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老虎

　　时值夏季，天亮的特别早，身体强健的老头老太太们总爱趁着早晨天气不热的时候出来锻炼，公园就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在那里，不管是耍太极的，还是跳舞、挥剑的，干什么的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的。整个公园满眼望去基本都是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年人，除了偶尔出来遛狗和跑步的，鲜少能看见年轻人的身影。

　　老赵人到中年，却仍然有一颗年轻人的心，所以他从来不参与晨练，平日里也没有一大早就来公园锻炼的习惯。

　　但，今天是个例外。

　　今天，老赵起了个大早，往身上胡乱套了一件洗的发白的红T恤和大裤衩，便趿拉着拖鞋出了门。

　　他是去买早餐。

　　路过公园的时候，还被邻居的张大爷和张大妈拉住闲聊了几句。

　　张大爷边踢着腿边大声说：“这不是小赵嘛，今儿起得可真早，这是要干嘛去啊。”

　　老赵：“给我媳妇买早饭呢——哎哟，我说张大爷你可悠着点，小心你那腿。”

　　张大爷又重重凌空踢了几脚，得意的说：“我这腿可比你还硬朗着呢。”

　　老赵笑着附和，“是是。”

　　张大妈：“你看看人家小赵，还懂得起这么早给媳妇买早饭，你呢，老头子，你都多久没有给我买过东西了？”

　　张大爷：“哎呀，都老夫老妻了，计较那么多干嘛。”

　　张大妈：“你现在是嫌我人老珠黄了，就不爱献殷勤了。年轻的时候，你是怎么追的我，你是不是全都忘了？”

　　……
　　老赵见势不妙，赶紧溜了。

　　当他提着一袋子豆浆油条还有葱油饼回到家时，妻子余洁刚起床。

　　老赵一边用眼神瞟她的表情一边用嘴撕开豆浆的塑料袋，倒入碗中，讨好的说：“老婆，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喝的豆浆。”

　　余洁看也不看他，转身去了厕所。

　　老赵急忙将碗搁到桌上，紧跟在她身后，“老婆我错了。”

　　“哼”余洁一把重重关上厕所的门，懒得理他。

　　睡在次卧的赵小柔被这一声关门声吵醒，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烦躁地挠了挠睡成鸡窝的头发，她不用想也知道，老爸老妈又吵架了，每个月总要来那么一次，比大姨妈还要准时。

　　从前，她还住在家里的时候，每天都要忍受父母从清晨就开始的小摩擦，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能戏精的演出一场戏。刚开始，她还会紧张地当和事佬，劝架，后来，懂得套路后，她也学会了面不改色的看他们演戏。别说，还挺精彩，赵小柔甚至觉得她妈妈的演技看上去比电视上的一些女演员还要好，她都想劝她妈妈进演艺圈试试。

　　但说来也奇怪，她爸爸妈妈的感情和别人家不同，他们是越吵越好，很多时候前一秒两人还黑着脸，下一秒就又黏糊在一块了。这么多年，她也见怪不怪了。

　　好在后来上了大学，她就搬了出去，也不必再忍受这对夫妻另类的秀恩爱法。

　　可是，昨天她才刚回来，这暑假第一天的早晨，就开始情景再现了。

　　这真是家的感觉，不换汤也不换药。

　　赵小柔打算出去安慰下她那可怜的老爸。
　　她整理了下头发，径直出了卧室门。还没走到客厅呢，就被倚靠在厕所门外面的老赵给吓了一跳。

　　“老爸，你干嘛呢，吓死我了！”

　　老赵回过身，用手指了指厕所里面，一脸忧伤的看着赵小柔。

　　赵小柔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绕过身去往客厅。

　　这两个戏精铁定一会就要飙戏了，现在只是前戏而已。
　　一脸准备看好戏的赵小柔坐下开始淡定地吃早餐，老赵瞧着厕所里的老婆好像暂时没有出来的迹象，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客厅。

　　他拿起一根油条，闷头就啃。

　　“你又惹老妈了？”赵小柔嘴里含着东西，模糊不清的问。

　　“没”老赵端起豆浆喝了几口，低声说：“还不是因为我成天待在家里，她看我不顺眼。”

　　“那就出去呗。”赵小柔觉得这问题多好解决啊。

　　“一会就出去。”老赵站起身，把空碗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问：“女儿你今天出门吗？”

　　“当然，大好青春，我怎么能浪费在家里呢。”赵小柔还没吃饱，伸手又拿了个葱油饼，轻声嘀咕了句：“该死的徐乃萌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电话也不接。”

　　“给你妈留点。”老赵回头看她，不忘叮嘱：“注意点安全。”

　　“知道啦。”赵小柔不甘心地将葱油饼撕了对半，留了半个在碗里，“你还是想办法哄哄老妈吧。”
　　“回来再说吧。”老赵转回头继续洗碗，心事重重的样子。

　　早上快八点，研究所的人员陆续打卡上班，傅文青和平时一样早来了半小时，桌上沏的绿茶都喝完了一杯，正打算起身去添。

　　正在打卡的小吴恰巧看见他，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说：“文青，又是这么早啊。”

　　傅文青和他一样，同属于研究所里年纪最轻的那一辈，所以两人关系比较密切。只可惜，才刚满三十岁的傅文青，女儿却都可以打酱油了，可怜小吴还是独身一人，而且是整个研究所里唯一剩下的那一位。他想找人一块玩，也没人理他。因为，傅文青是个十足的好男人，他爱老婆，爱孩子，每天除了上班，剩下的精力几乎都给了家庭。他不陪小吴玩，小吴自然也找不到旁人了。因为研究所里个个都是德高望重的院士、老师，给小吴十个胆他也不敢去找他们。

