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同学

作者:心武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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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语老师


      第三节课下课后,孟思扬就跟着班里几个班干部一起去多媒体教室。其他班的班干部们也络绎不绝地赶到。学生会主席肖路在讲台上拿着麦克风一直在说:“高一的在左边,高二的在右边。前两排是所有班长,三四排是卫生部,五六排是体育部,七八排是文娱部,最后两排是纪检部。”
      他不断地重复,因为不断有人进来,不知道坐哪儿。孟思扬走到第五排,这儿都是各班的体育委员,不过相互都不认识,即使是九班和七班的体育委员,军训的时候都见过穿着军装的孟思扬,这会儿也早就忘了。他们相□□头示意,坐下来。
      终于所有人都落座,下面的讲话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肖路拿着麦克风说:“请大家保持安静,保持安静。”
      下面渐渐安静下来。肖路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学生会主席肖路……”
      掌声四起。孟思扬听鼓掌声音最热烈的来自文娱部,就在自己后面。他回头一看,正看见林小川对自己报以无奈的苦笑,也许是得意——文娱部绝大部分是女生,只有两个男生,也没坐在一块儿。林小川坐在最边儿上,前面右边和右前方都是女生。他后面纪检部的一个纪律委员恰好也是女生,就是本班的郭柏茹。
      肖路整体介绍了一下学生会的结构和分工,然后各部部长轮流上台,介绍本部的工作。孟思扬对学生会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体育部部长上台的时候,他不由得吓了一跳——体育部部长正是秦强。秦强瘦高的体型,一身名牌运动装,人长得很秀气,也就是女生们所理解的帅气,所以他一上讲台,女生们欢呼起来,大部分是高二的,因为高一的还都不认识他。秦强已经上高三了。这时肖路忽然跳上台来,说:“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体育部部长秦强。他不好意思自我介绍,我来介绍一下。秦部长高一运动会的时候,刷新了本校三千米和五千米的纪录,还是跳远和跳高两项田赛的冠军!”
      顿时下面的欢呼声更大了。肖路下去后,秦强拿着麦克风,尴尬了半天,说:“其实,体育部是最清闲的一个部门,不像卫生部和纪检部每天都要查卫生查纪律。体育部主要负责两件事——组织学校的篮球联赛和乒乓球联赛,以及组织举办校运动会。这三者都是一年一届的。”
      这次大会的目的,一是引进新的学生会成员,然后竞选学生会干部,尤其是各部部长。一般各部长都是在高二开学担任,上高三后就下台。高三没有学生会,所有人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高考。高一高二其实也一样,只不过都觉得高考还比较远,有时间折腾折腾。
      孟思扬看了看教室里挂着的表,已经下课了,但学生会竞选才刚刚开始,似乎没有让大家吃饭的意思了。学生会的竞选就是真正的“竞选”了,参选的都是高二的,因为他们已经待了一年,有竞选的资格,不然没人认识他们。当然高一的也不认识他们,所以投票的时候,高二的学生票占两分,高一的学生票占一分。
      孟思扬不认识大多数人,但他认识一个,那就是秦蓉。她刚上高二,也参加了学生会,竞选文娱部长。当然,这里女生竞选基本上都靠相貌挣男生的票,秦蓉则还有一个强力的哥哥,高二的学生会成员都知道她是体育部部长的妹妹,秦强在学生会属于公众人物,名气很大,因此秦蓉得天独厚,几乎没什么悬念,就竞选成功了。
      孟思扬当然也投了她一票,因为只认识她一个人。
      虽然班里的文娱委员几乎是赋闲,但学生会的文娱部长却忙得很,各种全校的集会、晚会都由文娱部负责组织。但就算这个时候,文娱部的女生们也很少自己动手干活,她们差不多都是本班班花级的人物,大概只有田老师独辟蹊径让漂亮女生进卫生部。田老师也不愧是老谋深算,卫生部大部分是男生,因为检查卫生是吃力不讨好的干活,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权力,也容易得罪人。对林雨这种班花级的女生如众星拱月,一起检查卫生的时候当然少不了奉承她,给八班加分。而文娱部要干活的时候,比如布置舞台,搬各种道具,都会叫上本班的男生出苦力。而像林小川这样文娱部少有的男生,肯定是出苦力最多的。
      孟思扬并不知道,学生会内部的各种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他唯一关心的是自己还能不能吃上饭。当然,就算赶到饭点儿,他要不要吃这顿下午饭,都是要下定决心的。
      竞选足足进行了一个多小时,都快上晚自习了,才告一段落。当然,学生会主席也换了新人,是高二的一个男生张天浩。他最后走到讲台上,说:“同学们,学生会大会就此结束了,大家赶紧去吃饭吧,我都有点儿饿了。当然餐厅可能没饭了,大家就去超市凑合凑合吧。当然还有一楼半。”
      孟思扬随着人群到了超市。超市很小,就在餐厅旁边。孟思扬没钱,超市更不可能有剩饭。孟思扬进了餐厅,里面早就空荡荡的了,剩饭桶也早就被收拾过了。他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秦强和秦蓉兄妹两个,从餐厅侧面的楼梯上去了。孟思扬想找他们借点儿钱,好歹秦国胜也是他法律上的监护人,但总难于启齿,便一横心,回教室了。
      他刚进教室坐下,姚梦超说:“哎,刚才有人叫英语课代表去办公室拿作业。”
      孟思扬忙出去了。英语办公室在一楼的一侧,孟思扬跑过来。他还是知道些礼貌的,在门口喊报告。里面不知谁应了一句:“进来。”
      孟思扬推门进来,看见韩冰雪,她十六七岁大,衣服也是学生常穿的,却坐在高背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张纸,不知在看什么。孟思扬并不怕她,他什么人都不会怕的,顶多觉得这个老师不可理喻。他走到韩冰雪前面,喊了一声:“老师。”
      韩冰雪放下纸,虎着脸问:“怎么来这么晚?”
