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学院］千堆雪

　　扬州旧客

　　Act.1
　　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没什么善心，可是那个女孩望着我的时候，我想起了那年的大雪。

　　漫天的大雪，好像这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曾那么无助过，我也曾多么希望有一个来救我们，可是什么都没有。

　　对！我看不惯，我气不过。

　　我与碧若道：“我记得我那串血玉的串子还在你那儿。”

　　我庆幸碧若还随身戴着，这串子原是别人送我的，当时只跟我说是这东西有好些年头了，多少有些灵性，让我随身戴着，还能养人。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还一直带在身上，竟也没丢。

　　我也是许多年后，才听闻血玉这种东西其实市面上很少见，只因这东西，是将美玉久置在死血中，少则数千年，多则要数万年，才能让血色丝丝浸入玉髓，而玉面则沁出猩红色的纹理。

　　再后来，碧若身负重伤，周身修为尽失，我见这血玉凝结万物精魄，灵泽深厚，便给了碧若戴着，想借它的灵气来将养着。

　　如今，碧若恢复得差不多，也能化成人形，除了修为差了些，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大碍。

　　我又说：“虽然看着不大像，但好歹也是红色的。”
　　一面与碧若说道：“你拿去给那位鄘国公主，就说是我们捡到的。”

　　血玉这东西也算是罕物，只望是这位鄘公主是个明白人，能够明白我这一番好意，我一面又补充了句：“让她放人。”

　　鄘公主接过手串，似是有意无意地向我们这边望了一眼，她语调冷淡地说道：“替我谢过姑娘。”

　　看来这位鄘公主也算是是个识货的。
　　接着她又朝着掌柜的冷哼一声，一行人才在众人的目送下悻悻离开，这件事也算就此作罢。

　　及至此时，舞台上的演出也已经接近尾声。空气静得可怕，一声声哀怨的唱腔更显得凄清悲怆，台下满座沉寂，隐隐传来阵阵低沉的叹息，偶尔还夹杂着小声的呜咽。

　　这是一出悲剧，一出很俗，抑或是说很经典的悲剧。
　　虽说我看的不大仔细，但也知晓了大概的剧情，无非是才子佳人，年轻的书生爱上了青楼的女子，却为世俗所不容，最终书生金榜题名，而佳人被逼横死。

　　这还不算！
　　最狗血的是，拆散才子佳人的妇人发现那个被她逼死的青楼女子，就是当年被她抛弃的亲生女儿。

　　我不由得咋舌，啧啧道：“她母亲想要个儿子，所以当年抛弃了自己的女儿，买了别人的儿子。”

　　这个我还能理解，毕竟母凭子贵，养儿子为了要传宗接代，她可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所以才想要瞒天过海，买了个儿子回来代替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是，她当年就不会说自己生的是龙凤胎吗？”

　　我刚感慨完，回头便瞅见一身素衣的男子立在一旁，书生模样，看着很是儒雅，他朝我拱了拱手说道：“听姑娘这么说，小生觉得也有些道理。”

　　我撇嘴，什么有些道理啊，明明是很有道理。

　　Act.2
　　演出结束，客人纷纷离席，缓缓向门外涌去。
　　因我跟碧若他们是在二楼，下去还要经过大厅，便多坐了片刻。

　　那男子姓赵，名叫楚兮。
　　他先是林林总总，客套恭维了一番，聊表自己的倾佩之意。我想着他应该也是十里春风的客人，只是见他素雅，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文人的傲气，应该算不上什么权贵。

　　但是对于他的连篇溢美之词，我还是很受用的，说得我心花怒放，对这个人又多了几分好感。

　　接着，赵公子递了张请帖给我，说是要请我们吃饭，八月十五晚上，地点是十里春风楼。

　　我略略皱了皱眉头，只因我也是知道的，十里春风的酒席向来最是难订，更别说是逢年过节的了。

　　原来我们也是想订中秋的酒席，可是没订到位子。据说那一天十里春风摆的是大宴，讲的是大排场，而且还听说那天晚上望卿姑娘会登台，表演那支当年名动都中的《红梅引》。

　　这可是望卿姑娘时隔多年再次登台献舞，想当年有多少人因为那支《红梅引》一掷千金，只为见望卿一面，有多少人做梦都想一睹望卿姑娘的仙姿余韵，有多少人想要亲眼看一看这支真正的倾世一舞。

　　其实我跟碧若一直怀疑是不是中秋那天十里春风被什么财大气粗的大老板包了场子，所以旁人根本订不到那天的位子。

　　我又看了看帖子，注意到这张帖子的落款是：扬州客。

　　我轻笑，只因想起一句“春风十里扬州路”。
　　我抬头问他：“你就是十里春风的主人？”
　　十里扬州，三生痴狂。

　　那人没有回答，眼角带着三分笑意，说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Act.3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境中雾气迷茫，还能嗅到潮湿的青草的味道，大约是一处山上。

　　透过迷蒙的雾气，视野逐渐变得明朗，一个纤瘦的人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三青色的儒衫，面容如月色般寡淡。

　　山间似是起了风，吹着院子里的铃铛不住地叮铃作响。

　　他轻扣着院落的大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开门的是名女子，一身素白的霓裳好像要与这山间的雾色融为一体，她看着他，似乎有些惊奇，眉眼间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男子拱手行了一礼道：“小生途径此地，见天色有些晚了，想借宿一宿，打扰姑娘了。”

