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杳杳

　　青芷面上露出恍然的笑意：“是我没同大哥提起过，我义父当年上京路上收养了我，后来他在京城里开课讲学，我也跟着呆了几年，直到他南下游历才将我托付给我师父。”

　　李如松瞧着她面上神色十分怀念，似乎并不被幼时经历所扰，便也没有避开这个话题：“那后来呢？”

　　青芷摇摇头，神情转为忧切：“从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想来他四处游历讲学，也不知现下到了何处。”

　　“你义父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青芷如果担心，我可以派人帮你查访他的下落。”

　　青芷眼底一亮：“我义父姓梁，是江西吉安人，我只记得当时人人都称呼他为柱乾先生，后来问起师父，她总是神神秘秘的也不告诉我。”

　　李如松长眉微挑，低声重复道：“梁柱乾……有可能是字号。不过十几年前京城讲学的大儒不少，用心去找应当也能有些线索。”

　　青芷又道：“义父开馆讲学，门人众多，我当时虽小，却也记得家中每日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李如松点头，宽慰道：“你放心，有了姓氏籍贯，总能打听到一二。”

　　青芷笑着点头：“那便先提前多谢大哥了，毕竟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大哥快尝尝这烤鸭，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吃完烤鸭，两人各自回房。李如松唤来胥九，沉声道：“你去查查这个人的下落，没线索的话，你给如柏递个信，让他也帮忙查一下。”

　　胥九点点头，拱手道：“是，公子。”

　　“对了，前几日那名男子的身份查到了么？”

　　胥九低声回禀，听得李如松眉头越皱越深，一双细长上挑的丹凤眼注视着胥九低垂的头顶，片刻后，他低声道：“你查一查青芷的出身。”

　　胥九不由一怔，抬头对上李如松深邃凝重的目光。

　　“这个你自己查，不要惊动他人。”

　　*
　　半个月后，青芷总算调顺内息，内力在体内走完几个周天再无瘀滞，甚至有所进境，她心情不由大好。

　　季春将尽，天气愈发炎热起来。紫叶平日里喜欢调香，这日翻到一本古籍所载香谱，传闻燃有百花香气，是为藏春。可惜这香谱中一味真腊香一味占城香俱为番邦名贵香料*，寻常人很难寻到。

　　不防被青芷听到一点，遂道：“这有何难，我们去找找有没有可以替代的香料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她自告奋勇地带着紫叶走街串巷，把蓟州城内大小香料铺子都逛了一遍，最后经人指点才找到一家藏身于巷尾的店铺，听闻掌柜喜爱收集一些域外罕见的香料。

　　二人逗留半晌，最后选定几种用作替代的香料付了账，才拎着纸包走出没多远，就听见拐角处传来争执的动静，其间夹杂着男子调笑和女子呵斥的声音。

　　青芷脚步一顿，紫叶下意识地扯住她的衣袖，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让紫叶留在这头等她，紫叶不肯，她只好道：“你在这里把风，若是我也打不过你就跑出去喊人，知道吗？”

　　紫叶咬着唇点点头。

　　岂料青芷探头一看，竟然还是熟人。

　　她抬脚迈出去，轻轻咳嗽一声，正在争执的几人齐齐转过头来，几颗脑袋中挤出一道惊喜的声音：“青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不对，你快跑！”

　　赵二本是城中有名的无赖，今日他如同往常一般在街上四处晃荡，无意中撞见陈灵玉带着贴身侍女在巷子里头打转，因隔着一条巷子外便是蓟州城内有名的花街柳陌，他未做多想，叫上几个兄弟分头包抄，追着二人贴了上去。

　　赵二正打算占些便宜，没想到又出现一个大美人送上门来，赵二兴奋地直搓手。

　　陈灵玉急得跳脚道：“你快跑啊，我家护卫就在这附近，快出去。”

　　“闭嘴，臭娘皮。”

　　赵二转头一巴掌呼向陈灵玉，侍女反应很快，一把挡住陈灵玉的身形，自己反被这记巴掌扇得往后一跌，陈灵玉抱着她疾退两步，又被两个手下架住分了开来。

　　青芷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道：“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放了她们，我就放你们一马。”

　　赵二被她这一笑晃得心花怒放，故作为难地道：“放了她们俩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姑娘乖乖跟我走，咱们尽可以不用在此浪费时间。”

　　“正好，我也不想浪费时间。”青芷轻声笑道。

　　赵二睨见手下眼里都冒着精光，狞笑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一并抓过来。”几个手下如梦初醒，连忙朝青芷扑过去。

