去给你买一盏特别好看的兔子灯”。
　　钟无说着就要过去，齐明玦把他拉回来。
　　“逐尘，我不想要其他的，我只想要你。”
　　钟无呼吸一窒。
　　“做的灯笼。”
　　钟无恼羞成怒：“说话不要大喘气，要一口气说完！”
　　“好，我以后不会了。”齐明玦悄悄握紧了两人牵着的手。
　　已经到家门口了，但他们谁也不想放开。
　　不过转瞬钟无就转头问齐明玦：“明玦，你酒量好吗？”
　　“尚可。”齐明玦犹豫着答到。
　　“那明玦今天一定要陪我喝一次酒，全当是祝我高中状元了，好不好？”
　　齐明玦对着钟无永远只有一个“好”字。
　　钟无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拉着齐明玦就进屋，连钟府的门都忘了关。
　　等到钟无真的拿出两个通体漆黑的小酒坛时，齐明玦有点紧张。
　　钟无盛情邀请，齐明玦自然不会拒绝。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都不是什么酒品好的人，三杯不到，意识就有点飘忽。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或许是因为齐明玦手上的红色小痣太灼人，或许是因为钟无莹白的脖颈玉石一般。
　　两颗早已经渴望贴在一起的心已经按耐不住了，于是红色小痣被吻的更加诱人，莹白色的脖颈留下一串串暧昧的红痕
　　像是春日桃花开。
　　一件白色的外衫悄然从肩头滑落，带着吻痕的手从肩头游走，在停留腰际停留一会，又想要向下行去。
　　门口传来轰――的一声，像是有谁摔倒在地。那人仿佛被恶鬼追杀的人，连滚带爬的动静混着低低的叫骂传入室内。
　　钟无的心里咯噔一声。
　　门没关！
　　他叫了一声“明玦”，齐明玦也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都有些害羞，但没人再做什么了。
　　齐明玦捡起地上的衣衫为钟无披上。
　　两人来到院子里，门果然开着，齐瑛跌坐在地上，看见齐明玦钟无就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竟然做这种放荡的事，两个男人还嘴对嘴喂口水，啊呸，简直就是变态。”
　　齐瑛口齿有些不清，说话也颠三倒四。将他们翻来覆去的骂，言语粗俗不堪。
　　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钟无已经无心去谴责齐瑛私闯民宅的事了，这少爷只会觉得我能来你家那是你祖坟冒青烟了。
　　他感觉齐明玦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一步步向齐瑛走去。
　　齐瑛觑见齐明玦的脸色，连滚带爬滚出钟府。
　　出门口时还不忘骂一句变态。
　　齐明玦用力关上门，附赠齐瑛一句怒喝：“赶紧滚！！！”
　　齐瑛这人，嘴大不兜事，狐朋狗友一堆。或许过了今晚，锦城就满天都是他们的流言了。
　　他们都知道今晚的事必然会被传开，或许以后他们要面对很多流言蜚语。
　　齐明玦没说什么，将钟无搂在怀里，轻声对钟无说：“逐尘，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那一年里做了什么吗？”
　　“我跟齐将军博弈，也下计谋求过。我想去塞外了。”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走，但他每一次都选择留下。
　　他只想待在有钟无的地方。
　　钟无听见他的话，内心有些动容。齐明玦在告诉他，不用害怕将要面对什么，如果你不喜欢留在锦城，我们也有地方可以去。
　　或许流言是这样散开的。
　　“你知道吗，齐明玦和钟无接吻了哎！”
　　“什么，齐明玦钟无亲的难分难舍被人看见了也不停下！”
　　“不是怎么回事，齐明玦和钟无，他俩上床了？”
　　“齐明玦跟钟无，上元节野战一晚，被人看见了也不停下！！！”
　　总之钟无这几天去宫里陪侍时，总能听到这些流言蜚语。
　　先是在各世家地下暗中流传，向病毒一样飞快的扩散到锦城的大街小巷。
　　钟无亲眼看见一个当着他的面跟他攀谈的人称他状元的人，转过身就跟人低声说这就是那个跟男人搞在一起的钟无。
　　他也看见过他奉给别人的茶被人如避蛇蝎一样接都不敢接。
　　翰林院里刚进来的几个清秀的新人总是远远躲着他，等他走后又自以为低声的说：“好险好险，你说他不会看上我吧。”
　　“谁知道呢，连中三元的状元呢？我有点怀疑这个状元的来历。”
　　“是啊是啊，他长成那样，说不定就是……”
　　宋柏王念之不敢相信的眼神他躲过去了，赵太傅严首辅的隐晦询问他坚定的答复了。
　　他以为他无坚不摧。
　　也许是在那个晚上，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一个官员突然拦下他
　　“钟状元，男人好玩吗？你看我也是男人，要不要跟我玩玩。”男人挺着肚子，语气里尽是跃跃欲试。
　　钟无突然恶心的想吐，他忍不住了，退后去花坛里摸出一块石头，用尽力气扔去。
　　听着身后的痛呼，他只想赶紧回到钟府。
　　还能坚持，我当然还能坚持，过完这段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直到他看见门口满是鞭伤的齐明玦。
　　齐明玦刚要进门，看见钟无才回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钟无看着他，用颤抖的声音问：“明玦，你怎么了。”
　　他想都没想就开始编：“身上的伤痕是跟将军训练时不小心碰到的，怪我笨，没躲开。”
　　“我的伤一点都不重，过几天就好了。”
　　钟无一个字都不信。
　　他的眼泪要留出来，可他不想让齐明玦看见，他一点都不想让齐明玦担心。
　　于是他扑过去抱住齐明玦，不让齐明玦看见自己的脸色。
　　眼泪这才汹涌的留下来。他手上的泥土混上血，经过眼泪的发酵，成了一场无边无际的绝望。
　　困的他要窒息了，疼的他想放弃了。
