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湖·烧雪

　　“黎爱卿，钟捕头的伤好些了吗？”
　　“回陛下，他还没有醒过来。”
　　“你查的怎么样了？究竟怎么回事。”
　　“……这。”
　　“无妨。内室无人，你不必有顾虑，尽可直言。”
　　“臣万死，”黎焕忽然撩袍跪下，“臣冒死进言，望陛下宽恕。臣，怀疑卫宗殷卫大人。”
　　“什么？！卫宗殷？”
　　“臣没有证据，只有卫大人嘱咐小厮为钟捕头送过食盒。”
　　“何人送去的？”
　　“臣下亲往。”
　　“是你亲自去的？！”
　　“臣自知难脱干系，臣觉得卫大人也是替陛下安危着想。所以……此案无果，请陛下治罪。”
　　“朕相信卫爱卿也相信你，黎爱卿不必如此。”
　　“臣斗胆希望陛下能请出卫大人和臣对质。臣，希望在卫大人面前说明，还钟捕头一个清白。”
　　“卫爱卿已经不在这里了。”
　　“什么？！卫大人何往？”
　　“母丧。朕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对了，他有封信留给你，好像是请你全权接管防务的事情。你也知道，除了他，有大将之风的就只有黎爱卿了，望爱卿不要推脱。”
　　“臣，万死不辞。”
　　第四日，钟剑湘还在昏迷中，小念坐在他旁边。门响了，小念没回头，他知道黎焕每日都会来一次，问问情况。而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小念听到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是你？！”小念看到黎焕带进来的人后，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你来干什么？”
　　“那日是在下的不对，还望见谅。”一身青袍的男人收敛了上次的趾高气扬，向着钟小念一拱手，“在下小白公子家臣，白允。”
　　“小念，你哥这次中毒古怪，而奇毒多源自西楹。白氏宗族在西楹势力很大，小白公子更是江湖上令人敬畏的侠者，让他的家臣来看看，对识毒和解毒都有帮助。”
　　“是，大人。”小念抿了一下嘴，随后让开了路，向屋中比了请的手势。
　　“阿允，我与你家主人小白公子算是有交，还望你不计前嫌，救我这兄弟。”
　　“大人放心，上次的事情是阿允做得过分。钟捕头智勇双全，胆识过人，在下也心生佩服，绝不会因此以私仇相害。”青袍男人点头应允，随即坐在钟剑湘床边为他切脉。
　　快小半个时辰过去，黎焕看着神情严肃的白允，轻轻问道：“如何？”
　　“若我记的不错，此毒名为失神引，在家族中是很有名的一味毒，有噬魂夺魄之力。所以需要一些特殊的药材来配制解药，只怕在北恩城内买不到。”
　　“有太医在此，北恩城又是繁华之地，何愁找不到配药。你只管写下来吧。”
　　“多谢你了，阿允。回去替我向小白公子问候。”黎焕拿着开出的单子，转向小念，“我去抓药，到时候叫郎中配好了带来。不必再担心了，小念。”
　　深秋的清晨，凉气从窗缝中渗进屋内，把屋内干干的空气变得湿润了许多。钟剑湘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也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养伤。
　　“哥，感觉好些了么？”小念端着煮好的药，坐到钟剑湘的床边，“太医新送来的方子，说都是些补药，刚煮好。”
　　“嗯，辛苦你了小念。”钟剑湘点点头，一面努力起身，小念赶紧把碗放下，帮剑湘将脑后的枕头立起来，又拿了挂在一边的夹袄，“哥你小心点，别着凉了。”
　　“小念这几天我不在，你倒变得挺会照顾人的了，”钟剑湘笑了起来，“什么时候学的煮药？”
　　“其实我不太会弄，多亏欢儿帮我。”
　　“那丫头对你还真是好。”钟剑湘披上夹袄，笑着接过了还氤氲着热气的药碗。
　　“她的确很好。”小念笑了起来，像秋日的晨光。
　　“你呢小念，有没有对欢儿动心思？”
　　“我？呃……我不清楚。我想，比起欢儿，我更在乎另一个人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是么？你这小子。”钟剑湘轻轻吹着药汤溢出的热气，“谁？不会是雪女吧。”
　　“哥你怎么知道。”小念的脸有点泛红，手脚不自在地坐了下来。
　　“一见面就为人家强出头，我还能猜哪个？”
　　“我也不知道……”
　　“你呀。小念，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欢儿和雪女的感情，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喜欢？”
　　“啊，什么？”
　　“你跟欢儿有真正的相处，对雪女则一直是仰望。我觉得，你对雪女，可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在我面前，你提欢儿的次数倒是不少。”
　　“不是，哥，我……”
　　“好啦，不为难你。”钟剑湘笑了笑，低头继续喝药。
　　“哥你继续说吧。”小念察觉到钟剑湘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也管得太多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小念，儿女情长的事情不是不行，而是要明白。还有，做我们这一行的，恩义之间常常生出两难，如果这种东西影响到了大义，你要考虑好能否抉择。”
