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同学

　　军训从星期天下午开始，一直到星期五，总共五天半的时间。星期五下午新生军训结束后进行会操，此时高二的学生也都已经返校了。星期五上午最后一次训练，就是排练会操。孟思扬刚把会操流程讲一遍，忽然旁边跑过来一个高二的男生，喊了一声：“教官好，我找你们班的叶琳琳。”
　　孟思扬听着声音格外耳熟，转身一看，是叶若凡。叶若凡对孟思扬要熟悉得多，一眼认出他来，大吃一惊。孟思扬把手指头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迅速放下来，转身喊：“叶琳琳，出列！”
　　叶琳琳出来了。孟思扬看了看表，说：“五分钟时间，马上回来。”
　　叶若凡急忙把妹妹拉到一边，小声问：“怎么是他？你们教官？”
　　叶琳琳问：“怎么了？你认识他？”
　　叶若凡说：“你忘了？他是孟思扬啊！”
　　叶琳琳忍不住“啊”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孟思扬也在远处看着他们，他一看见叶琳琳回头看自己，便知道叶若凡肯定跟叶琳琳说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军训马上要结束了，已经无所谓了。
　　叶琳琳问：“哥，还有什么事吗？”
　　叶若凡说：“爸妈说，明天不要回家了。这个周末就住在学校。”
　　叶琳琳点点头：“知道了。”
　　叶若凡说：“好了，回去吧。”
　　叶琳琳跑回来，打报告，孟思扬说：“入列。”
　　叶琳琳进了队列里，站好，心里砰砰直跳。
　　下午军训成果展示，各个班列队在高二的学长们面前走过去，高二的学生们鼓掌，不过都是客套性的，没人会觉得他们的训练水平怎么样。最后，是武警教官们列队给学生们表演，踢正步，从主席台前面过去，这才激起学生们一阵叫好。
　　最后主席台上的老师说：“同学们，教官们今天下午有重要的事情，要先离开了。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送教官。”
　　掌声四起。八班的学生们挺着脖子在教官中寻找孟思扬，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没找到孟思扬，尽管孟思扬是最好找的。

　　学校规定学生每两周休一次周末，放假回家。但因为高一刚开学，许多学生第一次住校，又刚经过军训，所以第一次周末就放假，以后就是两个周末放一次假了。当然，再过三个星期，就是十一长假了。
　　孟思扬一回到部队，就收拾东西，脱了军装，换回自己原来的衣服。两个月的时间，队里的士兵对他都很熟悉了，他要走的时候都很舍不得，纷纷送他东西留念。当然对士兵们来说，最常送的东西莫过于子弹壳了。但所有子弹壳都长得一样，他们便在子弹壳上刻上各自的名字。
　　那床军被则直接给了孟思扬。孟思扬打好背包，跟战士们告别，就直接去了学校。
　　这时还是星期五的晚上，第二天早上学生们就要离开学校回家了，因此各个兴奋不已。晚自习一直安静不下来。
　　孟思扬到了学校，先去宿舍。因为学生都在上晚自习，宿舍一个人没有，孟思扬进来的时候碰到了宿管老师。老师问：“你干什么的？”
　　孟思扬说：“我新生来报到的。”
　　老师皱一下眉头：“新训都结束了，你怎么才来？”不过转念一想，这种躲军训的学生，一般都是家里在学校有熟人的，或者干脆就直接是教师子女，便不说什么了，带孟思扬到了宿舍，打开宿舍门，问：“带东西了没有？”
　　孟思扬说：“带了。”把从部队带来的被子和褥子拿出来。不过他在学校的后勤处也领了一些学校里统一的东西回来，包括统一的蓝颜色的被罩、蓝白相间的床单，看起来很像医院的病床床单。孟思扬迅速收拾好内务，标准和在部队一样。老师看着他的被子，赞许道：“你虽然没军训，可被子叠的还真不错，赶上部队了。”
　　孟思扬笑道：“谢谢老师夸奖。”他从包里抽出两本书，便离开宿舍去教室了。