      孟思扬说:“学生会大会,刚结束,我饭都没吃上。”
      韩冰雪“哦”了一声,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包面包递给他:“垫一垫吧。”
      孟思扬惊讶极了,心里对这个老师的态度瞬间变了不少,虽然仅仅是一个面包而已,至少说明她还不是那么不可理喻。孟思扬说:“谢谢老师,不必了。”
      韩冰雪说:“让你吃你就吃。坐下。你刚当上课代表,有些问题要给你交待一下。”
      孟思扬说:“是。”
      韩冰雪说:“我看了你的中考成绩,英语一百一十七分,全年级最高分。”
      孟思扬“啊”了一声,说:“估计下次再考,也考不了那么多了。”
      韩冰雪说:“我就纳闷儿了,就算你选择全对吧,你这小学拼音的字体,哪个改卷老师那么不开眼只扣了你三分哪?”
      孟思扬一摊手:“我也不知道。”
      韩冰雪说:“我问问你英语学习的经历。吃啊?别光说话。”
      孟思扬撕开面包袋子,咬了一口。
      韩冰雪继续说:“你初中是十六中上的?”
      孟思扬摇头:“不是。我初中在老家上的,我爸帮我在十六中插了个学籍,我才参加了本市的中考。”
      韩冰雪接口:“还考了本市第一?你老家哪儿的?北京的?还来这儿干嘛?”
      孟思扬说:“不是。柳泉市雷江县。”
      韩冰雪眉梢一挑:“山区的?”
      孟思扬问:“老师听说过?”
      韩冰雪哼了一声:“废话,我都那么大个人了,本省的县市还不清楚?雷江我的确没听说过,但柳泉我当然知道。”
      孟思扬继续说:“雷江是柳泉最穷的一个县。我初中是在县里的一个民办中学上的。”
      韩冰雪问:“条件怎么样?”
      孟思扬说:“如果跟这儿比的话,的确不怎么样。”
      韩冰雪问:“那你初中主要是靠自学的咯?”
      孟思扬说:“算是吧。”
      韩冰雪冷笑一声:“你不要告诉我你在你初中也是泯然众人,结果到了这儿就考个全市第一。看来你们那个初中还是超级中学啊,少林寺的和尚,出了庙门就成英雄了?”
      孟思扬忙说:“也不是。我在我们学校一直是第一。”他一边说一边心里迅速编排自己的初中经历。
      韩冰雪“哦”了一声,问:“你们初中英语老师水平怎样?”
      孟思扬抬头看了她一眼,问:“跟谁比?”
      韩冰雪毫不谦虚:“跟我比。”
      孟思扬说:“没您那么霸气。”
      韩冰雪说:“我说的是水平。”
      孟思扬说:“也许不如您吧。我听田老师说,您十二岁就上了大学,去年教了一个高三班,英语考得特别好,好多一百四十多的。我们老师就不行了。我刚进初中,英语一窍不通,老师也就把我教到一百一十七分,比您还差了三十分呢。”
      韩冰雪说:“别寒碜人。中考英语满分才一百二。那你老师,就没教教你怎么写英语字母?”
      孟思扬说:“我主要是自学的。”
      韩冰雪说:“我看着也像。你英语口语怎么样?”
      孟思扬急忙连连摆手:“一窍不通。我们老师说中考不考。”
      韩冰雪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学生,不考什么就不学什么。到了大学你们就知道了。别以为高考是你们人生的终点站了。英语这东西,更要在高中打下基础,不是为了高考而学的,懂吗?”
      孟思扬说:“知道了老师。”
      韩冰雪说:“不过你的英语书法,高考肯定吃亏。你还写印刷体,照着课本仿写的吧?”
      孟思扬点头。韩冰雪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上面打满了四线格,以及印刷上的一些英文字母、单词的手写体,旁边留着空格:“这是练字纸,你拿回去发,一人一张,剩下的自己留着,多练练。”
      孟思扬说:“是。”
      他问:“刚才同学说您让我来办公室拿作业,什么作业?”
      韩冰雪又拿起另外一沓纸,像洗牌一样拨拉一遍,说:“五十二张,回去发了。”
      孟思扬一看,上面写着“高一一部英语作业1”,下面是一些选择题,背面是一篇阅读。韩冰雪说:“还有,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七点,广播放一个听力测验,你要提前十分钟过来,把听力卷子拿回去发了。”
      孟思扬说:“是。”
      韩冰雪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孟思扬习惯性地想要敬个礼,但克制住了,转身出去了。
      他回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已经静悄悄的开始上晚自习了。他刚坐下来,姚梦超小声说:“哎,我听林小川说,文娱部全是美女,就他一个男生,真的?”
      孟思扬点头:“好像是。”
      姚梦超说:“哎,这小子以后可有艳福了,谁要想挂一个的,找他介绍就行了。”
      孟思扬没听懂他的话,也没说话。他抬头看了看黑板,上面已经被各科课代表写满了:数学预习学案晚自习下课交。化学作业晚自习下课交。各种各样琳琅满目。孟思扬想,韩老师并没告诉自己作业什么时候交。姚梦超说:“哎,去发作业啊。”
      孟思扬起身到前面,一张一张的发。第一排的林可说:“每一列分一摞,往后传就行了。”
      孟思扬“哦”了一声,把作业发下去。教室里立刻怨声载道:“英语还有作业……”
      他回到座位上,姚梦超问:“老英说的什么翻译课文,还交不交?”
      孟思扬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英语老师,便说:“当然。老师课堂上不说过了吗?”
      这时莫沉高声问:“孟教官,英语作业什么时候交啊?”
      孟思扬说:“老师没说。”
      “哦,那意思就是可以不交了。就算写不完,我们也有理由了。最后写吧。”莫沉说。
      “得了吧,肯定先把英语作业写完再说。”陈运达说,“不然等着你的就是明天接着站着。”
      田老师进来了,说:“晚自习安静!你还班长呢,带头说话。从今天开始,每天晚自习,由一个值日班长坐在讲台上,监察班里的纪律,凡是说话的,窜位的,一律记下来交给我。”
      她对陈运达说:“你准备一个笔记本,当值班笔记。”
      陈运达问:“什么样的笔记本?”