　　“嗯……我知道的。”小念应了一声。
　　“行了，我就说这么多。替我去谢谢欢儿，别在这儿守着我了，我过两天就全好了。去雪舞楼继续盯着，看到雪女帮我带个好。”
　　“知道了。”小念收拾好药碗，慢慢地走了出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钟剑湘说过的话，并陷入了一种迟疑不决的境地。
　　的确，族兄向他提的两个问题，他都没有好好想过，也都犹疑不定，无法回答。
　　这直接导致了他再见到欢儿时有点无所适从。
　　“小念你怎么啦，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没事啊，”小念看了一眼欢儿的脸颊上的小酒窝，“最近有点累了，我今天早点回去。”
　　“好……”欢儿迟疑地看了一会儿小念，突然没头脑地问出一句，“你不会是去找姐姐吧。”
　　“我有公事，得跑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小念破口而出，但又马上后悔，“呃，抱歉……欢儿，我想自己去。”
　　“你就是心里只有姐姐一个人，别人对你的好你看不见。”欢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欢儿，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还不知道么……我只是……算了。”
　　“这么说，钟捕快还真是个多情种呢。”
　　“随你怎么想，我还有事，先走了。”
　　“随我怎么想，”欢儿转过了头，朝着小念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你还能让我怎么想。”
　　……如果你不曾一直被相伴的欢乐环绕，就看不到孤独的痛苦；如果你只有孤独陪伴，那么也不会有那种落寞带来的痛楚。或许只有尝过足够的欢乐，才能更彻底地体味那种心碎的感觉吧。
　　欢儿第一次有种心痛的感觉，她本来身边就没有几个人交心，虽然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但也终究知道心痛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念了，自从上次小小的争吵之后。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突然很烦。原来她总有法子排解这种无端的困扰，偷点小东西玩玩，去姐姐那里捣个乱，或是到师父那儿去逗他一下什么的。而现在她哪儿都不想去，她只是想见到小念，只要见到他，比什么都好。她只奢求这一件事，别的不管。
　　欢儿玩着小念送她的那把珍珠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有许多话，只想和小念一个人说，但她找不到他……眼泪并未流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在北恩城里，没有欢儿找不到的人，如果她找不到，只能说不想找。
　　她不是不想找，她想找他。
　　想极了，简直快要发疯，可是她莫名的害怕，荒唐地多想，她怕他讨厌自己，更怕他会凶她。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荒谬的担心，但是，这一次她发现自己是那么脆弱，那些表面上的欢快都在明晃晃地嘲笑她。
　　你在伪装，伪装快乐，伪装永远看不到痛。
　　为什么不卸下这么累的面具呢？有个声音好像在悠悠的问着。
　　“一切……都是，我的错……”
　　眼泪忽然不争气地冲出来，欢儿在树枝上蜷缩成一团，她突然开始怨恨这个世界，怨恨所有的人，她倏忽间意识到自己的可怕，眼泪疯狂地涌出来，好像要变成吞噬她的魔鬼。
　　她没有妒忌姐姐，她没有！相反，她只想扑到姐姐的怀里哭一场，把这些惊慌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小念对姐姐的感情，她还是产生了犹豫，甚至是愧怍。她一直在和自己辩论，自己欺骗自己，欢儿第一次憎恶命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恰恰是她自己。
　　“对不起，我……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是想，多在你身边呆一会儿。”
　　“就一会儿……”
　　欢儿抱着膝盖，轻轻张开了嘴，那种哭泣没有声音。
　　没有人，没有人在身边，就算有，又有谁能懂？没有人关心的感觉，不是从小时候就一直都有吗，为什么，现在却这么渴求安慰？
　　长街上人来人往，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袭捕快的衣装。少年英气勃发，剑眉飞入鬓角，脸上总挂着自信的笑容。那单纯的，年轻的，微笑的模样，第一次，就让这个丫头一见倾心。反反复复偷他的钱袋，看他寻觅的样子，看他疑惑的样子，看他生气的样子……欢儿伸出手去，空气中只有虚幻，没有她的小念。
　　她突然听到风中传来人急速奔跑的声音，好熟悉……
　　欢儿马上站起来，借着树的高度望去——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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