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秧

　　易棠起身离席，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巫十忍住叹气的冲动。
　　好家伙，幼年祁允的奇妙冒险故事又要开讲了。

　　相册里都是祁允小时候的照片，易棠经常会手捧相册，图文并茂地与巫十细细讲述照片的主人小时候做过什么事，喜欢吃什么，爱穿什么样的衣服。
　　同样的故事复述过上百、上千遍，他连祁允走丢时穿的内裤都知道，白的，上面有个兔八哥。

　　易棠一开口，巫十的DNA就开始胡乱动。

　　巫十叫住管家：“可以推我去卫生间吗？”
　　管家下意识看向易棠，通常这种情况，在易棠没把相册合上前，是不会放巫十离席的，但此刻她的注意力都在祁允身上。

　　管家点点头，将巫十推出客厅。
　　经过走廊时，他们撞见了刘太阳与李俊。

　　李俊正在向刘太阳道谢：“李哥，太谢谢你了！那小子也太阴了，玩这么一出，要不是你帮我瞒着，我这次铁定要丢工作！谁知道会突然把他放出去接受采访，不然我肯定不会动他的脸啊。”
　　刘太阳摆手：“监控丢失而已，犯不着为这件事谢我。”

　　刘太阳看到他们，立即走上前去，接过轮椅：“我来就好。”
　　李俊嫌晦气，没跟上去。

　　刘太阳把巫十推到卫生间外的盥洗室，巫十没有要进去的打算。
　　他打开盥洗台上的水笼头，水流开到最大，然后冲刘太阳招招手。

　　刘太阳会意，弯下身，侧耳凑近。
　　巫十小声说：“去收奇迹集团的股票，盯紧那些散户和坐不住的股东，十五天，有多少收多少，你的卡号给我一个，钱我来出。”

　　奇迹集团的股票如过山车，但即使是史上最低的底盘，股票价也不便宜。
　　刘太阳迟疑：“少爷，您的账户不是被冻结了吗？”

　　巫十直起身，与他拉开距离，把刘太阳从头到尾扫视一遍，“我从没说过钱在账户里。”

　　祁家名下有那么大一家医院，而他是医院的常客，把钱存在银行，那不是放手让祁家人去拿吗？
　　只要祁家人想，随便找个理由对外宣称他昏迷，人往医院一扔，随时能把手伸到他的账户里掏治疗费用。

　　放在岑缨那儿的几张卡是他的资金流动渠道，账户里存放的固定资产是祁天临打发他的零用钱，几年攒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巫十就防着他们会有翻旧账的一天，那笔钱放在银行里一直没动，被没收了是有点儿肉痛，但如果能成功让祁天临放松对他的警惕，这笔钱花得也值。

　　巫十怀疑地打量他：“你到底行不行？要不找个厂上班吧。”

　　刘太阳：“……”多好的少爷啊，聪明漂亮又身怀巨款，可惜不是哑巴。

　　回去的时候，巫十在客厅外撞见了祁天临那个狗东西。
　　他本是蹲在外面抽烟的，看到巫十靠近，立刻站起身，掏出手机放到耳边，假装接电话。

　　祁天临：“你先进去，别让你妈等急了。”

　　祁天临的手机巫十玩过几次，有个功能祁天临是不用的，但巫十特别喜欢。

　　巫十微微一笑，开玩笑，他必不可能放祁天临一人苟活。
　　经过祁天临身边时，巫十忽然开口喊了一声：“嘿，Siri！”

　　话音落下，祁天临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随即亮起。

　　巫十真的爱死这个功能了。
　　Siri能有什么坏心眼呢？Siri不过是想和人聊聊天。

　　祁天临：“……”
　　巫十笑得依旧乖巧：“爸，我们进去吧，别让妈等急了。”

　　回到客厅，刘太阳在犹豫片刻后，把轮椅塞到了祁允旁边。
　　虽然他知道在巫十看来，祁家的每个人都是一样可恶，没有区别。但让他一个外人来评价，祁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爷，好歹算是个正常人。

　　易棠明艳的笑容渐淡不少，合上相册，直勾勾地看着巫十。
　　祁天临抢在她前头开口：“我们先去把房间收拾收拾，你妈妈有几件衣服还在房间里没拿出去。”

　　好不容易，祁允有松动的迹象。
　　祁天临担心易棠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引起祁允的怀疑。

　　在祁天临的再三催促下，易棠不满地起身。
　　祁天临走前还特地嘱咐巫十，“你留下，年轻人之间有话题，陪你哥聊聊天。”

　　这是深怕易棠会把巫十一起带走。

　　巫十转头看向祁允，心想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话题？能聊什么？
　　思索了一会儿后，有结果了。

　　巫十：“你现在还穿兔八哥的内裤吗？”
　　祁允让茶水呛到，剧烈地咳嗽。

　　巫十毫无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接触的同龄人不多，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换个话题吧。”
　　祁允预感不妙，“你想聊什么？”