      田老师说:“随便。在超市那种两块钱一个的薄本子就行。”
      孟思扬想写英语作业,翻译课文,但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空白的本子,手里只有新发的课本。他只有一根笔,还是之前准备中考的时候,从超市偷来的,中考用过一次,之后很少用了,还有半笔管的笔水。他说:“哎哟,忘带本子了。同桌你借我一张。”
      姚梦超满不在乎,撕下一张空白的作业纸给他。孟思扬翻开英语课本。他英语单词记得很多,词汇量不少,虽然口语和听力有问题,读高中的英语课文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他写作严重不行,因为他从没学过英语的语态和时态,单词的各种变换形式,中文哪有那么多麻烦?他要是写英语句子出来,肯定语法错误百出。不过好在是翻译,写的是中文,他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找同桌借作业纸,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孟思扬纠结,自己要不要再到超市,再下手偷一次?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立刻否决了——自己都是穿过军装的人了,再重操旧业,污蔑了自己的人格。
      下课的时候,孟思扬出去上厕所,路过垃圾桶旁边,忽然看见垃圾桶里有一根碳素笔。他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自己,便迅速把碳素笔捡起来,在手背上一划,还能写。他如获至宝,忙放进兜里。这时他忽然想,也许很多学生有自以为用完的但其实还能用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里。不过自己班的垃圾桶太小了,他到了楼下,那儿有个大号的垃圾桶,汇聚了整座楼的垃圾。当然,教学楼下面的垃圾,也以废纸为主。孟思扬惊喜地发现,许多人只用作业纸的正面,用完就把本子扔了,背面都是空的。因为是晚自习中间休息,很少有人到楼下来,走廊上人很多,但垃圾桶在教学楼后面,并没人看见他。他便翻找了一下垃圾桶,从里面找出很多单面没有用的废纸来。有被团成一团的纸,他也一一展开,能用的就整理好叠在一块儿。这时上课铃响了,孟思扬急忙把已经收集的废纸叠三下放进兜里,转身上楼。
      但是交给老师的作业纸,肯定不能用已经被人用过一面的纸。他想了想,拿出那张练字纸,背面是空的。他想,用老师给自己的练字纸写作业,再交给老师,老师就算奇怪,也不会觉得怎样的吧?
      其实除了英语老师,没人布置要单独写在一张纸上的作业,一般都是发一张卷子,让学生写在上面,再收起来交给老师。
      晚自习下课后,孟思扬在教室里等着——他要等绝大部分人都回到宿舍了,再去楼下的垃圾桶里淘宝。不过班里有几个学习很刻苦的,而且都是女生——男生就算学习很好也很少装刻苦——她们仍然留在教室自习,埋头写作业。但刻苦的女生不见得就是学习很好的。孟思扬并无心学习,只翻看语文课本。这时俞菲坐直身子,左右看看,看见了孟思扬,如获至宝,急忙拿着一本书,一溜小跑到孟思扬旁边,很客气地问:“哎,孟教官,能不能跟我讲一道题?”
      俞菲就是军训的时候在第一排,孟思扬考了她两道历史题的那个女生。孟思扬一愣,问:“什么题?除了数学和物理,别的我都讲不了。”
      俞菲说:“物理。”她把书放在孟思扬的桌子上,孟思扬一看,是本《黄金题典》。孟思扬问:“这什么书这是?”
      俞菲说:“参考书啦。这个。”
      孟思扬说:“真够刻苦的,课内的作业还嫌不够啊?”
      俞菲说:“那当然,没你学习好,当然要刻苦点儿。你看看。”她指了指,“这道题。”
      孟思扬看了一遍,松了口气:“这么简单。”刚想拿自己的草纸,忽然怕被她认出是捡来的,便问:“有草稿纸吗?”
      俞菲忙说:“有。”拿了一个本子放在书上。孟思扬顺手把过程写下来,抬头看了看窗外,听声音校园里人已经不多了。他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宿舍了,有问题明天早上再问吧。”
      俞菲“哦”了一声,一边看一边回去了。
      孟思扬刚要走,忽然看见自己桌子上的书里夹了一张纸条。他抽出来一看,却不由得冷汗都冒出来了。纸条上写:请注意一下个人卫生!谢谢。
      孟思扬立刻抬头看俞菲,但很快否定了,肯定不是她写的。孟思扬堂堂神偷,不可能让任何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任何事没让他发现。写字条的肯定是自己周围附近的同学,趁自己不在教室里的时候夹在他书里的。而俞菲很靠前,没有动机。
      孟思扬心里难受极了,这张字条说明了他和这个环境的格格不入,他是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他吃的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的剩饭,写字用的纸笔是他们用完丢掉的废弃文具。他的生活习惯也完全不同于一般的学生,以前摸爬滚打惯了,习惯了一身脏兮兮的,要学会像这些“文明”的学生一样,保持自己身上干净整洁,他不是没这个能力,是没这个意识。
      另外这张字条说明,他的个人卫生问题已经对周围同学造成的影响,这个同学肯定是忍无可忍了,否则不敢这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他孟教官写这种纸条的。姚梦超呢?他可能也已经注意到了,只不过碍着面子,没说罢了。他翻看了一下姚梦超的课本,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字体和这张纸条完全不同。
      不过孟思扬想一想也就大致能猜出是谁写的——书是平放在桌子上的,纸条是夹在了书顶端,所以他一直没发现,那肯定是前排的同学写的。他一翻身到前面一排,翻了一下左前方、前方和右前方三人的课本,比对字体。结果其中两个人是女生,字体差不多,也都和这张纸条差不多,他无法判断。左边那个男生,字体很粗糙,一看就不是。
      孟思扬想,也没必要管谁给自己写的了。他回到宿舍,也没再去垃圾桶里找东西,而是回到宿舍。这时还是夏天,他看到很多男生在洗刷间里光着膀子,拿凉水往身上冲,便也学他们,脱了上身的短袖。不过他没有脸盆毛巾,只好用手捧水,泼在身上,擦了擦,很快搓出泥来。
      不过他回到宿舍,拿起自己好几天没换的T恤,这是他军训结束后那个星期五换上的,当时还是新的,自己穿着它回老家帮扶失学的小学生,两天时间跋山涉水,早就沾满了土,他也知道要好,只把土打干净了,但并没用水洗,因为他只有这身衣服,洗了就没得穿。里面早就浸满了汗水,他也闻习惯了汗臭味。但现在他刻意将自己的心理调整为一个正常的中学生,闻了一下那身汗渍的T恤,已经酸溜溜的了。
      他一横心,拿起衣服,走到洗刷间,拧开水龙头,很快用水浸湿了。他拧了一下,便立刻拧出一股浑浊的水流,而他的手感觉就像在拧抹布!
