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秧

　　楼上再度传来“嘭嘭！”的异响。

　　不用去看，巫十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住的房间与隔壁卧室间隔的墙上有一道窗口。
　　易棠经常住在隔壁房间，时不时透过那道窗口窥探巫十的情况。

　　大概，祁天临是想用家具盖住窗口，易棠不愿意，争执中把弄倒了比较重的东西。

　　巫十觉得吵，眼巴巴地望向祁允，顺便往嘴里塞了颗奶油球，“哥，我害怕。”

　　短暂地相处后，巫十发现祁允就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即便他表演得相当拙劣，祁允依旧顺着他的意，上楼去查看情况。

　　这不比刘太阳好用？

　　时光冲淡了昨日光影，但也温柔保管着旧时那些值得深刻留恋的烙印。
　　祁允踏上二楼，恍然中置身童年。

　　他对卧室的位置还有印象，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当他走到紧闭的房门前时，隐约听到里面有交谈声。
　　而交谈的内容，让他举起的手迟迟没有落到房门上。

　　“我们儿子已经回来了，能不能正常点儿！？你还打算住到这里盯住那小子？是不是他一天不消失，你就一天不肯撒手？”祁天临的声音比较小，是刻意压低过的，但在激动的情绪加持下，还是穿透了房门。

　　易棠没有顾忌地大喊：“我不正常？你说我不正常！？小十是我养大的，允允是我生的，有什么我不能看的？我关心他们，有什么不正常的！？”

　　祁天临低声呵止：“小声点儿！允允看到你这样，还会留在家里吗？我不希望他因为一个外人和我们产生芥蒂。如果你继续闹下去，巫十必须从这个家里消失。”

　　易棠非但没有收敛，更加激动：“你还知道儿子？允允失踪，我一个人满城地跑，你人呢？小十是你抱回来的，但你看过他一天吗？！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公司里？我不正常是谁害的！！允允和小十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亲生的 ！！一个不能少——！！”

　　矛盾点逐渐转移到巫十身上，仿佛他才是造成现状的罪魁祸首。

　　“叩叩——”
　　当祁允叩响房门，屋中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很快，房门开启，但只开了一半。
　　在看到走廊上的祁允时，祁天临微微一怔。

　　易棠将房门彻底推开，她看起来如上楼前没什么两样，见祁允上来，还有些高兴，“卧室给你腾出来了，我先下楼了！”

　　祁允心下一紧。

　　他想到客厅里只有巫十一个人，立即转身，比易棠先踏下楼梯台阶。

　　突然，祁天临从背后叫住他。

　　祁允脚步一顿，回首看向后方。

　　也就是这一扭头的功夫，易棠擦肩超过了他。
　　她搭着楼梯扶手，脚步轻盈地跑下楼，宛如校园中放学铃声响起后奔跑在楼梯间的少女。

　　祁天临看上去很疲惫。
　　等易棠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后，他才走近祁允面前，开口道：“你听到了？”

　　祁允看着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他的眼神冷淡且陌生，在他的注视下，祁天临略显难堪，“你妈妈对巫十看得紧，习惯在他身边照顾他，我是觉得他也大了……”

　　祁允：“不用和我解释。”
　　他转回头，正要再迈出下个台阶，祁天临再次叫住他。

　　祁允盯着脚下的台阶，浅浅地吐出半口气，他缓缓眨了下眼，浮现在瞳孔中的不耐一闪即逝。
　　他转过身，正面与祁天临对视，“还有事吗？”

　　“正好上来了，你去看看房间吧？想住哪间都可以。”在久别重逢的亲生儿子面前，祁天临表现得却像面对上司询问的职员。

　　反而让祁允很难一口回绝。

　　祁允两步跨上台阶，走到房门口，随意地朝内扫过一圈。

　　就如祁天临所说，这是又在宅里造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和套娃差不多。

　　左边卧室里的摆设，配套的家具，都与祁允儿时住得那间卧室一模一样。
　　除了中间那面墙的中央，多了一幅画框。

　　祁天临说：“现在这间是你弟在住，你要想住这间，可以让他搬到隔壁。”

　　祁允拒绝道：“既然给他了，那就是他的房间。”

　　隔壁卧室打眼一望宽敞许多，但只是视觉错觉。
　　装潢过于简洁，家具只摆了一张床、一面单人衣柜。

　　祁允看着衣柜，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
　　他往前走了几步，这下看得清楚多了。

　　衣柜是从房间内别的地方挪到那里的，原先应当是摆放在斜对面的墙角，地上依稀能看到痕迹。

　　配合墙壁另一面的那幅违和的画，像是在刻意遮掩什么。

　　**

　　一楼。

　　巫十独自坐在客厅也不觉无聊。
　　巴不得楼上的一家三口能多相亲相爱一段时间，让他一个人清净地呆上一会儿。

　　他抱着祁允给的糖盒子，正吃得不亦乐乎，易棠出现了。

　　这么快？
　　巫十小小地吸一口气，发出“嘶哈……”一声。

　　祁允，不行。

　　易棠驻步在轮椅旁。
　　她往巫十腿上瞥去一眼，“这是什么？谁给你的？”