　　可是有个人用带些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逐尘别怕啊，不难受。”
　　“我很高兴的。”
　　钟无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脏都被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篡的血肉模糊了。
　　他是状元郎，尚且忍受着无穷无尽的辱骂诋毁。
　　齐明玦的遭遇只会比他更差。
　　他们骂他，不愧是奴婢生的东西，生来就知道怎么勾引男人。
　　他们辱他，你要是没有用药，钟状元能看上你，不知道用了什么下贱手段求男人草你呢？
　　他们伤他，用鞭子让他悔改，用石头咒他去死，还妄图给他下药，看看他在男人床上是什么样的。
　　钟无不敢继续想了，他胆怯了，他想逃了。
　　“明玦，明玦，我们走吧，离开这好不好，去哪都行。”钟无颤抖的，崩溃的，带着无穷无尽绝望的声音像是剜人血肉的刀。
　　齐明玦不怕这刀剜的他生疼，他只恨自己不能替钟无疼。
　　“好，我们明天就走，一天也不留了。”
　　他们两个就在钟府门口，在月光也照不到的阴暗地，紧紧的依偎着，想给对方自己所拥有的全部温暖。

　　第二天，齐明玦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钟无知道走不掉了，这群闲的发慌的达官贵人好不容易逮住一个笑料，怎么舍得放他们离开呢。
　　不过啊，他们都有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有人上奏说钟状元少年天才，就该为皇上所用。有人说齐明玦是齐将军爱子，留在京城可以牵制着齐将军。
　　几分虚情几分假意钟无已经不想计较了，他迫切的想要离开。
　　他不愿意困在一个名为锦城的笼子里被人当做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愚弄至死。
　　钟无知道有人可以解决眼前的困境，他没有犹豫，当晚就跪在了皇帝面前。
　　“放你们两个离开。”
　　“钟无，你可真荒唐！你对得起你祖父的栽培吗！”
　　钟无跪的笔直，心却一点一点垮下去了。
　　“唉，你说你啊，好歹也是朕看着长大的。”
　　皇帝又是一声叹息。
　　“齐明玦要是个姑娘，凭你对他的这份心，朕无论怎样也要为你们赐婚。”
　　“可是钟无，你要知道，齐明玦是个男人！”
　　“朕为天子，不能有为天所赐的阴阳调和之力。助了你们，不就是昭告天下朕默许这种，这种行为吗？”
　　钟无弯腰扣拜，轻声道：“我不要跟他一起走了，我想让他去边塞，他一个人去，好吗？”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沉默半晌，允了。
　　当晚钟无就告诉了齐明玦这个好消息，他告诉齐明玦让他先走。
　　“为什么要让我先走。”齐明玦问到：“为什么不能一起走。”
　　钟无没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只是把皇上对他讲的原封不动的转述给齐明玦。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功，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齐明玦走的时候只有钟无来送，他带着几个侍卫，就要奔赴边塞了。
　　离别的时候本该很伤感，不过这对他二人来说也是新生。
　　齐明玦带着那个灯笼，插在马头之前。
　　他到现在为止的全部人生，就只得到过这一盏灯笼似的微光，所以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凭借这一点灯火的温暖，他可以走过所有的困难和孤寒。
　　不过，从今往后，他的人生再也不会寒冷了。
　　想到这齐明玦有些高兴，他一高兴，话就有些多，他先是表衷心似的讲了一句
　　“逐尘，我定不负你。”
　　钟无笑了，“干嘛呢你，我又不是深闺等相公归来的新妇。”
　　“我是要和相公并肩的人。”
　　齐明玦感觉脸有些发热，这回肯定不是风寒发热了，他如是想着，还是低声告诉钟无。
　　“我很厉害，我想我可以保护你。”
　　“行啊，那我去找户人家当私塾先生，你就好好沙场拼功名 ，咱们俩能文能武的，要比所有人都好。”
　　他们要比所有人都好。
　　目送着齐明玦离开，王药师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钻出来，他看着钟无，又问了一遍他问过无数次的话，“现在齐明玦已经走了，你要是后悔，大可以停手，过个一年多人们也忘干净了，你不还是状元郎吗？”
　　钟无也同无数次那样，很坚定的摇摇头。
　　“哼，我这药试过的人可不多，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
　　几日后，锦城又爆出了一则大消息。
　　钟无死了，死在自己家中，自杀。
　　他那个男相好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离开了锦城，尸体还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卖药老头发现。
　　实在是可悲，可叹啊！
　　皇上感念钟无的功德，特意按照钟无的遗嘱安排，送人回到了钟无祖上的老家，夔州。
　　至于后来什么自杀没死成，死而复生之类的传言在锦城以外的地方还挺出名。皇上以作风直接让他不必回京，留在夔州好好反省的事在地方官那里也挺流行。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假死完成后的钟无做梦也没想到，这假死药的副作用，是他最害怕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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