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学院］千堆雪

　　百羽罗裙

　　Act.1
　　十里春风作为秦国都城最为出名的酒楼，尽管地处鱼龙混杂、人马杂乱的红罗巷，但是也鲜少有人会在十里春风楼闹事。

　　一来，十里春风从来做的都是豪门权贵的生意，普通人若是没有点儿关系根本没机会进去。而这些豪门贵卿呢，因为家族权势的关系，大多彼此都是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世家子弟大都是有教养，好面子的，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平日里再怎么恼火呕气也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更何况是在这名声在外的十里春风楼。随便惹出点儿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传遍街头巷尾，成为上至王公贵卿，下至街头小厮口中的笑谈。

　　这岂不亏大发了。

　　二来，也有人说这十里春风楼的老板大有来头，一般的世家子弟根本惹不起。

　　据说当年十里春风楼刚搬来的时候，曾有没眼界的公子哥儿，因为没订到十里春风的酒席，就趁着夜里带着下人、抄着家伙要来砸场子。

　　而结果呢？

　　第二天，十里春风的招牌依旧挂得好好的。

　　而那位公子哥儿呢？

　　据说，后来曾有人在十里春风的门口看见他，给十里春风守了半年的门。

　　从周围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小声谈论中，我也大概知道了那位华服女子的身份。

　　她是鄘国的第一美人，也是最受鄘国主宠爱的公主――何倚蘩。

　　倚蘩公主喜着华服，鄘国主为讨其欢心，便令人制百羽裙。捻金箔为纬线，以数百种各色鸟羽丝绒为经线，仔细地织显出百鸟的纹样。

　　曾有人有幸亲眼见过倚蘩公主身着百羽罗裙出席酒宴，虽然离得远点儿，但那身姿遥遥望去一派金翠辉煌、光彩夺目、瑰谲绮丽。
　　据说，那条百羽罗裙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角度看上去便会有不同的颜色，而无论哪一种角度都能清晰地分辨出一百种鸟类的不同姿态：或展翅、或惊起、或翾飞、或栖枝、或交喙、或引首、或啼啭……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那件百羽裙，可就是她身上所着这件？”有人问道。

　　此言一出，众人便都齐齐望了过去。

　　只见那女子一身金丝锦衣，上头也是百鸟的纹样，繁枝错节，层层缠绕，叠叠掩映。看上去只觉得奢靡华贵，并没有传闻中所描述的那般惊艳。

　　想来传闻大多是虚的，这百羽裙也不过是鄘国人夸夸其谈罢了。

　　“这百羽裙也不过如此。”

　　众人一阵唏嘘。

　　“这可算不得百羽裙，”有识货的人发话了。
　　“这料子叫织金锻。以金线、各色彩绒纬丝，并孔雀羽线合织而成。这东西可比不得百羽裙稀罕，光是织百羽裙所需百羽其中的一种翡翠鸟羽，如今市面上都是难得一见。”

　　“可若是鄘国主当真如此疼爱此女，又怎会在这种时候送她到这秦都来。”
　　众人都不再言语，只因大多数人心里头都明白，前些日子世子下令遣各国贵卿入秦伴学，如今这个时候入秦，无非是被送来当质子的，旁人躲还来不及。

　　“唉――”一声叹息打破了沉寂，又有知情者出声了。
　　“正是因为此女深得鄘国主疼爱，我们世子才会亲自点了名儿，要倚蘩公主入秦伴学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世子要来的。底下又开始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开来。

　　有爱八卦的。
　　“原来我们世子好这一口啊！”
　　“依我看，论姿色这倚蘩公主虽比不上望卿姑娘，但也算个美人，再加上这出身，啧啧啧……世子此番专门要了个美人回来，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有人以此推测。
　　“我看有些道理，世子这些年越发与鄘国走得近了，怕是要联姻了。”

　　当然也有些人不解风情地说道：“要说美人，望卿姑娘自谦第二，也没人敢认第一，想当年世子一见望卿……”

　　也有人不爱这种风流八卦的。
　　“都说鄘国倚蘩公主娇纵蛮横、恃宠而骄，鄘国主因疼惜幼女，平日里都是由着她胡来，此番世子下令入秦，这种苦差事，她怎么就乖乖地来了，莫不成改了性子，变得深明大义起来了？”

　　“这我倒没想过，只不过他们鄘国不送倚蘩公主来，难道是还想跟世子对着干不成，也不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终于，二楼雅座上的骚动，惊动了十里春风楼的掌柜。

　　Act.2
　　掌柜的一身乌衣，模样很是精干。

　　一面安抚这位尊贵的鄘国公主，一面从手下口中大致了解了情况。他朝着公主行了一礼，恭敬道：“不知公主丢的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时候丢的？”

　　“我家公主随身戴着的一串碧海红珊瑚手串，”侍女轻哼一声，语气很是不满，“进来的时候还在的，就是这小蹄子走路不长眼睛，往人身上撞。”

　　掌柜的脸色不太好看，毕竟的的确确是那小丫头先冲撞了人家身份高贵的公主。

　　侍女又说：“我家公主大度，本来看在楼主的面子上，也并未打算为难于她，却不想是个不长眼睛的，扒物件扒到我家公主身上来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掌柜的也不好护短。