　　他很快找到高一八班的教室，小心翼翼地走到后门口。他心里忽然莫名其妙的紧张，不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走进教室，会引起什么反应。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他推门的时候绝不会有任何声响，这也是职业习惯。什么样的门怎么推，他都很有研究的。因此他从后门进来，没人发现。孟思扬的步子更是轻得还不如掉根针响。他看见最后一排有个空桌子，便小心翼翼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坐下来，把书放在桌子上。
　　就在这时，班主任从前面进来了，在班里踱步，忽然看见了孟思扬，因为孟思扬没穿军装，她一时没想起孟思扬是谁来，愣了半天。孟思扬说：“老师好。”
　　老师问：“你是……”
　　孟思扬说：“老师，才半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班里的同学纷纷回头看。一个男生脱口叫道：“孟教官？”
　　全班顿时一片哗然。班主任很聪明，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你就是孟思扬？”
　　孟思扬笑着点点头。班主任说：“你搞得什么名堂？你到底……是不是学生？”
　　孟思扬说：“当然。我爸是武警，我跟他说我不想军训了。他就跟我说，你不被军训可以，但你要参加军训。所以就让我跟着其他的武警一起当教官。”
　　他说完，班里一片大乱。班主任说：“你还是到讲台上自我介绍一下吧。”
　　孟思扬惊讶道：“我还用自我介绍吗？班里谁不认识我？”
　　班主任说：“你一直把我们瞒得死死的，连名字都不说，他们怎么算认识你？你初中在哪儿上的？你介绍一下吧。”
　　孟思扬便起身走到讲台上，刚要敬礼，忽然想起自己没穿军装，便把手放下了，说：“同学们好，我想我就不用多自我介绍了吧？”
　　同学们顿时都笑起来。孟思扬说：“我就是你们班那个一直没来的孟思扬。当然我早就来了，只不过我想如果早让你们知道我是你们班的学生，恐怕我拉不下面子来训练你们，所以一直没说。现在军训完了，你们也不用叫我教官了。其实我并不是武警，所以你们不用奇怪我为什么年龄这么小。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刚考上高中。”
　　前排的女生急忙问：“那你是哪个初中毕业的呀？”
　　孟思扬愣了一下，说：“十六中。”
　　班里一片哗然，因为有一小半学生都是十六中的。女生急忙问：“你是几班的？初中的时候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你这么号人物？”
　　孟思扬说：“那么多学生，不认识我的多了。”
　　莫沉摇摇头，说：“可你中考全市第一。十六中年级前几名我都认识，没有你啊。”
　　孟思扬说：“你没听说过那是你的事，我怎么给你解释？”
　　女生问：“那你是几班的？”
　　孟思扬看了看叶琳琳，咬咬牙，说：“十班的。”
　　幸好这里只有叶琳琳一个人是十班的，而她是知道孟思扬的身份的，她知道孟思扬说的不是真的，但缄默不语。这时她同桌推了她一下：“哎，琳琳，你不就是十六中十班的吗？你不认识他吗？”
　　琳琳开口了：“我当然认识他。只不过……他不让我说出来而已。”
　　同桌抱怨：“你不当他的面说，在宿舍里都不能说吗？真是的，这么重要的谈资你居然能忍住不说出来，真佩服你。”
　　孟思扬从讲台上下来，回到后面坐下。没过一会儿就下课了，班里的学生立刻将孟思扬围住了，围得水泄不通，问这问那。他们问孟思扬的经历，孟思扬当然不可能说，也没法编。尤其是这里许多学生都是来自十六中的，而他除了去过十六中两次，对其根本不了解，所以对初中的事情闭口不谈，最后怕露馅，忙说：“好了好了，你们快回宿舍睡觉吧，以后高中同学三年呢，何必这时候问这么多？”
　　一个男生笑道：“孟教官，你是我们宿舍的，以后我们班被子全靠你了，保准天天优秀！”
