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战

　　廖永晨一案交由特情科秘密处理，成为简执羽重返上海后的第一桩要务，可是这个廖永晨从进入秘密审讯室开始就对一切矢口否认，拍胸脯保证自己对党国绝对忠诚。
　　“我是冤枉的！遣送那些□□的车半途被劫，应该是保卫科的责任，这其中有什么关节应该去查他们！”忍着身上的伤痛，他声嘶力竭。周司令至今没有安排人来看他，但他不灰心，因为当初被押送过来的时候，老师答应过只要他不被特情科的手段制服，会保他平安出去。
　　所以半个月来，尽管被特情科的逼供手段折磨得几近崩溃，死去活来，他依然坚称自己是无罪的。
　　简执羽独自坐在审讯室边上的监听室里，这间屋子修得非常隐蔽，来自气窗的光线昏暗无比。他没有开灯，只是坐在桌前静静地听着隔壁传来的惨叫声，用修长的手指把面前的公文纸慢条斯理地折成一架纸飞机，然后用手把飞机送出去，漂亮地在屋里打了个圈，稳稳地落在门边。
　　廖永晨不是□□，他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一样。通过上次人犯被劫一案，他就断定司令部一定有自己的同志潜伏，姓廖的进来半个多月，荆轲那边没有营救的要求，这说明他不过是个替死鬼。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是周司令在试探，希望能引□□出动，抓住真正的潜伏者。
　　简执羽不急，他相信司令部那边总有人会沉不住气的。
　　“简特派员，今天还是没有进展？”孙承慕的声音传了进来，一道刺眼的光线也随之进入，让闻声转过目光的简执羽一下子被刺的睁不开眼，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拍亮了电灯。
　　紧接着，一双皮靴响亮地踏进了监听室的地板。因为最近奉周司令的命令跟进这件案子，所以孙承慕和简执羽的交往被迫变得频繁起来。两个人的官职从表面上看，孙承慕是副处级别，简执羽只有科长级别，有明显的高低差距，可是在军衔上，两人同样都是中校，而且简执羽主管的特别情报科是国民党中央直接领导下的，见官不必论资排辈，所以竟可以跟周司令平起平坐，连孙承慕都不得不以他为尊。
　　孙承慕本不愿来，不是讨厌简执羽这个人，而是讨厌这个地方。
　　这地方，不似人间，倒像地狱。
　　才要迈步往里走，忽然踩到薄软的东西，发出窸窣的声音，他低头捡起来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是一架纸飞机，不禁诧异地朝简执羽看了看。
　　想不到没人的时候他还会童心未泯。这样想着，本来紧绷的面部线条就放松许多，隐隐带了笑意：“想不到，特派员还喜欢玩这个？”他扬起手中的飞机，发现上面还有涂涂抹抹的字迹，大概他是拿草稿纸折的吧。
　　“咳咳，只是一时手痒而已。”简执羽像被抓到恶作剧的小朋友，脸上有瞬间的不自在。不过这表情稍纵即逝，马上撑着桌子站起来招呼：“孙副官你来的正好。案子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廖永晨到现在还在咬紧牙关，坚决否认。这种宁死不屈的精神倒颇有些□□风格。”
　　简执羽戏谑地说着走到着孙承慕面前，随手甩过一根烟：“来根烟？”
　　“谢谢。我从不抽烟。”孙承慕眼皮也不抬，轻轻伸出手指，就把这根烟在空中截断。要是在司令部里绝对不会有人给他递烟，因为那里谁都知道，他最讨厌抽烟。
　　“啧啧，这是法兰西烟叶制成的A级品，就这么断了，实在可惜。” 简执羽从地上捡起断成两截的香烟，捧在手中冲着孙承慕唉声叹气。活像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在他手里毁了似的。
　　他比孙承慕高出半个头，这是个很好的观察角度。他试图从这个面如冠玉的冰山身上去寻找线索。可惜，他的眼神一直是那么正直安静，不卑不亢，看不出有任何其他情绪。
　　“简特派员，周司令对廖永晨一案非常关注，所以才经常派我到特情科来询问进展。请你不要游手好闲，能尽快查清此案对你们和我们都好。”孙承慕心平气和地面对金丝边眼睛后面的炯炯目光，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我们掌握了他通知□□的秘密字条，经过笔迹鉴定，基本上可判断是其本人所写。我们也询问了他在贵处的几位同僚，都能证明在他曾经去过关押室。但他本人一直声称字条是别人模仿的，去关押室也是奉周司令的命令。我希望你能向他转达周司令要严惩此案的决心，请他不要负隅顽抗了。”简执羽敛了目光，一口气说出计划。