　　巫十：“别紧张，只是一些很常见的客套问话。”
　　祁允将信将疑地抬眼看向他。

　　最开始，巫十提起的话题听上去的确平常无奇，诸如“近期睡眠质量如何？”“作息是否规律？”“胃口有没有减退？”之类的无聊问题。
　　但祁允还是诡异地察觉到，似乎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直到巫十问出：“最近大小便正常吗？”

　　祁允总算弄明白了，巫十在将从医生那里学来的问话一一复述。
　　他经常生病，最常见的人是医生，这是他最频繁接触的“聊天方式”。

　　“普通人不会这样聊天，不用刻意勉强自己，这是给你的。”他打开点心礼盒递过去，等巫十拿稳后，才松开手。

　　巫十点点头，从盒子里抠出裹了椰蓉的奶油球往嘴里送。
　　那样子看起来非常乖，好像不管给他投喂什么，他都会乖乖吃掉，让人看得不免生出难以说明的满足感。

　　祁允忽然想起陪巫十去查理家的女孩，她那时摸着巫十的脑袋，夸奖他好养活。

　　确实。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盯着那张白净精致的脸看了太久。

　　祁允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他掏出手机，通知页面被未读短信沾满了。
　　全是查理发来的，一遍遍问他离开祁家没，看起来相当担忧他此时的处境。

　　正好，他也有问题想问查理。

　　祁允起身时，巫十随他的动作一同抬起头。
　　他含着糖球，腮帮子鼓鼓的，目光跟随祁允，也不说话，像只小动物。

　　祁允难得主动和人解释他要去做什么，“我去回电话，就在客厅外，有事可以喊我。”

　　查理发来的数则信息里，有一条的内容很长。
　　拨通电话之前，祁允点开那条信息仔细阅览，短信内容是关于巫十这个人的。

　　查理：
　　“我明白了，他和你一样在不幸的环境中成长，你能从他身上找到你童年时的影子，可你的同情心救不了他，除非有人能把他带出祁家。

　　但作为你的兄弟，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就像我在担任调查局犯罪调查员期间接触到的那些怪物，普通人带着善意去接近他们，通常不会有好下场，得到的回报只有威胁、欺骗和伤害。

　　你仔细看看他，他很擅长使用欺骗和威胁手段达成目的，根本不会去信任别人。

　　当我看到那些采访后，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每一场采访，他都在你母亲的控制下，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私下里呢？
　　我们一起看过那场电影，你很清楚“煤气灯效应”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极端的控制手段，受操控者被迫与世隔绝，除了操控者，他们很难接触到其他人，长久以往，他们只能单方面接受并认同操控者的一切话术。
　　一个人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要么随环境一起扭曲，要么被毁灭。
　　当操控者把窗子关上，日复一日地对受控者说月亮是方的，总有一天，受控者会忘记月亮原本的形状。
　　Ok，月亮是方的。

　　但显然，巫十这个人的自我意识相当强烈，他仍旧保持着自我判断能力，但这不是天生的。

　　我想他在抵御外界控制的同时，也在不停进行自我洗脑，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精神自残。
　　当操控者不断告诉他：你有病、你喜欢这些东西、我很关心你。
　　他在潜意识进行反驳时，会对自己进行更强度的催眠，无条件否认对方所说得一切，告诉自己：我没病、我讨厌那些东西、不会有人关心我。
　　所以当有人在他面前提到医生、红豆，或向他示好时，他会产生强烈的负面反应，抓狂、发怒、质疑或仇视试图关心他的任何人。

　　今天你离开之后，发生了一些事，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将我的房子砸得一团糟。

　　他的情感是缺失的，难过、悲伤、痛苦之类的的情感表达他都没有，把一切负面情绪都简单处理化，归结于愤怒与仇恨这两点上。
　　和这样的人相处，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激怒他，让他做出过激的、歇斯底里的行为。
　　就比如你重要的宠物病逝了，正常人会伤心，他不会，他更可能会仇恨已死去的动物，愤怒自己被丢下。
　　好一些的情况，无能狂怒，坏一点，他会为了宣泄怒火伤害自己伤害他人。

　　我认为他是憎恶你的，或许是将自己的不幸归咎到了你的头上，如果你没有失踪，他就不会被你的父母收养，不必经历这一切，在他眼里，你就是那锅红豆粥。
　　如果你贸然靠近他，结局很可能是两败俱伤，千万不要试图去触碰他的内心。”

　　祁允反复把短信看了两遍，查理没有细说在他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大概可以猜出来，应该与他多少有些关系，否则查理为何如此肯定巫十对他是抱有敌意的？

　　即使是在他们在这栋房子里相见后，任谁能看得出巫十在与他相处时，怀揣的是满腔仇恨与愤怒？

　　手机屏幕熄灭，原本想向查理询问的事，此时也放下了。
　　或许他应该听查理的，离开为好。

　　突然，宅子里迸发出一声骇人的巨响，是从二楼传来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了地板上。

　　祁允几乎是本能地冲进客厅。
　　他看到巫十还安稳地坐在那儿，如他走出客厅前一样，正从腿上的甜点盒里抠零食往嘴里塞。

　　噎在嗓子眼处的心脏又落回原处，祁允轻轻呵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