　　孟思扬笑了笑。一个星期以来一直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教官，忽然变成了身边的同学，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不可能不成为八班学生的谈资，一碰到认识的初中同学就说。更何况，孟思扬曾当着四个班级的面跟其他两个教官格斗，把两个士官都打趴下了，因此旁边两个班的学生也都对他有印象，因此还没过一晚上，这件事就被相邻的几个班知道了。
　　孟思扬回到宿舍，同宿舍的男生看到孟思扬的床铺，叫道：“孟教官，这是你的被子！”
　　孟思扬说：“别叫我教官了。”
　　回到阔别已久的校园，孟思扬还来不及感受一下校园生活，摆在他头上的第一件事非常棘手——他非常清楚自己全市第一的成绩怎么来的，但至少他再考一次绝考不出这个成绩来。这岂不是会让老师对他大失所望？虽然他很清楚其他学生对他的崇敬完全不是因为他的成绩。但时间长了，他这一个星期在八班树立起来的威望，会渐渐被弱化，“孟教官”就会变成一个遥远的回忆，自己最后也会变成和他们平等的地位，而在学校，学习永远是第一位的。学习成绩不好，说话根本没分量。

　　星期六的清晨，孟思扬早早的离开学校，到了街上。他吹了声口哨，一条狗从角落里蹿出来，扑到他腿上，绕着他蹦跳、打转。孟思扬逗了它两下，说：“我可能还会离开一段时间，这次时间更长。不过只要我早上有机会，就会来陪你。”
　　他带着狗遛了一圈儿，忽然他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他忘了给自己上过的小学交学费了。尽管这不是他的义务，而且他已经没有钱去帮那些小学生了。但他想一想，自己还有一笔奖金在秦国胜手里。想到这里，他忙去警察局找秦国胜。
　　秦国胜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什么，孟思扬找到他的时候，一个警察刚从办公室里出去。秦国胜看见他，问：“有事吗？”
　　孟思扬问：“我的奖金您能不能先给我？”
　　秦国胜问：“怎么了？”
　　孟思扬说：“我还要给我家乡的小学交学费。”
　　秦国胜愣了一下，说：“孟思扬，你的奖金交完学费还有书本费什么的，只有八千多了。像去年那样，你要一个学生帮两百的话，顶多也就帮四十个学生。”
　　孟思扬说：“我会找最需要帮助的四十个学生。”
　　秦国胜叹了口气，拿出一个银行卡给他：“你先预留一下你这学期的生活费吧。寒假里你再去给我们打工，挣你下学期的学费。”
　　孟思扬说：“我知道。”
　　于是这个周末，孟思扬回了一趟老家。这是他真正的家，他已经一年没回去了。从高速公路下来，到乡间小路，最后到田埂上，爬上那个三米多高的巨石。那个用石棉瓦搭建的简陋的房子，还在那里。孟思扬打开门进去，屋里到处都落满的灰尘。孟思扬急忙把母亲孟扬的照片摘下来，仔细擦了擦。他环顾四周，发现凡是有点儿情报价值的东西都被警察搜走了。孟思扬叹了口气，离开了。
　　他在县城的银行里取了钱，然后直接去了自己的小学。不过今年他来得晚了，学校早就开学了，因此他能做的就是帮那些四处借钱凑出来学费的孩子还钱了。刚想到这里，他又否决了这个思路，觉得还是找那些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在家的孩子吧。
　　这次孟思扬就不是暗中给钱了，不然那些拿到钱的孩子可能都不一定会用这笔钱回学校上学。孟思扬在各个村子之间跑了整整一天，找那些辍学在家的孩子。他找到不少，每次都尽力说服家长把孩子送回学校，并给他们两百块钱。星期天上午的时候，孟思扬的钱就差不多全送出去了。他只留了自己回去的路费，下午才回去了。
　　孟思扬没有听秦国胜的话，给自己预留生活费。在学校生活费无非就是吃饭的钱，至于纸笔钱，他想学生们对他这么尊敬，借一借总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做好了在食堂捡剩饭吃的心理准备。
　　但这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孟思扬星期天下午回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下午六点多，他还没吃饭，而且已经身无分文了。
