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战

　　看着特务们迅速料理完现场留下的血迹，孙承慕这才放心地踏出审讯室的大门。
　　南京政府要的交待、特情科要的供状都在廖永晨身上各取所需，周司令那边他也已经通了电话，司令一高兴就放了他半天假。此时无事一身轻，且偷浮生半日闲。孙承慕心情很好地决定吃顿美餐，然后去汇文书局买上几本碑帖，回家练练荒疏已久的书法，或者就回去美美睡上一觉，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正当他兴奋地计划着如何度过一个完美的下午时，就在走廊的尽头撞上似乎正在等人的简执羽。那张俊挺的脸冲他笑得无比灿烂，五指并拢伸到鬓边，没正经地给他行军礼：“孙副官辛苦!”
　　孙承慕脸上不得不挤出罕见的笑容：“简特派员辛苦！谢谢您刚才的及时救援。”
　　“知道我辛苦就好啦！大家为党国效力，都不容易啊……你说要谢我？这样吧，我给你个面子，你请我吃顿午饭吧！”简执羽打蛇随棍上，越发地嘻皮笑脸。
　　孙承慕一愣，心想这上一句和下一句之间有联系么？还说得挺像屈尊降贵，一副你请我吃理所当然的样子。唉，谁叫刚才这个人救了他一命呢？虽然他出手在意料之外，但结局倒也合情合理。
　　他抚着自己瘦瘦的钱包苦笑：“行，你要吃什么？”
　　“我要吃鲍汁天九大排翅、清水鲨鱼唇、黑松露配鹅肝、极品血燕盏还有……”简执羽歪着脑袋报出几只菜名，笑容可掬地看着孙承慕的脸色越来越黑。
　　“不要还有了！我只有这点钱。下个月工资还没发呢，既然是我请，当然由我定地方。”孙承慕听得那些贵得离谱的菜名，眼睛都瞪圆了，转身就想走。真是有钱的公子哥，知不知道吃这样一顿他得工作几个月啊？还带不吃不喝！
　　“好，好，只要你请，就是小排档我都吃。”简执羽收了玩笑，跟在孙承慕后面出门。大门口已经停着简执羽的专车，孙承慕一猫腰就钻进了汽车后排，简执羽也紧跟着坐进去。司机转头问：“特派员，要去哪儿？”
　　简执羽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孙承慕只好硬着头皮报了个红房子西餐厅。毕竟是请人家特派员吃饭，真去吃小排档一定会笑他抠门。可怜钱包里本月最后一点积蓄就要阵亡了。
　　一路上两人就在狭小的空间里晃荡，任正午的时光静静地沿着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孙承慕本来还正襟危坐，后来看简执羽已经靠在椅背上睡得很香，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闭起眼睛用手肘支头靠在一侧昏昏欲睡。
　　冷不防车拐了个大弯，他就被甩到了简执羽身上，直接摔进他怀里，睡得正香的简执羽还没顾得上体会“美人”入怀的美好感觉，后背就被车门碦上了，肩胛骨撞得生疼。孙承慕脸色有异，一骨碌从他怀里坐起来。然后两人作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约而同地拉开了帘子，警惕地观察车两侧的情况。
　　意识到动作惊人的相似，两人不禁交流了一下眼光。英雄所见略同，谁说只限用于朋友？还可以用在对手身上。
　　“对不起，特派员，刚才我为了避车子才转了个大弯，让你们受惊了。”司机诚惶诚恐地冲后面道歉。
　　“餐厅已经到了。”简执羽放下帘子，口气平静地示意司机可以停车。
　　两人坐进红房子西餐厅临街的落地窗边，简执羽没有恶意去点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而是和孙承慕一样只要了最简单的牛排套餐和一瓶普通红酒。
　　时间已经近一点，两人都饿极了。点的套餐一上桌就各自奋力吃起来。过了一会儿，简执羽停了动作，慢慢地说：“在对廖副官的处理上，你对我的做法有何看法？”说完，他看着他的脸深深的叹了口气：“当时我就想起一个朋友来，你跟她有点像……”