      他不会洗衣服,从没洗过衣服,看到旁边有别的学生也在洗衣服,便照样子揉搓几下。不过他没有洗衣服,也不想那么麻烦,直到拧出来的水没那么脏了,就关上水龙头,然后拼命拧衣服,直到再拧不出一滴水为止。然后他就直接穿在身上了,立刻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他像昨天一样洗脚,但他只有一双鞋袜。他把袜子也像洗衣服一样洗了,拼命拧干。但鞋子可不一样了,一旦湿透,拧都没法拧。他犹豫了半天,决定还是不刷鞋了。再说鞋子要刷干净得用刷子,光用手不行,他没有刷子。
      他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熄灯了。宿管老师大声呵斥,将还在洗刷间的学生赶回宿舍睡觉。
      孟思扬静下心,深吸一口气,闻不到什么异味了,放心了。他把洗过的T恤和袜子都穿上,期望一晚上能用自己的身体和被窝烘干。

      星期二早上,孟思扬早早醒来,翻身下床,迅速把被子叠好。他动作轻手轻脚,基本不发出任何声音,这得益于多年的职业小偷生涯。他打开宿舍门出去,到了楼下,宿舍大楼门锁着,不过不是传统的锁,而是保险锁,这对他来说是最常见也是最好破的锁。孟思扬出来,想到操场上跑步,但转念想到身上刚洗的衣服,生怕再跑出汗来,尽管跑步这种对他来说是很低运动量的事情基本不会让他出汗。
      他担心自己的身体素质会被校园生活荒废掉。虽然就算他荒废掉的体能比起同学也是神一般的存在。如果他们看到孟思扬上次在银行从警察密密麻麻的包围圈中逃走的那一幕,肯定以为是电脑特技镜头。
      孟思扬刚要去餐厅,但也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要拣别人的剩饭吃,这来得太早了,根本没剩饭。
      他在操场上逛游了半天,终于看到陆陆续续有学生出现,进了餐厅,最后出来。他进了餐厅。早上餐厅人非常少,因为和中午下午不一样,那两顿饭是全校统一下课,所有人几乎是同时开饭的,人当然爆满。而早上吃饭的时间则取决于每个人起床的早晚了。
      他到垃圾桶旁边,往里面一看,差点儿反胃。早餐的结构和中午下午都迥然不同,以粥为主。学校餐厅卖各种饭,甜饭咸饭,八宝粥、小米粥、胡辣汤、豆腐脑、花生粥、豆粥,当然最多的还是豆浆。这么多咸甜不一的饭,很多学生并不喝完,有时候只喝两口,便都倒进垃圾桶里了,根本无视昨天校长的讲话。而早上时间太早了,学校也没有老师来监管。因此只一会儿的工夫,剩饭桶里就已经有半桶剩饭了,花花绿绿的,上面漂浮着被吃了几口就扔下来的包子。有的菜包子里面满是油。当然早上也有面条,不过面条没吃完的很少,也有人剩的倒进去,稀稀拉拉的漂在剩饭上面。
      把这种剩饭喝下去,真要比昨天的午饭更恐怖!
      孟思扬一咬牙,从旁边的回收餐具的手推车上,拿了一个碗出来,碗里还有一些剩饭的碗根子没倒干净,看得出是小米粥。他迅速从剩饭桶里舀了一碗出来,快速走到餐桌旁边。这里人少,也没人注意他。他装作自己面前摆着的是碗正常的从窗口买来的饭。这真是八宝粥,里面什么都有,一口饭能品出好几种粮食的味道。豆浆是最多的,是主要的溶剂,各种淅淅沥沥的大米小米漂在里面。孟思扬捏住鼻子,一口气灌下去。本来各种可口的粥混在一起,却酿出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冲得他直想吐出来,拼命忍住了。他自嘲地想,营养很丰富,维生素从A到Z全都有了,而且不花一分钱,真划算!
      尽管孟思扬刻意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昨天给自己写纸条的到底是谁了,人家也并不是有恶意,只不过和自己生活习惯不同而已,自己还应该给人家道歉。但他走到教室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一下讲台上的座次表,看到自己前面两个女生的名字,一个叫何冬娅,一个叫王雨丹。他还揣测不清那张纸条是她们当中的谁写的。
      教室里已经有人来了,而且都是昨天晚自习下课后没走的那几个女生。人并不多,但她们都在大声读课文,而且全是在读英语。孟思扬虽然自己口语不怎么样,但听她们的口音,和韩老师在课上说过的那几句简单的英语,天壤之别。韩老师的口语一听就很地道,而这几个同学则像是在读中文,字正腔圆,也根本不在乎发音对不对,至少一听就知道是中国人在说英语。
      孟思扬坐下来,也打开英语课本。他想起韩老师的话,以及自己对韩老师说的话,如果下次考试自己一跌到底,同学们会怎么看他?韩老师又会怎么看他?
      这时,何冬娅和王雨丹并肩进来了,走到座位旁边的时候放慢了脚步。孟思扬的前座是何冬娅,她右边是王雨丹。
      孟思扬根本不可能好意思开口问她们什么,连别的话也不敢说了。他感觉在她们眼里自己整个人都是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的。天哪,自己的形象跌落得怎么这么快?就在几天前,他还穿着军装,耀武扬威地在全班面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一个人敢违抗。军训才结束几天,孟教官的形象就彻底被抛进了历史。
      姚梦超来了,在他右边坐下,说:“这周末有一个小测验。”
      “测验?”孟思扬问。
      姚梦超说:“对。不过也不正式。所有科都会发张卷子,自己做了,然后交上。老师还会改卷,最后给个分数。成绩还会被打印贴出来。”
      孟思扬“啊”了一声,心里紧张,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原形毕露了。他是在考试之前向大家说明真相好呢,还是等成绩出来自己一落千丈再向老师解释好呢?
      姚梦超说:“昨天物理课堂上的小测验老师已经改完了,全班就一个满分。”
      孟思扬问:“谁?”