　　孟思扬进了餐厅，还有不少学生在那里吃饭。孟思扬不去买饭，而是寻找那些剩饭比较多的盘子。这其实非常好找，很快他就找到好几个。他确定主人的确是已经离开，把饭剩在那儿了，便装作自己就是买了这份饭菜的主人一样，很自然地走到旁边，拿起别人用过的筷子继续吃。当然一份剩饭是吃不饱的，孟思扬连找到并吃了好几份剩饭，才离开了。
　　八班的学生们如何能想象，他们不可一世的孟教官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只能靠剩饭度日。
　　孟思扬回到教室上自习，大约七点多，大部分学生已经回到宿舍了。时隔两天，八班同学对他就不像星期五那天那样了，似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只不过若有人跟他说话，还是习惯性地叫他孟教官。
　　这时一个男生忽然到他旁边，打了个招呼：“嗨，孟思扬。”
　　孟思扬抬头一看，是自己班一个男生，军训的几天他认得了班里的男生，但名字都不知道。男生说：“前天老班一说你是孟思扬，我就想起你是谁了。”
　　孟思扬顿时心里紧张，生怕他知道自己从前的身份，但还是问：“那你是谁啊？”
　　男生说：“我叫姚梦超，还记得这个名字吧？”
　　孟思扬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考实验的时候……”
　　姚梦超说：“其实我也不认识你，你当我们教官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你。但我替你考试，知道你的名字。不过你学习那么好，怎么还要人替考实验呢？”
　　孟思扬忙说：“打住，这事别多说。”
　　姚梦超满不在乎：“告诉你吧，我们班有将近一半儿的人是替考的。学习好的体育不行的给人替考实验。整天打篮球学习不咋地的就给他们替考体育。”
　　孟思扬松了口气，姚梦超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姚梦超说：“真是巧了，没想到上了高中跟你一个班。你还是我们教官。”
　　孟思扬说：“我是八班的教官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被分到了这个班，专门来的。巧合的只是你正好来了八班。”
　　姚梦超说：“哎，今天老班估计会安排座位，咱们同桌行不行？”
　　孟思扬一愣，他没别的认识的人，只能说：“好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姚梦超说：“我在办公室听见老班说的。”
　　果然，没过一会儿，班主任进来了。班里本来乱哄哄的，渐渐安静下来。但班主任却打破了自习的沉寂，走到前面，敲了敲讲台。同学们抬起头来。
　　班主任说：“今天晚上我们安排一下座位。”
　　下面顿时骚动起来，不知道班主任怎么安排。班主任说：“我们这样安排，充分发挥一下民主精神，你们来建言献策，有什么好的意见提出来。比如学习好的同学帮扶一下有困难的同学，等等。因为我知道有些学生学习上有困难，想让人帮助，但又不好意思说。你们觉得怎么样？”
　　叶琳琳的同桌俞菲小声对她说：“我猜老师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方案，然后说民主。我们要提出不同的建议，她就会找一些理由来反驳。”
　　这时莫沉开口了：“老师，我建议把班里前几名安排到一块儿，这样遇到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容易商量。”
　　班主任说：“你是班里前几名的，别只是照顾自己的利益。大家共同进步才是最好的。”
　　姚梦超说：“那不一定……说不定学习好的也能被拉下去。再说，现在说谁学习好不好为时尚早，刚上高中，初中成绩好的到了高中就不一定了。”