　　衣着华贵的公主朝他和蔼地笑了笑，说道：“虽然这串子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件，但这东西也确是在十里春风丢的，这要是传出去也不太好。十里春风是大店，在座的也都是贵客，想来十里春风也不会因为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来欺我这一个外乡客。”

　　鄘公主一番话说完，我不由得称叹，这当真是个厉害角色！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话锋推向了十里春风，这不摆明了就是跟掌柜的说，你今天若是给不出一个满意的交待，你就是护短，十里春风就是店大欺客，欺负人家是个外地人。

　　我有种想上去给他们鼓掌的冲动。

　　众人熙熙攘攘，对着掌柜的又是一片指指点点。毕竟十里春风声名在外，人家做的可不仅仅是秦国的生意，在座的有不少都是从外地不远千里特地赶来捧场子的。

　　这种十里春风店大欺外地生客的话，要是传出去，影响可不大好。

　　掌柜的无法只得出声道：“在下已命人在十里春风四处察看，并未见到过公主遗失的物什。”
　　接着反问道：“不知公主想要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东西不在你们十里春风楼？”公主冷着脸，语气不善。

　　“正是，”掌柜的语调不卑不亢，又说，“在下刚才已经问过那个丫头，并未见过公主口中如此贵重的东西。”

　　“你是说我家公主诬赖你们是吧！”

　　“在下信得过自己的手下，十里春风的人也断不会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双方剑拔弩张，我笑了，十里春风当真是不好惹，这掌柜的也算是精明强干，四两拨千斤就将这脏水泼了回去。

　　要我说啊，姑且不论那位鄘国公主是不是真的在十里春风楼丢了东西，那小丫头是不是真的干了偷窃的勾当，还是十里春风仗势欺人，这分明就是看谁先撕破脸面的问题。

　　而到最后无论哪一方落了下乘，在座的都看着呢，这颜面可就丢大了。

　　目前的局势很明显，鄘公主惹的一身脏，被众人推到风口浪尖。

　　这可比台子上的那出戏有意思多了，双方可谓是旗鼓相当，难舍难分。我趁着双方当前僵持不下的间隙，颇有兴致地与翼人多聊了几句。

　　“你怎么一个人到都中来了？下人呢？”
　　“哦……对！你路上遇劫匪了，东西全丢了，下人也应该是那时候全跑了。”
　　“咦――？不对啊，如今那劫匪这么猖狂，他们怎么把你给放了！？”

　　我又一想。
　　“看你穿得这么寒酸，大概是人家觉得你不值几个钱。”
　　“话说你这一路上千辛万苦，风尘仆仆的，有没有遇上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我期待着他的回答，还不忘补充一句，“除了劫匪。”

　　“有意思的东西……”翼人看着我一脸无奈，嘴角抽了又抽，仔细想了想，幽幽道，“我路上看到只狐狸，挺有意思的，还看到了好几次，只是到了都中就没有见着了。”

　　我实在是不太明白这狐狸有啥稀奇的，荒郊野外的，别说狐狸了，豺狼虎豹都多着呢。我想着大概是，我们两个对这个所谓的有意思事物的理解，有所偏差。

　　我也用不着奚落他，毕竟人家第一次出远门，见到啥都觉得新鲜这合情合理。我只干笑了两声，心里头还嘀咕着，我也有只狐狸，我也天天见着，还是我从小养到大来着。

　　Act.3
　　到底是鄘公主率先撕破了脸面，她指着一身青衣的小丫头，浅笑着吩咐道：“把那丫头拖过来，给我往死里头打。”

　　一面又与掌柜的说道：“那丫头值多少钱，掌柜的只管开口，权当我买下便是，不像有些人见财眼开，仗势欺人，自以为得了些权势，就敢欺负到我何倚蘩的头上了。”

　　鄘公主见掌柜的面色难看，似乎想要阻止，又出言说道：“一个小小的丫头而已，掌柜的又何必欺人太甚！”

　　那名青衣的小丫头闻言，顿时面如死灰，牢牢地抱住自己，蜷缩在地上，她哭喊着：“不要……不要……我没有偷东西。”

　　她望向掌柜，一脸哀求，可是鄘公主已经把话说道如此地步，鄘公主出钱把她买下，那就是公主处置自己的下人。

　　掌柜的若是再出言阻碍，落在旁人眼里那岂不是故意找事，更何况她只不过是一个没钱没势的小丫头。掌柜的又怎么会因为她而撕了自己的颜面，毁了十里春风的金字招牌。

　　掌柜的选择沉默，而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只是一个端茶送水的小丫头，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卑贱的下人。

　　鄘公主要当着众人的面打死她，不过是为了挖苦十里春风，十里春风不是有能耐么？到头来还不是要看他们这些权贵的脸色做事。
　　她不过是想让掌柜的难堪，你不是要维护你的那些手下么？可到头来他们还不过是命如草芥的蝼蚁，还不就是几个银子就能解决的事。
　　她不过是为维护了自己高贵的颜面，她是贵族，她是鄘国最高贵的公主，她的身后是一般人得罪不起的权势。

　　她的头发被拉扯得散乱，她望向我，无声的眼泪里是哀嚎，是乞求。我苦笑，这世间最可怕的生物，到底还是人，因为人是会吃人的。

　　他们只不过是想找个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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