      姚梦超笑道:“当然是你。你要不是满分,就没满分了。”
      孟思扬松了口气。至少如果他保住数学物理这两个主科,其他科目都滑下去,他可以向老师解释说,自己初中的学习方法并不适合高中,而老师也会相信他初中的确学习很好的。
      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姚梦超说,“哈,我是物理课代表啊。”
      孟思扬“哦”了一声。
      姚梦超拍了拍他肩膀:“今天上午有体育课,你是体育委员,要好好表现。”
      孟思扬觉得,已经没人拿自己当教官了。
      晨读的时候,广播通知所有体育委员到级部办公室集合。孟思扬下去了,到了办公室。他第一次来级部办公室,里面的布局和其他各科老师的办公室都不一样,桌子上都摆着电脑。一个不知教什么的老师无视陆续进来的学生们,在那里玩儿电脑。级部主任钱雁东走到他们前面,手里拿着一张纸,问:“一班到二十六班的体育委员都来了没有?”
      “来了!”体育委员们随声附和,尽管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来了。
      “一班。”
      “到。”
      “二班。”
      “到。”
      ……
      钱主任点完,说:“今天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大课间我们要跑操。每个班的位置已经安排好了,在这儿你们一会儿可以看看,要记住了。你们要注意的是跑操时候的事项。”
      学校跑操是仿照的衡水中学的那套方法,密集排列,所有人步伐一致,一个人乱了整个班就乱了。高二跑操一年了,都已经有经验了,看新高一的跑操,都会笑话他们是在“放羊”。
      孟思扬回到教室,等晨读下课后,走到讲台上,向全班宣布了这个事情,并说:“今天是第一天。从明天开始,所有人务必穿校服跑操。如果没有穿校服的,被查到一个就扣一分量化分。”
      班里顿时议论纷纷。孟思扬下去,回到座位上。
      孟思扬终于找到了自己领校服的收据条款,不过他军训时候是教官,不在班里,班主任通知领校服的时候他不在,因此就没领。现在校服早就发放完毕了。孟思扬决定去服装仓库领校服,如果没人接待,只好重操旧业摸一身校服回来了。但他觉得这肯定不是偷,因为自己本来就该有校服的,只不过没领罢了。他会把收据留下的。
      第二节课下课跑完操之后,他就到了学校的服装仓库。因为学校发放校服的时候不可能标准的每个人定做一套标准身高的,很多人觉得不合适的会换,因此有很多多余的,发放完校服后就堆积在仓库里面。说是仓库其实就是一间教室,在办公楼里,发校服的时候打开了教室后面的一个窗户,从窗户向外面排队的学生发放。孟思扬是问了同学知道了在哪儿领的校服,就过来了,但这个教室现在锁着门。办公楼里很少有人出入,这里是校机关领导所在地,他在走廊里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个牌子,写着“教导处”、“保卫处”等字样。他走到后面看到的窗户对应的房间门口,上面写着“储藏室”。他看左右没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铁条,插进锁缝里,两下就撬开了。他小心翼翼地进去,果然看到墙角堆着一堆校服,还都在塑料袋里面,没拆封。他看了看自己的收据,上面写着“夏季校服两身,春秋校服两身,尺寸一八五,收费二百元”。他翻找了一下,找到四身校服,刚要把收据留下,忽然想,要是让人看见了,上面还有他的名字,不立刻知道是他了吗?虽然他并不算是偷,只不过是自作主张来领校服的,让人知道自己私自闯进储藏室,也不是好事。
      他就把名字从收据上撕下来,把收据塞进那堆校服底下,然后抱着自己的校服,悄悄出去了。
      孟思扬心里一阵狂喜,他终于有换洗的衣服了。虽然他并没有想,这身单薄的校服,到了冬天怎么办?
      孟思扬惊讶地发现,班里的同学对穿校服相当排斥,他们骂学校设计的校服呆板难看。孟思扬问他们什么校服好看的时候,他们拿出手机让孟思扬看,是国外不知哪个高中,学生都西装革履,打领带。孟思扬则最讨厌这种衣冠楚楚的着装,他觉得高中生决不能穿这种衣服。
      孟思扬直接拿着校服到了教室,何冬娅看见了,吃惊道:“啊,你哪儿拿的校服?”
      孟思扬有些意外,他下意识里有些敌视她们同桌两个,但现在也不好表现出来,说:“刚领的啊。”
      何冬娅惊喜道:“现在可以领校服了吗?”
      孟思扬心想,大概不是何冬娅写的那张纸条,他觉得她不会再好意思跟自己说话。他说:“没有。我找了仓库的老师,他给我开的门,我领回来的。”
      何冬娅听了,有些焦急。她问:“明天跑操是必须要穿校服了吗?”
      孟思扬点头:“是的。”
      何冬娅大概觉得,孟思扬是体育委员,他要求全班跑操穿校服,那么帮同学领校服也是他的责任了。她便说:“上次我领校服的时候,合适的都没了,老师让我下次再来领,可一直没通知……你能不能帮我也领一套?我的收条在这儿。”
      她有些难为情,毕竟她是女生,和孟思扬并不是很熟悉,却让他帮自己领衣服。然后她补充一句:“要不然我明天跑操没穿校服,扣班里的分,你可是体育委员。”
      孟思扬愣了一下,说:“快上课了,我下午有时间再去吧。”
      何冬娅把收条放在他桌子上,说:“那你答应了啊。”
      孟思扬点头:“好。”
      何冬娅说:“谢谢。”转身坐下了。
      孟思扬用手指在后面碰了碰她的背:“哎,何冬娅。”
      何冬娅扭头问:“怎么了?”
      孟思扬说:“我不知道女生和男生的校服有没有什么不同,我怕给你领错了。”
      何冬娅说:“这……我也不知道。哎,同桌。”她碰了碰王雨丹:“女生校服跟男生一样吗?”
      王雨丹说:“无所谓,反正是跑操的时候穿,让检查跑操的看见你穿的是校服就行了。”
      何冬娅点点头,又对孟思扬说:“再说,你不会跟老师说一声,让他拿身女生的校服吗?”
      孟思扬说:“这……不太好。那老师认识我爸,所以认识我。我要说只能说帮男生同学拿的,不然怕他多想。”
      此言一出,何冬娅脸红了,急忙一把将收条抽了回去:“算了吧,还是我自己去吧。对了,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
      孟思扬想,自己胡编的事情,他哪里认识什么老师?他只好说:“算了,违反规定的事情。你不认识他的话,他不会给你开门的。”
      何冬娅来气了:“违反什么规定?我领身校服,犯哪条校纪了?”