　　她掩面，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女子说道：“这院子已经好久没人来了。”
　　说着一面让至一侧，请男子进去。

　　在她关上门扉的那一刻，山间的风好像就停了下来，檐下四角挂着的铜铃也没有一丝声响。

　　穿过椒红色的抄手游廊，他似乎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这么大的院子，只有姑娘一个人住吗？”

　　女子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素白的衣裳越发显得冷清，她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姑娘啊。”
　　男子似乎并没有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她停在一扇门前，对公子说道：“这里就是客房了，公子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她回头，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提了盏灯笼，映着摇曳的烛光，明媚的眸子中透着几分妖冶，浅笑盈盈却又隔着几丝疏离。

　　她突然凑了过去，侧着脑袋，两人隔着距离很近。她的鼻尖似乎就要碰到了他的脖颈，她细细地嗅闻他的味道，颇带玩味，从耳垂后到他垂下的发缕，再蜿蜒而下直到他哽咽的喉结。

　　她的眼角又多了几分邪魅，她调笑着说道：“夜深了，公子早些休息吧。”

　　不知怎的，男子耳根早已变得通红，他愣了愣，又赶紧转过身不去看她，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他说：“是……小生……唐突了，敢问……姑娘芳名？”

　　山里的雾气似乎更浓了，她望着更深的夜色，明灭的烛光在她的眼中晃动，她说：“山里头的妖怪，哪有什么名字啊。”

　　雾气越来越浓了，看不清人影，我只听见一个声音说道：“山里头起雾了，这个时候下山怕是不安全，公子不如多住几日。”

　　又是那个声音说道：“山路难行，等过几日山里雾气散了，我再送公子下山吧。”

　　画面一转，是一处画室，古色古香。
　　进门的地方支了一面六扇的屏风，屏风上绘的是泼墨的山水，烟环雾缭，似是一处处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

　　房间里的书案上散乱地堆放着许多画卷，书案正对着一扇窗子，透过月洞窗正好可以看到漫天的夕阳。

　　他仔细地翻看着她的画卷，有的新墨未干，有的墨色斑驳，还有的只画了一半就没有再画了。

　　而这每一幅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东西，只是不同的景色，他说：“你好像，很喜欢画夕阳。”

　　她望着窗外，嘴角泛起温存的笑，她说：“这世间最美的东西大概就是夕阳了，有那么多的颜色，而且每天每一个时刻看着都不一样。”

　　她歪着脑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她说：“虽然山里的野花也很漂亮，可是它们一年才开一次，而且有的花开几天就谢了。”

　　“不像这夕阳，”每每提到夕阳时，她的眼中似乎都会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她说，“每次只要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就能看到。”

　　“每次看到夕阳的时候，我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可是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少了什么，我只想着要把每天看到的夕阳，全都画下来。”

　　“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她回过头，望向他的时候，高兴得就像个孩子，她说，“我想要有一天，有一个人能和我一起，看这世间最美的东西。”

　　她又笑了，笑得比繁花还要灿烂。

　　视线又开始模糊了起来，我听到一个声音高兴地、喋喋不休地说道：“你见过杜鹃花花吗？漫山遍野的那种。”

　　“我老家英山，有一片长了数千年的杜鹃花海，那里的杜鹃花长得都跟树一样，那么高，那么大，每到三月杜鹃花开得到处都是，漫山遍野都是绯红色的花朵，特别好看。”

　　“还有你知道塞北吗？我表哥他老家住在冀城，听说从那里再西北走，就是大漠，千里黄沙……这个，你们女孩子可能不太喜欢。”

　　他又说：“我还有个姐姐，她住在武陵。那地方可漂亮了，数百里的桃花、杏花、梨花、樱花、辛夷还有海棠，一到春天，千树万树，满枝繁花，从白的、粉的、水白红的，再到桃红、嫣红、朱红的，什么颜色都有，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烟霞。”

　　“等下山了，我带你去看。”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我又听到那个声音说道：“姑娘，姑娘，我给你取了名字。”

　　“就叫你长亭，取长亭向晚的意思，夕阳还有长亭。”

　　“古人总觉得夕阳太过伤感，总是将夕阳和长亭放在一处，夕阳下的长亭，有依依不舍的意思。”

　　“我姐姐以前跟我说过，人的一生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有很多人你想要记住可是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时间一长，那个人就会被淹没在你遇见的数以万计的人影里。”

　　“所以呢，她会给每一个她遇见的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取名字，因为一旦有了名字，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她给她养的那只狗狗取的名字叫小白，她还给一棵树取了个名字，叫小箩。”

　　“我还记得，她说她以前遇见一个人，死活不肯告诉她名字，因为那个人喜欢吃面包，她就叫他小面包……”

　　说完，两人就大笑起来。

　　我想笑，可是泪水却分明流了下来。
　　我还记得，那个人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叫他：“嗨，小面包好。”
　　她盯着我，想了想，回了句：“嗨，小火腿。”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问他：“小面包，你为啥那么喜欢吃面包啊？”
　　他说：“你不觉得，像云彩一样的面包很好吃吗？”

　　“那为啥我叫小火腿嘞？其实豆浆、牛奶、鸡蛋啥的，也挺好的。”
　　“那是因为，我吃过一种火腿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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