　　老师说：“如果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那初中就滑下去了。再说我教了好几年初中了，虽说有不少初中学习好到了高中就不行了的例子，但至少总体上来说，初中基础比较好的学生高中也都还不错的。另外高中比较优秀的学生，绝大部分初中也都不错。”
　　另一个男生陈运达说：“老师不能只以成绩论高低，我还想找几个篮球打得不错的在一块儿，好交流交流经验呢。”
　　班主任还没来得及说话，孙□□开口道：“哎哎，篮球就算了，在教室里又不能打。就算你们集中在一块儿，打篮球的一般个子都高，肯定都得坐后面。”
　　班主任打断他们：“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当然主要凭成绩。另外你这个建议决不能采纳，不然你们整天只顾着打篮球了。”
　　陈运达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莫沉说：“老师不能这么说。就算是学习好的，也有很多人偏科，不能一概而论。比如一个人数学好，英语差，想和一个英语好数学差的同学同桌，他们俩都学习不错，还都能相互帮助，这不更好吗？还有，有些人学习差是根本不想学，就算跟学习好的近，也根本没用。”
　　莫沉此言一出，大有自以为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了，有瞧不起落后生之嫌，立刻招来了敌视的目光。班主任说：“这都是细节问题了，不可能照顾得面面俱到。再说也不是这一次安排座位定了三年，我们半个学期就调整一次座位。调好位置后，有什么意见再反映。”
　　莫沉不吭气了。孟思扬并不把老师放在眼里，说：“老师口口声声说民主民主，但大家提的意见，老师也一条不采纳。”
　　因为他曾经是教官，相当于半个老师，因此没人觉得他这话没大没小，都觉得孟思扬似乎是和班主任平起平坐的。班主任说：“怎么能这么说呢？莫沉的意见和我最初的设想完全相反。陈运达的意见就太幼稚了，离题万里。”
　　这时叶琳琳举手。班主任问：“你有什么问题？”
　　叶琳琳说：“我提个建议。我觉得调整座位这件事情，大家在乎的不是自己在班里的哪个具体位置，而是在乎周围自己熟悉要好的同学是不是在周围。我建议我们谁和谁同桌由自己定，报给老师，老师安排每对同桌坐哪个位置。这样，既保证了老师的安排，也保留了我们自己的民主。”
　　班里顿时议论纷纷。班主任想要反驳，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便问：“大家觉得这个方法怎样？”
　　议论的声音更大了。班主任便说：“这样，赞同她这个方案的同学举手。”
　　寥寥无几，只有叶琳琳附近的几个同学举手了。孟思扬知道大部分学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便举手道：“老师不应该这么问，应该说，不同意的举手。”
　　班主任问：“有什么区别吗？”
　　孟思扬笑道：“当然区别大了。因为举手的总是少数人。大部分人是觉得无所谓，不管您怎么问都不举手的。您这么说对叶琳琳不公平。”
　　叶琳琳看了孟思扬一眼。班主任问：“那你同意叶琳琳的观点吗？”
　　孟思扬想，自己小学毕业后就没上过学，怎么知道叶琳琳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说：“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那也总比全部由老师自己安排合理多了。”
　　班主任说：“好。这样吧，你们下课后自己去商量谁和谁同桌，然后写张纸报给我。不过我如果觉得非常不合适——我知道你们也都明白，那些我不可能让你们俩同桌的，也不用费心思。所以如果最后安排出来的座位你们发现并没有和报上来的同桌一样，也别奇怪。当然，这个比例应该是很小的。我第二节课给你们安排出来，明天早上来到之后就可以换座位了。”