      孟思扬说:“你领校服不算违纪,他随便开储藏室的门算是。而且他并不是储藏室的管理员,钥匙还是他从同事的抽屉里拿的,再让他做一次恐怕……就算我去都勉强。”他说得煞有介事,自己都快信了。
      何冬娅说:“那就算了。明天我跑操不穿校服,可别怪我。”
      孟思扬想,我怎么会在乎这事?爱穿不穿。不过他转念一想,还是说:“算了算了,我再帮你一次吧。反正我爸在他那儿面子大。”
      何冬娅连连摆手。
      不过孟思扬已经记住她收据上写的衣服尺寸型号了。
      第四节课体育课,老师既不教跳高跳远,也不打篮球,更没有什么广播体操,而是抓紧时间训练跑步。原来学校已经下了要求,要高一新生在两周内水平赶上高二,而体育课一周只有两次,老师时间很紧,更大希望是托付体育委员,在平时跑操的时候就下意识地练,而不是跑一天是一天,跑完了事。
      孟思扬重新站在全班前面,下口令整队。他不比其他班的体育委员。虽然没穿军装,但八班的学生还是很快找回了当初军训时候的感觉,很快就站好队,下意识保持立正姿势。体育老师在旁边看着,赞许道:“你当体委很有经验。”
      同学们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他是我们军训教官!”
      老师并没多吃惊,说:“哦,我听说军训的时候有个班的教官是他们班自己的学生,就是你啊?”
      孟思扬说:“是的,老师。”
      老师并不跟他多说话,走到队伍前面,孟思扬就到一边儿站着了。老师说:“学校给我们高一的任务,抓紧时间学会跑操。今天跑□□去看了,跑得乱七八糟的,当然也不怪你们,毕竟第一次,还不熟悉。课堂上我们练几圈跑操,我看你们跑得差不多了,就解散,你们打球,行不行?”
      同学们立刻兴奋起来,叫道:“行!”
      老师说:“好了,体委,你带一下队,跑一跑我看看。”
      八班绕着操场跑了两圈儿。老师让他们停下,指出了一些问题。孟思扬不以为然,他本来对这种只要整齐度没有任何速度和力度的跑操深恶痛绝。和校服一样,统一的服装、统一的步伐,直接扼杀了高中生本该活泼的个性。校服还有一些好处,那就是杜绝了学生之间的名牌攀比,所有人都穿一样的校服。但统一步伐的跑操基本没有任何用处。从身体机能的角度分析,甚至有害无利。人身上有三种肌肉,慢肌纤维和快肌纤维,以及中性纤维。当人进行大量的慢肌纤维训练,就像这种慢跑,中性纤维会逐渐向慢肌纤维发展。如果高中三年每天都这么慢跑的话,身体内的快肌纤维就会少之又少,爆发力、速度就都被扼杀了。即使在百米赛道上拼命冲刺,慢肌纤维也根本调动不起任何速度,因为它们是耐力型的肌肉。
      孟思扬又带着他们跑圈,看老师消失在视野里了,便下口令停下,喊:“解散!”
      男生们欢呼雀跃,立刻大呼小叫地冲篮球场跑过去了。
      孟思扬则迅速跑向办公楼。
      他小心翼翼进了办公楼,走向储藏室。这时他忽然听见旁边的房间里有说话声,像是老师。他急忙贴在墙壁上,听了一会儿,老师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便小心翼翼走过去,到了储藏室门口,迅速撬开门,悄无声息地进去,转身把门关上。
      何冬娅身高一米七,虽然跟他相比矮得多,但在女生中间算是个子高的了。他在校服里面翻找一下,并没发现校服上面有任何男女款式区别的标志,他拆开一个塑料袋,翻看衣服里面,标签上也没写男式女式。他把校服展开看一下,觉得也的确分不出男女生校服的区别,应该是一样的。他找齐了四身校服,轻步走到储藏室门口,往外探头看了看,走廊里没有人。他小心翼翼地出来,把储藏室门关上。这时对面的办公室门忽然响起来,后面有人打开了。孟思扬吓一大跳,慌不择路,立刻朝最近的走廊拐弯处窜过去,闪身躲在拐角另一边。没想到老师出来,却也往这个拐角处走过来。孟思扬急忙往里面跑,他步子很大,但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悄无声息,像猫爪一样悄无声息。走廊尽头是一个门,上面写着“阅览室”,玻璃门,上面挂着自行车常用的那种皮管软锁。他听见老师脚步声走近了,急忙用最快的速度撬开锁,大概三秒钟不到,迅速打开门,进去了。
      老师从走廊那边转过弯来,本来是朝另一边转的,忽然注意到后面的阅览室门开着,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阅览室怎么开了?有人来吗?”
      他走到阅览室门口。孟思扬抱着校服,蹲在书架后面。那老师进来看了看,问:“有人没有?”
      没人答应。老师便出去了,将门在外面锁上了。
      孟思扬虽然精通撬锁,但在外面反锁上的门,又不是那种两边都能开的防盗锁,他只要碰不到锁,就无济于事。银行之所以屡屡失窃,就是因为锁都太高级了,都是嵌在门里面的,两边都有钥匙孔,这种门对孟思扬来说是永远开放的。而他小学老师之所以能把他反锁在办公室里,就是因为那把锁太普通了。
      孟思扬站起来,确认老师走远了。他推了推门,门缝很窄很窄,除非破坏掉门,在里面不可能打开锁。他叹了口气,又看了看窗户。因为是一楼,窗户都装了防盗网,但防盗网是装在里面的,只防外盗不防内贼。孟思扬用手去拧螺丝,很快把一个防盗网的所有固定螺丝都拧下来了,小心翼翼地把它摘下来,放在墙角。他刚要出去,忽然回身看了一眼阅览室,有些好奇,这儿怎么有个阅览室?
      他回到书架前面。他刚才躲的那一摞书架,上面全是时文杂志。说是时文,也早就过时了,这儿的书上面都落满了尘土,像是很久没人看过了。不过里面还有很多书架。他站起来走过去,刚走过两个书架,抬头看见第三个书架上,赫然全是一本本的《高等代数》。他吃了一惊,知道这是大学的内容,他也接触过,但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书是给谁看的?