　　“你不用为这事难过，当时的情况在场的人都明白，换作是我，也会开枪的。” 孙承慕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救了我。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简执羽冲他浅浅一笑：“我救了你吗？也许我救的是我自己。”
　　孙承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抿口红酒，沉吟着不说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执羽接着又淡淡地说：“那个廖永晨哪里是恨你，他分明是恨特情科。这些天他被折磨苦了。要是让他冲过来，那第一个被袭的目标就是我。本来嘛，做这种工作就是拿命在赌。”
　　孙承慕被他脸上那无限的惆怅打动了，一种同情，一种理解触动着他。
　　是啊，用命赌能不能看到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这是他们共同的命运！唉，是不是状态不佳，怎么感觉红酒有点上头？
　　“哎，这剩下的红酒归我了！你不许跟我抢啊。”简执羽把桌上的红酒挪到自己一边，因为他发现孙承慕脸已经有些微微泛红了。
　　“特派员你可小瞧我了，我的酒量好着呢！”孙承慕有点感激他不着痕迹的照顾，言谈之间放松不少。
　　“哎，大家都成朋友了，怎么还叫特派员？我以后就叫你承慕，你就叫我执羽好了。”简执羽笑逐颜开。
　　“这样直呼名字不太好吧？我还是叫你简先生比较合适。”孙承慕笑着坚持。
　　“你不板着脸的时候，显得年轻多了。”简执羽喝一口红酒，笑得居然很认真。
　　“你不过虚长我几岁，就比我老得多了。”孙承慕叉起小块牛排，认真地回敬。
　　“哈哈哈！”两人同时爆发出大笑，不知道几时开始，彼此间就多了些许惺惺相惜。
　　听着钢琴现场伴奏，抛开工作的烦恼，两人都感到这顿午餐吃得十分舒畅。
　　这顿午饭用了二个多小时，出门的时候已经将近四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开始倾城而下。在上海看惯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遇上这等豪雨，倒也真是罕有。
　　趁着车还未开过来的间隙，两人索性在檐下享受起久违的凉爽。
　　天地之间似乎被重重雨幕隔阻，地上积水正在快速增多，层层叠叠形成一圈圈奇妙的涟漪，一切看上去都透着那么渺渺茫茫的美妙的不真实。
　　忽然，对面街头一个很不协调的画面闯进了他们的视线，孙承慕的眉头不禁挑了起来。
　　一个穿着打扮不俗的青年女子从正在减速行驶中的车上跳下来,在人行道上跌跌撞撞地奔逃，随后从车上面又跳下几个身穿拷绸衫的男子，扑过去追赶。
　　那女子的脚似乎因为刚才那一跳扭到了，逃出去没多远就被先冲过来的两个男子架住，揪着她就要往车上拖。
　　只见那个女子用高跟鞋的后跟狠狠一钉左面的男子, 顿时那人就哀叫起来，左手趁着雨天的湿滑挣脱右面男子的钳制，继续奋力向前逃跑，只是脚步因为腕部被扭到而踉跄，后面紧追上来的另两个男子上前一把扣住，直接要把人往车上拖去。
　　“放开我！放开我！”女子的尖叫声切割着层层雨幕。
　　“沈眉央，你最好给我老实点！”男子的叫嚣声已经接近咆哮的程度。
　　这一句令简执羽的眉头挑了起来，皮鞋头点在地上不由活动了一下脚腕。
　　“这个女子手脚灵便,手上功夫不弱,应变又快,已具备特工基本条件了,不知道简先生那儿需不需要女性培养对象?”孙承慕用余光把他的动静尽收眼底，整理着军装的袖口，笑问简执羽。
　　简执羽听了不禁大笑：“承慕,你也想的太长远了吧! ”
　　二人小小辩论一下,那边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眼看着女子被塞上了车子，就等那个受伤的大汉钻进车里就要开跑了。
　　两人止了谈笑，仍站在檐下，隔着雨幕忽然不约而同地出手了。
　　只见一道冷芒从孙承慕的袖中闪出，将那名大汉的脚牢牢钉在地上。简执羽手中飞出的却是他专用的消音式□□弹，目标是汽车后轮胎。
　　一切都在瞬间完成，被雨幕掩饰得无声无息。