　　傅文青往杯子里缓慢地倒水，鲜嫩的绿叶随着倒入的开水不断翻腾，舒展，他问小吴：“早饭吃了吗？”

　　小吴说：“吃了，楼下刚吃的面。”

　　傅文青转身回拍他的肩，笑了下，然后回了座。

　　小吴顺手将公文包放到自己桌上，边开电脑边说：“听说徐老师一家出国旅游啦？”

　　小吴和傅文青不属同一个师门，傅文青是徐书睿的徒弟，而小吴是何鸿杰的徒弟，按理说师父不同，不可胡乱称呼，但小吴平常听惯了傅文青这么喊，便也在私下里学着他喊徐书睿为徐老师，明面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喊徐书睿为徐院士。

　　傅文青吹了口茶，抿着喝了一口，虚晃的白气蒸得他面上的镜片起了一层水雾。

　　他放下茶杯说：“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小吴点点头，说：“我也是。”

　　傅文青翻开抽屉，寻了块眼镜布擦拭镜片，又说：“昨天白天根本联系不上老师，我还担心是不是老师家里出了什么事，本来打算晚上亲自过去看一下的，没想到，晚间就收到了老师的短信。”

　　小吴说：“要我说，整个所里，我最羡慕的就是徐老师了。家庭美满，老婆温柔，女儿漂亮。”

　　傅文青笑了笑：“你又知道啦？”

　　徐书睿的女儿徐乃萌，傅文青自然是见过的，她念高中的时候，老师就常常邀请他去家里吃饭，师娘烧的一桌好菜，她却挑食的很，像个小公主一样，但因为年纪小外加长得好看，却也不讨人厌。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下，他还帮她去开过一次家长会呢，只是等到她上了大学，他们就不常见到面了。傅文青没想到小吴也见过徐乃萌。

　　小吴：“就上次啊，所里聚会，大家不是都带了家属参加嘛。徐老师家的小姑娘往那一站，简直就是亭亭玉立，明艳四方，好几个人都看傻了眼。”

　　傅文青没接话。

　　小吴突然想起上一次的聚会傅文青压根没有去，因为他老婆病了。

　　“额。。那次嫂子病了，所以你没来。”小吴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恩。”傅文青没太在意。

　　两人还在对着话，门口却突然冒出一个人。老赵还穿着早上那一身衣服，脚下趿拉着拖鞋‘嗒嗒嗒’地走了进来。

　　“你们刚才说徐家那小姑娘的话，我可都听见了哈。”老赵笑嘻嘻地直接越过打卡机，往小吴和傅文青的座位走去，期间还同旁边的人招了招手打招呼。

　　“老赵，你怎么来了啊。”见到老赵来了，那人从座位上起身，跟了上来与他肩并肩，打趣道：“不会是又和嫂子吵架了吧？”

　　“什么吵架，情趣，情趣你懂吗？”老赵斜了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何，你不要和我说你和你老婆从来不吵架啊？”

　　小何被呛，仍旧笑嘻嘻的看着他，“那也不能像你们家一样啊，每天吵架当饭吃。”

　　老赵在他额头上给了一记爆栗，说：“别和老何学得那么呆板木讷。有关研究表明，吵架不仅能够促进夫妻双方感情，还能大大提高人的辩论能力。”

　　“是是是。”小何捂着额头赶紧撤退，看来今天的老赵不好惹。

　　小吴听到老赵说自己师父的坏话，却又不敢反驳，只能讪讪坐下，躲到电脑后头，当作没听到。

　　傅文青给老赵倒了杯茶，老赵顺手就接了，随口一问，“老徐今天没来？”

　　“师父一家好像去旅游了。”傅文青拉了一把椅子给老赵坐。

　　手上的杯子有点烫，老赵往桌上一放，没放稳，差点倒了，还好傅文青手快，一把扶住。

　　小吴从电脑后探出一个头，问；“老赵，你眼镜呢？”

　　老赵脸一红，有些尴尬，“碎了。”

　　“不会是被嫂子给摔了吧？”小吴一脸吃惊。

　　被他猜中，老赵觉得丢脸，只好瞪了他一眼，“滚！你这个小犊子。”

　　“嘿嘿。”小吴自觉帮师父出了点气，开心的继续忙活自己的去了。

　　傅文青：“我昨晚打了几通电话，老师都没接。”

　　老赵：“我也是，后来大半夜又收到短信说他们一家出国玩了，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呢，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这不，早上特意过来瞧瞧。没想到，他还真没来。”

　　傅文青：“大概是在飞机上吧，所以手机也一直关着机。”

　　“对呀！因为在国外所以打手机也不可能接通。”老赵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前天不是他们两口子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嘛，我居然给忘了！”

　　老赵摇了摇头，“啧啧，没想到老徐还挺浪漫的嘛。”

　　聊完老徐，老赵又把话题引到傅文青身上，“小瑶身体怎么样了？”

　　一旁的小吴，耳朵尖，还不等傅文青张口便替他抢答：“文青每天下班都带着小玲珑往医院送吃的，我昨天瞧见那孩子都胖了一整圈，我想瑶姐现在估计也快差不多了。”

　　傅文青听了不好意思，只低下头对老赵说：“她身体好多了。”

　　老赵宽慰他，“年轻人，底子好，多养养，病很快就能治好的。”

　　傅文青看着桌上玻璃杯中不断漂浮的绿茶梗，不咸不淡的回答了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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