      他抽下来一本,书脊上已经有一层灰了。他翻开一看,书页都是发黄的,整本书都是线装的,字体也是那种老书特有的宋体字,活像古代的活字印刷体。他对线性代数兴趣不大,翻看一下就放回去了,继续往那边走。书架另一面上面放着的全是高等数学,他自学过大部分了,也没看。下一个书架上面全是大学物理,下面全是空气动力学。大学物理内容他基本都了解,空气动力学他也没兴趣。
      书架另一面上面全是大学化学,下面全是生物。孟思扬本来没兴趣,刚想走,忽然想,自己化学和生物并不算好,不如拿两本书看看。他这么想是自然而然的,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做小偷了,但他潜意识里有“偷书不算贼”的观念。另外,这些书上面都落灰了,显然那么久没人动过了,摆在这儿不是浪费吗?再说,自己看完了,也可以还的。
      他抽下来两本书,比较有代表性的,一本《大学化学》,一本《大学生物》,翻看一下。大学的课本都很厚,一本生物课本就囊括了高中所有生物必修选修的内容,而且还更深入。这种黄纸的线装书,密密麻麻的小字,简笔画一般的插图,和他们发的彩印的生物课本简直是天壤之别。但看这种书更让人感觉专业一些,虽然生物原本应是多姿多彩的。
      他把两本书夹在校服里面,继续往里面走。下一个书架上赫然摆满了各类英语书。他看了一眼上层,全是各种大学考研资料、四六级、雅思、托福的单词书,对他这种英语刚入门的人来说实在不合适。他往下面看,下面全是英文原著,连书名都是英文的。
      他犹豫着,想拿两本书,但也实在不知道拿哪本书好。他心底里想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至少不想让韩老师瞧不起自己。最后,他拿下来一本《牛津英英高阶词典》。
      纯英文的词典,连单词的释义都是英文的。这种词典一般很全面,除了单词,里面的附录还介绍了英语语法,已经英语音标。
      孟思扬想,如果把这本词典背下来,自己英语会不会提高很多?答案当然是显然的,就算不会提高口语能力,至少词汇量会突飞猛进。但这根本不是说着玩儿的事情,背一本词典谈何容易?
      他把词典放在怀里,继续往里面走。另一面则全是语文的东西,语文专业的东西,如《大学语文》,还有《汉语学》,以及各种纯粹和汉语有关的东西,为了研究汉语而写的汉语书。
      孟思扬对语言学没兴趣。他把三本书叠在一起,用校服包住,走到窗台前面,跳出去,站在外面的窗台上,把防盗网拿上来,小心翼翼地卡在窗户上。但他没办法用手指头再把螺丝拧上了,只让它不掉,想自己以后找机会再进来一次,把防盗网装上吧。
      他跳下窗台,抱起东西,迅速回教室。

      体育课早就下课了,上午最后一节课,也就是放学了。他先回到教室,把校服放在何冬娅桌子上,把三本书塞进自己桌子里,然后下楼去餐厅。
      这时已经接近午餐的尾声了,成批的学生正从门口往外走。孟思扬逆着人流进了餐厅,又在心里打鼓,到底要不要再捞剩饭吃?
      除了盛剩饭,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混进餐厅偷饭吃,对这个曾经闯进银行偷几百万现金的神偷大盗来说,偷点儿饭的确不算什么,但那和偷书不一样,在他心底里就觉得不一样,如果那样做,他就回到了他原本货真价实的小偷身份。
      他还是等人少了之后,餐厅的师傅来收垃圾桶之前,盛了一碗剩饭。当然他盛剩饭的手法,就像魔术师一样,从来不会让人看见的。

      下午到教室后,孟思扬在黑板上写上:第一节上课前交英语翻译课文。
      第一节课就是英语。
      同学们纷纷从作业本上撕下作业,交给孟思扬。孟思扬收完,用手拨拉一下,他从前当小偷是数钱的行家,立刻问:“还有谁没交?差了三份。”
      没人应声。这时韩老师走进来了。孟思扬问:“老师,另一份作业什么时候收?”
      韩冰雪摆摆手说:“那个是英语组组长出的作业,发给你们当练习而已,爱做不做,也不用交。”
      所有人都“啊”了一声,似乎觉得韩冰雪一夜之间变成好人了。孟思扬说:“老师,作业收齐了。”递给她。
      韩冰雪点点头,示意他回到座位上。她自己走到讲台上,开始翻开手里的作业。霎时全班静得出奇,所有人大气不敢出。韩冰雪翻过去第一张作业,并没说什么。俞佳连连拍胸口,自言自语:“好险。最上面那张是我的。”不过只是唇语,没敢出声。
      韩冰雪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这节课我给你们排一下座位,分一下英语小组。以后你们上英语课之前,就自动按照这个分组来坐,只拿着自己的英语课本,一个本子一支笔就行了,别的都不用带。”
      她大约花了十分钟把作业浏览了一遍,说:“俞佳、林小川、程家昊三个翻译是从网上抄的,后面站着去。”
      俞佳顿时嘴巴张成了O型。林小川也没辩解,吃惊地看着韩冰雪。程家昊则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此言一出就等于坦白了,全班一片哄笑。韩冰雪冷笑一声:“这就不劳你关心了。”
      三个男生拿着课本站起来,走到后面。
      韩冰雪说:“另外,姚梦超、陈运达、班淑奇、孙璟、杨嘉、俞菲,你们六个写得很不认真,我罚你们当英语小组组长。全班五十二个人,我们分成六个英语小组,九个人一组,有两个组八个人的。当然,不是自愿分组。我会根据你们的英语水平来分组。不只是考试成绩一个方面,英语分听说读写四个方面,听的话上课就不练了,每天下午都会有听力练习。我们只从说和读写这三个方面,长短搭配。”
      六个人同时“啊”了一声,有的是升调,有的是降调。
      韩冰雪继续说:“这篇课文的翻译只考察你们读的能力。当然我给了你们太长时间,不能算即时阅读,好歹也凑合了。下面,每个人拿张纸,用英语写一篇自我介绍。”
      同学们纷纷撕纸。叶琳琳问:“多少字?”