　　并没有多少人反对。不过，叶琳琳的这个方案有一个天生的毛病，除非那些现任同桌并不和睦的，大部分人碍着现任同桌的面子，不会提出和别人同桌的。当然也有一片儿三四个人都很要好的，谁和谁同桌都无所谓。另外就是刚开学军训一个星期，大部分人认识的只有附近的几个同学，最熟悉的往往也都是自己现在的同桌，因此报上来的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也都是现在存在的同桌组合。
　　孟思扬在最后一排，来的时候是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的，因此也没有同桌。而因为他曾经是教官，大部分同学对他很恭敬，但同时也因此会有距离，没人主动找他同桌。他们虽然全都认识孟思扬，但孟思扬并没和他们当中任何人更熟悉。他们这一个星期一起训练、住宿、上晚自习，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人际关系网，但孟思扬不在其中。看着学生们纷纷上去报同桌，他心里决定——先等一等，如果班里所有人都有了同桌，只剩下自己一个，那就没有同桌好了，反正总要有一个人没有同桌的。如果人数是偶数，那最终肯定会剩下一个同学和自己同桌的，到时候自己主动问一声就行了。
　　不过孟思扬很快发现，持有这样想法的并不是自己一个人。他发现有七八个人一直坐着，根本不为所动，不过那也许只是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只让同桌一个人报上去了而已。孟思扬没法判断。
　　最后尘埃落定，班主任看着手里的表，说：“全班五十二个人，现在报上来……等等，怎么只剩五个人了？难道报上来的有三个人同桌的吗？”
　　班里有人窃笑起来。班主任仔细查看了一遍，抬头说：“怎么回事？为什么俞菲报了和俞佳同桌，秦凯乐也报的和俞佳同桌？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俞菲“啊”了一声，瞪着俞佳。俞佳和她距离大约有三四个人，回头看着她，吞吞吐吐：“你没跟我商量，怎么就报我们俩同桌？”
　　俞菲说：“你是我哥，我报跟你同桌还用商量吗？”
　　女生们交头接耳：“哇塞，兄妹两个同一个班，太巧合了吧？”
　　“就是。多好啊，干什么都有个哥哥帮手……”
　　“等于在男生里面安插了一个眼线。”
　　俞佳说：“可是……我都跟秦凯乐商量好了，怎么好出尔反尔？”
　　俞菲有些赌气地说：“随便。”问：“老师，还有没同桌的是谁？”
　　班主任说：“还没报同桌的站起来。”
　　孟思扬左右看看，只好站起来。前面也站起来四个同学。俞菲只好也站起来了。班主任一眼扫过去，说：“孟思扬你和姚梦超同桌吧。”
　　孟思扬说：“好。”心想这违反了老师要把学习好的学生分散到全班的原则，因为姚梦超成绩也不错，自己则是全班第一。但班主任这么做是属于无奈之举了，因为六个人只有他们两个男生，其余四个都是女生。班主任绝不主动安排男生和女生同桌。
　　姚梦超也点头答应。剩下的四个女生两两自由组合了。班主任说：“都坐下吧。”
　　她转身离开了。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班主任回来了，把花了一节课时间排出来的座次表打印出来后贴在了讲桌上，说：“明天早上过来把座位换好。另外今天晚上下课后，想早换的也可以换。”
　　这时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呼啦一下起来，围在讲桌周围看座次表，纷纷大呼小叫。班主任的安排相当保守——她几乎拆掉了所有报上来男女生同桌的组合，大约占了三分之一，将他们重新组合。但班里男生和女生都是奇数个，最后势必有一对男女生同桌，班主任就灵机一动，将俞佳和秦凯乐拆了，让俞佳和俞菲兄妹两个同桌，但和秦凯乐还是挨边儿的。
　　几个男生大骂班主任太封建了。这时班主任已经走了。孟思扬并没抢着去看，只等大部分人都开始往外走了，还有几个商量好现在就开始换座位了，他才走到讲台上，瞥了一眼，看见自己和姚梦超位置在后两排，因为他们俩个子都挺高。
　　孟思扬回到宿舍，宿舍里其他男生都去洗漱了。孟思扬坐在自己床边愣了半晌，不知道干什么。他没带脸盆、牙刷、牙膏、肥皂，也没带洗衣粉、拖鞋。他只好脱下鞋，翻身到上铺，躺下来。这时有个室友回来了，看了他一眼，说：“孟教官睡这么早啊？”