　　受到突然袭击的车辆和人马没等回过神来，“吱！”地一声，轮胎打滑撞在路边护栏上了。
　　简执羽的司机刚把车开过来，就看见了这一幕。身为职业特务的他以为头儿出了什么事，马上停下车打开车座下的空间，拎出杀伤力很大的德制冲锋枪准备协助攻击。
　　“慢着。给我们一把伞就好了。”简执羽阻止了特务的进一步行动，接过伞来轻轻打开，和孙承慕一起走向那辆已经瘫痪的车子。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是青帮在办事吗？”从车上跳下一个男子冲两人举枪。
　　“青帮跟我们司令部好像不是很熟吧！”孙承慕从地上拿起刚才掷出的飞刀，在手上玩起来，笑问简执羽：“简先生，你可能比较熟吧！啊？”
　　“洪帮在明，青帮在暗。青帮的人对外不能宣称自己是青帮，这是帮规列明了的。难道叶涵最近又离沪远行了吗？”简执羽在一边替孙承慕撑着伞，闲闲说话。
　　那个持枪的男子和车上的几个都傻在那里，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他们在上海滩混帮派的日子不短了，眼前凭军装认得出一个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中校，另一个虽然不认识，可他居然说得出青帮署理帮内事务的头目真名，来头恐怕不小。
　　孙承慕不看其他人，直接拉开车门：“沈小姐，你没事了。”
　　沈眉央盯着孙承慕，一双曼妙的大眼睛无恐无惧地直视着他。看得出这是一个胆子很大，处变不惊的女子。孙承慕冲她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接了出来，那几个男子也不敢伸手阻拦。
　　此刻，沈眉央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脸上有被雨水冲淡的血痕,脚踝和手腕都在流血。她踏下车阶，说了声：“谢谢！”还不等孙承慕说些什么，就直接晕进在他怀里，倒下去的一秒她靠在温暖的胸膛里，有了真正的安全感。
　　简执羽见状皱眉，只好转向大汉们说话：“如果耽误了你们的功夫和金钱，就到特情科找我简执羽。我会给叶涵一个交待。”旋即招手要司机把车开过来，让孙承慕先抱着女子登上车，他自己则坐在副座上，冲司机说话：“去法租界的圣玛利亚医院比较好。我来指路！”
　　医院很快到了,法籍医生诊断后告知简执羽，沈小姐所受的只是些皮肉伤,问题不大,晕过去可能是因为几天来的饥寒交迫,受惊过度，调养一下应该没事了。听到这里,两人都舒了口气。
　　为了防止发生并发性的炎症，医生给沈眉央挂上了几大瓶点滴，等她全部挂完，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医生过来看了下，只说是熟睡状态，没有大问题。简执羽抬表看看时间己指向凌晨1点，不由伸手打个呵欠：“承慕，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简先生如有要事不妨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孙承慕只是盯着昏睡中的女子，头也不抬便跟简执羽草草道别。
　　走吧，谁稀罕你待在这里呢？简执羽有点失落地转身就走。
　　合上观察室的门，他还是不放心地透过监护窗往病房里看了看。此时，拭去了雨水,梳洗干净穿着整洁病号服的沈眉央好梦正酣,在她身边坐着孙承慕，一张专注的侧脸看上去是那么的清澈如风。
　　相信承慕会照顾好她的，简执羽觉得自己偶而发个善心救个人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想着想着，点起一枝烟。
　　“先生，医院里不准抽烟。”一个制服洁白的小护士和风细雨地走过来跟他说话。
　　“哦，不好意思。”他掐灭了烟头，带着微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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