      韩冰雪说:“五百词以上。”
      “啊!”全班一阵惊呼。他们从没写过这么长的英语作文。
      韩冰雪说:“怎么了?如果让你们写一篇一千字的中文自我介绍,应该不难吧?把一千字的中文翻译成五百词的英文,应该不算难吧?”
      她补充一句:“当然,我不希望你们先写中文,再翻译成英语。”
      “一节课都过去了。”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英语这东西又不赶课程。”
      自我介绍当然不可能相互抄,更不可能网上搜索,除非写假的,生搬硬套。但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课堂上公然用手机上网查。韩冰雪一直在教室里转。所有人都注意到她背着的手里拿着一份不知是谁的翻译作业。韩冰雪最后走到讲台上,说:“这里有个没写名字的作业,谁能告诉我你写的是什么?”
      班里同学面面相觑。这时何冬娅傲慢地举起了手。韩冰雪表情很微妙,说:“站起来说。”
      何冬娅站起来:“老师,我写的是莫尔斯密码。”
      全班顿时一片哗然,全都扭头看着何冬娅。韩冰雪问:“为什么?”
      何冬娅说:“不需要为什么。老师,您昨天说的是把课文翻译一遍,但并没说翻译成中文。我记得清清楚楚!”
      班里顿时骚动起来。忽然陈运达叫了一声:“好!”带头开始鼓掌。班里顿时掌声四起。陈运达说:“老师,您的确没说。”
      韩冰雪说:“莫尔斯密码,就是一个字母对应几个点或者线,只能算是编码,不能算是翻译!”
      何冬娅说:“老师,词典上对‘翻译’的解释是:把一种语言信息转变成另一种语言信息的行为。密码也是一种语言信息。”
      韩冰雪说:“你概念有错误。密码不是语言。你能读出来吗?”
      何冬娅说:“当然能。滴滴答答滴滴滴嗒嘀嗒……”
      全班哄堂大笑。韩冰雪面无表情地问:“那你能理解吗?”
      何冬娅说:“那当然。对于精通莫尔斯密码的人来说,直接使用密码来交谈,没有任何障碍。”
      韩冰雪说:“可是……就算如此,你至少在大脑里,要把密码翻译成英文,再去理解英文。语言可以成为人理解事物的工具,而密码,不行。”
      何冬娅不服气,说:“那不对。老师,如果时间长了,比如我经常写‘apple’的莫尔斯密码,时间长了,我看到这段密码,立刻就联想到了那种水果,不需要这个英文单词来做转折了。再说,就算是英语,中国人学英语的时候,有时候需要把英语翻译成中文才能理解,难道对他们来说英语就不是一种语言了吗?”
      韩冰雪哑口无言,只好一把将话题扯回来:“好了好了,我饶过你这一次。以后翻译作业,一律翻译成中文!明白了吧?”
      何冬娅说:“明白了。”
      韩冰雪说:“坐下吧。”
      何冬娅坐下了。
      周围同学纷纷小声道:“太牛了!”
      “绝了!”
      “就该这么干。”
      韩冰雪说:“你们别看热闹,抓紧时间写。”
      教室里一片“刷刷”的写字声。
      孟思扬真可以说得上是绞尽脑汁,但他没学过英语语法,只能尽力模仿课文。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个本事从课文里把语法都分析出来。他不停地翻那本《英英词典》,但紧急时刻,英英词典是最不管用的,因为他要写英文文章,总是在心里用中文想好再翻译,但英英词典不能直接查中文的汉语释义,即使胡乱翻,他看懂英文都费劲,不可能像看中文书那样,随时都能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
      半个小时过去了,韩冰雪说:“好了,课代表,收作文。”
      同学们纷纷叫道:“还没写完……”
      韩冰雪说:“用不着写好。我不过是拿来评判一下英语写作水平好坏,又不改卷也不判分,要没写完都没写完。”
      就算是托福、雅思这种水平的考试,两百五十词的作文也是给了四十分钟,正好够考生写完的,让这群高中生半个小时写五百词的作文,几乎不可能有人写完,大部分人只写了一百多词,水平好点儿的写到了两百多词。孟思扬笔迹乱七八糟,内容更是错误百出,忐忑不安地把自己的自我介绍压在最下面,一个一个的收。到后面上次被罚站的刘飞他们三个人,却一摊手,没写。孟思扬说:“作业也是你们没交吧?算了,看老师怎么处理吧。”收完作业走到前面,交给韩冰雪。韩冰雪走到讲台上,几秒钟便浏览一篇作文,十分钟的工夫就把所有自我介绍看完一遍。孟思扬坐在座位上,忐忑不安,看着韩冰雪的表情。
      韩冰雪看完,还有两分钟就下课了。她拿起座次表开始分组:“第一组,组长姚梦超,组员,孟思扬、何冬娅、俞佳、顾若飞、谭笑、林小川、马梦洁、郭柏茹。第二组,组长陈运达,组员……”
      她一口气将五十二个学生全部分组,正好下课了。韩冰雪说:“都记住了吧?下次上课之前,按照这个分组坐好,八九个人坐在一块儿。”
      她说完就离开了。班里乱起来。俞佳叫道:“妈呀,以后英语课还怎么过啊!”
      班里一片怨声载道。姚梦超说:“孟教官,以后在韩老师面前多说说好话啊。”
      孟思扬说:“我能说什么?她也不是故意惩罚的,你们抄的作业,老师要罚,我能说什么?”
      “现在都不准体罚了嘛。”
      孟思扬不再多说。这时何冬娅回头说:“孟思扬,你没拿收据,怎么把校服拿来的?”
      孟思扬“哈”了一声,说:“五十块钱一身校服,质地也不好,老师都不当回事,没要收据,只说拿身校服,随便就给了。”
      周围几个同学都“哇”了一声。孟思扬说:“哎,你们可不能都要,我也没那么厚的脸皮。何冬娅是真的还没领校服,我才给她拿的。”
      “哦,帮女生拿不帮男生,看透你了。”姚梦超开玩笑。何冬娅把收据给了他:“你什么时候有空就给那个老师吧。”
      孟思扬说:“估计他也不记得啦。”
      不过他还是收下了,放进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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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英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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