　　巫十确认过包装盒上的字样，细声回答：“哥买给我的，椰子奶油球。”

　　易棠皱起眉头，“妈妈跟你说过，你不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你的身体不好！”

　　巫十：“可我喜欢这个。”
　　他又抠出三颗奶油球塞进嘴里，再多就含不下了。

　　易棠失了笑意，眉头紧皱，把垃圾桶踢到他的腿边，“我不喜欢，吐掉。”

　　巫十不再争辩，弯下腰，听话地吐出裹在嘴巴里的四五颗奶球。
　　直起身后，他撩起眼皮看向她。

　　易棠还不满意，捡走他腿上的点心盒，一通扔进垃圾桶里，接着顺手从茶盘里拿了块月饼，塞进他手里，“你喜欢吃这个。”

　　巫十掰开月饼。
　　里面的馅料发黑，红豆沙的，他剥下薄薄的外皮，慢慢吃起来。

　　易棠坐到他身边，“今年的月饼馅是妈妈亲手做的，好吃吗？”
　　巫十点头。

　　说得好像哪年不是她亲手做的一样。
　　迟早有一天，他要拿豆沙把易棠给活埋了。

　　祁允与祁天临回来时，巫十正在易棠关爱的眼神中，艰难地啃月饼。

　　祁允望向墙上的挂钟看去，时间已过九点，“晚饭吃过了吗？”

　　经他提醒，祁天临才想起这回事，他对正欲起身的易棠做出制止的手势，“我去让厨房准备些夜食。”

　　“嗯。”祁允走到沙发旁，敛下眉目，视线落到巫十双手捧着的月饼上。

　　他看似是很认真地在吃，过了这么久，月饼上只多出一牙小小的缺口。

　　祁允：“一会儿一起吃饭，零食别吃了。”

　　巫十的手稍微往下落了一点儿，先与祁允对视后，又扭头去看易棠，似乎不知道该听谁的。

　　祁允瞥见他脚边的垃圾桶中，奶白色的礼盒卡在桶沿处。
　　他渐渐抿直了嘴角。

　　易棠轻柔缓慢地说：“你弟不喜欢吃这个，他的口味和你一样，偏爱中式点心，最喜欢吃红豆了。”

　　祁允本是双手捅在西裤口袋中，闻言，他抽出一只手，从巫十手中夺过那枚月饼，随手丢进垃圾桶里。

　　“现在不喜欢了。”他垂眼看着易棠，说。

　　易棠怔愣住。
　　她好像听不懂祁允说了什么，半张着嘴，望着桶底的月饼发呆。

　　巫十倒成了旁观者，默不作声地观看。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此时此刻，他只感到……刺激！

　　祁允，又行了！
　　这不打一架真的很难收场，别吃饭了，吃拳头不香吗？

　　接着，一杯热茶放到他手边，巫十下意识地捧住杯子。

　　祁允收回手：“苦茶去腻。”

　　易棠回神，用看叛逆期孩子的眼神看着祁允，“允允，你这是做什么？因为你们爱吃，妈妈才辛苦做得月饼！”

　　祁允毫不留情面地回应：“以后别做了，没有人爱吃。”他别开视线，不去看易棠，“你一直想见我，有什么话趁现在说吧，吃完饭我就走，大概没空再来看你们了。”

　　话音刚落，他的右手突然被人轻轻牵住，手背上传来温凉柔软的触感。

　　巫十眼巴巴望着他：“真的不回家住吗？我不会打扰你的。”

　　祁允方才那番话真的戳到易棠的肺管子上了。
　　她眼角发红，用手指肚擦了擦，然后捂着嘴进了厨房。

　　巫十眼皮一跳，算准了她铁定是要做几道甜汤表现自己。
　　这要放祁允走了，怕是不出三日，他就得因胃病再次入院。

　　他拉着祁允不撒手：“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祁允：“是吗？”

　　巫十真挚地点头：“嗯，你给我带了礼物，而且你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我真的喜欢。”
　　后半句是真心话。

　　祁允的视线再度落到垃圾桶中的礼盒上。

　　巫十追随他的目光看见过去，没有解释那是谁扔的，先说了对不起，“以后你给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吃光的。”

　　他仰着头说话太久，脖子有些酸痛。

　　祁允突然坐到了他身旁，“你想搬出去吗？”

　　巫十止声，像是被难题困扰住，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下文。
　　他收回放在祁允脸上的视线，凝视起自己的脚尖。

　　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祁允是第一个。
　　答案是肯定的。

　　他做梦都想从这栋房子里、从祁家人身边逃走，但后来他发现这是痴心妄想。
　　对祁家来说，他应该不算是一个人，而是必须捂到腐烂的秘密。

　　他只要活着，每一天都不得安宁。

　　再度抬头时，巫十又是一脸乖顺的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爸妈都在这里，我能去哪儿？我舍不得他们。”
　　除非他们死了。

　　这座房子消失，祁家人死光，他自然就能离开了。

　　巫十撑着下巴，目光漫不经心地在祁允身上游走，“我也舍不得你，好不容易你回来了。”

　　一个都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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