　　孙承慕感到机会来了，话仍是说得很小心：“我奉命配合特情科的工作。既然特派员有需要，我愿意向廖永晨询问，探探他的口风。”
　　这话似乎正中简执羽下怀，他微微一笑，欠身作个邀请的姿态：“孙副官，请！”
　　一看到两人进入审讯室，廖永晨马上冲着孙承慕嚷起来：“孙副官，孙副官！是司令派你来接我出去的吗？这个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孙承慕冲他无奈的一笑：“廖副官，这案子上头已经有证据证明是你干的了，我奉司令之命劝你跟他们合作。这样自己也可以少受点皮肉之苦啊！”
　　“可我是冤枉的！”廖永晨听完，委曲地坐倒在椅子上：“我是冤枉的……这么多年追随司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我是□□，怎么会不肯说呢！何必在这里苦苦打熬！”
　　“老同学，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或者有人利用了你？这可是你能不能出去的关键，你要好好想一想啊！” 孙承慕跟他近身说话，手指在他背上敲出密语：绑架我。
　　廖永晨垂头想了想，抬起头来：“我好像想起一点了。你们先替我松绑，给我纸和笔。” 孙承慕朝简执羽看了看，见他点了点头，招过两个特务，开始动手替廖永晨松绑，另有两个特务抬上桌子递上纸笔。
　　廖永晨刷刷刷写得飞快，写完抬头递上：“孙副官，这封信烦请你交给司令。”孙承慕正站在他身边，闻言伸手就要去接那封信。
　　两下里一错手，信封就飘落在地上，孙承慕略一怔忡，廖永晨就借着这个机会反手把孙承慕扣住，把手里的钢笔笔尖重重顶上孙承慕的脖子，正对准颈动脉的大血管：“别动，谁动，我就杀了他。”
　　接受过特训的人都知道，这条大血管一旦大力扎进去，瞬间便可以喷出血柱，溅出一米开外，而且轻易止不住，伤者往往面临血流而尽的惨况。
　　简执羽的大脑“轰”地一声。“替我好好照顾她，替我爱护她。”记忆里的句子控制不住地蹦出来，面上虽不动声色，插在裤袋里的右手却已经触到了手枪扳机。
　　特务们纷纷持枪包围，简执羽还是镇定地抽着烟，金丝边眼镜在烟雾中泛淡淡的光。
　　孙承慕冷笑一声：“廖永晨，你难道忘了？黄埔同学的时候你就不是我的对手，现在背叛党国的培养之恩，不思悔改，还想负隅顽抗么？！”
　　语音未落，右手已经化为一记手刀由内向外斜切在廖永晨手腕上，左肘向后一击，登时那只手腕就无力地挂落下来，人也倒在地上。钢笔来不及捅进去，就“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廖副官，大家同学同事多年，我怎么会为难你呢？坦白了，也就没事了。” 孙承慕飞快抽出一把别致的华克特左轮小口径手枪顶住了倒在地上痛苦不已的廖永晨头上。
　　“啪啪啪!” 简执羽带头鼓起掌来，所有的特务都跟着鼓掌。
　　“孙副官，实在漂亮！不愧是周司令的得力干将，简某佩服佩服。”简执羽赞叹之情溢于言表，刚才的一场危机应对，两个人打斗的十分精彩，让他看了一场好戏。
　　“哼，要我承认，好让真正的□□特务潜伏下去？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我要和你拼个死活。” 廖永晨瞪着一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孙承慕，那里面有愤恨、怀疑和不敢置信，像从来不认识这个老同学一样。
　　诬陷，圈套，暗算，从头到尾都可能是……不，一定是他干的！
　　他突然像疯了一样跳起来用仅剩的右手夺了孙承慕垂下的枪，并打算扣响扳机。
　　“砰！”
　　“扑通！”
　　审讯室里一片安静，腾地扬起一阵灰蒙蒙的尘土。
　　一团血雾霎时在孙承慕眼前飞散开来，血雾中他仿佛看到黄埔军校训练场上，廖永晨冲自己笑出一口白牙的旧模样，单纯或者复杂，都在这一刻静止。
　　他垂下了头，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同学同事瞪着一双至死不暝的眼睛倒在自己面前。
　　对不起，我也是奉命行事。
　　简执羽收起自己的枪：“大家都看到了，□□分子企图逃脱，被我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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