　　陈家的护卫们赶过来时，地上正躺着几个打滚哀嚎的流氓。

　　陈灵玉见状还想补上几脚，被青芷拉到一旁。护卫头子端详一番，确认自家小姐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安排人手将这几个流氓捆作一块送去衙门。他擦掉额间滴落的冷汗，跪倒在地：“属下无能，请二小姐责罚。”

　　二人侧身站着，一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劫后余生的陈二小姐被这番动静拉回注意力，这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略带歉意地看向对方：“快起来吧，也不能全怪你们，今天的事就别告诉大哥和我爹娘了。”她见护卫不曾答应，加重语气道，“听见没！”

　　护卫头子艰难地道：“属下职责所在，回府后自会回禀大少爷领罚。”

　　“你！”

　　青芷挑眉，不赞同地道：“我正觉奇怪，怎么你们两个人会独身在外，你故意把护卫甩掉了？”

　　“这里隔得不远就是烟花柳巷，我大哥说三教九流都有，不算太平，所以向来不准我往这边来。”

　　她越说头埋得越低，青芷看得好笑：“那你今天怎么敢往这边来了？”

　　陈灵玉被她说中痛脚，猝然抬头嗔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

　　“我见你俩闷头往这巷子里钻，只好带人悄悄跟在后面，你要是有个万一，李将军那边怎么交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她啧啧感叹，“没想到就这几个狗东西还懂得声东击西。”

　　青芷被陈二小姐突如其来的责任感逗得笑出声来，连紫叶在旁边都忍不住扑哧一笑。

　　二人笑得陈灵玉有些气急败坏：“我又不知道你会功夫，你还笑我……”说完面上又浮起委屈的神色。

　　青芷只得退让：“好，好，是我不对，多谢陈小姐的关心，不过下次别再把你的护卫们支开了，这次就当一个教训，你也别怪他们如实给你父兄汇报。”

　　“我知道啦，那你告诉我你在哪学会的功夫，你看我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

　　陈灵玉以请救命恩人吃饭为由挟着青芷走回城内，本来她还想让青芷帮她掌掌眼，不过青芷逛了一上午，实在走不动了，两人只好直奔酒楼而去。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用饭顺便休息一番，下午还能接着逛。

　　没想到两人饭后刚准备离开时，正好碰见隔壁的门同时打开，崔瑾棠和几名女伴也走了出来。双方皆是一愣，还是崔瑾棠先笑着开口道：“阿玉，青芷姑娘，这么巧。”

　　青芷点头笑道：“崔小姐，好久不见。”

　　其余人不认识青芷，崔瑾棠也没有介绍的意思，自然没有开口，奇怪的是陈灵玉也没出声，一时间气氛安静得有些古怪。

　　崔瑾棠意味深长的眼神划过陈灵玉，再次笑道：“我们先走了，失陪。”

　　待人都走光了，陈灵玉吐出一口憋闷的浊气：“她肯定没想到你会同我一起，看她的眼神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青芷失笑：“有这么夸张么，你怎么连招呼都不和她打了。”

　　“上次回去我就想清楚了，那天若非有人故意挑唆，我也不会一时上头故意去为难你，我们离开以后，她又责怪我多事，我才说两句她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惹得旁人全都指责起我来。你想啊，她若真不想我多事，为什么一开始不拦着我？后来我才发现挑拨的人正是和她平日里关系最好的那个，合着这两人把我当傻子耍呢。”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两人边说边走进一家布庄，青芷笑道，“不过你的性子也太耿直了些，你这般反应无异于当众下她面子……”

　　话说到一半，陈灵玉突然一把拉住青芷，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两人刚走上楼梯拐角，二楼因为悬挂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绸缎，正好让两人现下所处的位置形成了一个死角。

　　只听里面传来的声音愈加清晰：“李将军的表妹？看她长得那么漂亮，不会是……”

　　“不对不对，没听说过他要成亲的消息。”

　　“也不一定是娶妻呀，瞧她像是从南边来的，我听说专门有人找些貌美女子……送给……”

　　“瞧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上哪听来这些腌臜话，小心被你爹娘听见收拾你。”

　　“嘁，不说了。”

　　“瑾棠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呀，我听我爹说他们这些武将最是看不惯文官，当然了，文官们也瞧不上这些粗鲁之人。”

　　“你快别说了，瑾棠心里本来就难受，你还在这里火上浇油……”

　　青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陈灵玉憋得一肚子火，那些没听清的显然不是什么好话，反倒是当事人冷静淡然得好像此时被讨论的不是她本人。

　　“你拦着我做什么，等我去撕了那几张胡说八道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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