　　孟思扬“嗯”了一声，说：“别叫我教官了。”
　　这时宿舍长周琛进来了，刚一进屋，立刻皱起眉头，用鼻子吸了两口气，问：“谁没洗脚？”
　　孟思扬一惊，低头看看他。周琛很客气地问：“孟教官，你……”
　　孟思扬“哦”了一声，翻身跳下来，光着脚就出去了。他从来没注意过个人卫生，因为他从前从来都是一个人住，经济条件更不会让他注意这一点。和别人同居一室，就要强迫自己改变生活习惯，这让他很不舒服。不过他还是到了洗刷间，随便用凉水冲了一下脚，回到宿舍，上床躺着。
　　他在想早上要不要再去找那条狗。今天早上他就没去，他才刚从老家回来。不过他在武警部队待了两个月的时间，狗也学乖了，等不到他的时候，就自己离开了。但它坚持每天去等，说不定孟思扬哪天就来了，日复一日。孟思扬想只要有时间就去。但现在自己上了学，要和以前一样四点多起来去跑步的话，精力根本不够。他想，只能周末才有时间了。
　　星期一早上，学校举行升旗仪式。七点左右，学生们纷纷在操场上集合，一个班站一路纵队，黑压压的一片。孟思扬在武警部队参加过升旗仪式，但和学校的升旗仪式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武警部队只有一个连，升旗仪式简单庄严，人员整齐严肃，而在学校，整个操场上像是在开大会，从头到尾都是乱糟糟的，即使在升国旗、放国歌的时候，下面的交头接耳也不绝于耳。孟思扬倒并不看不惯这个，以他的经历和性格，对政府和国家机器是很反感和偏激的，他自己对国旗也没有什么敬畏感。
　　升国旗后老师和学生代表进行的讲话，在孟思扬听来都是连篇累牍的废话。这次升国旗仪式的主题是节约粮食。最后一个校领导，郑副校长发表讲话：
　　“开学一个星期以来，我天天在我们学校餐厅视察，发现我们的学生啊，真是枉读了九年的学，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什么意思？每次吃完饭，餐桌上剩下的餐盘子上，啊，全是……那个那个……剩饭剩菜！痛心疾首啊同学们。我们现在社会是进步了，条件是好了，可餐厅的浪费现象非常严重！我去过很多山区的小学，那里的学生，一周只能吃一次带肉的饭菜，天天咸菜干饭白菜汤，啊？你们想过没有，你们吃剩下的饭菜，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一顿丰盛的佳肴？”
　　孟思扬听了这个校长的讲话，心里格外舒坦，对这个副校长很有好感。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就让孟思扬目瞪口呆了。
　　“所以下面我宣布一项学校的新制度——学生在餐厅用餐吃完饭后，要把剩饭剩菜倒在一个指定的垃圾桶里，然后把餐具放在指定的地方。餐厅已经接到通知，今天中午就开始这样实施了，而且卖饭的师傅们很乐意如此。学校会派老师，和餐厅的工作人员一起，凡是发现吃完饭没有清理自己的剩饭的，当场记名，口头警告一次，给相应班级扣量化分一分！倒剩饭的地方，也会有老师看着。剩饭太多的，要进行批评教育。我希望这能成为我们学校的一个传统，让大家形成习惯，最后不用老师看着，也能自觉吃干净碗里的饭菜，自觉地收拾餐具清理剩饭菜。”
　　孟思扬心里五味杂陈。虽然他心里举双手双脚赞成这项制度，但这个制度直接砸了他的饭碗。他听到周围的学生抱怨声无数，心想凡是抱怨的肯定是在家里饭来张口的小皇帝，一点儿家务活没做过，倒掉剩饭菜、收拾一下餐具，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他听见前面一个男生抱怨道：“学校真是想哪出是哪出。饭菜吃不完，还逼着我们吃吗？”
　　孟思扬心里有些厌恶，心想，你吃不完，还买那么多干嘛？
　　他又听见两个学生咬耳朵。一个学生说：“哎，上次我在学校门口吃盖浇饭，你知不知道，那家店特别坑，盖浇饭一大盘米饭，上面就那么一丁点儿菜，你想想怎么可能吃得完？那老板还在那儿喊，不准浪费啊，真是……我们趁他不注意丢下剩饭就溜走了。我听见他喊我，撒腿就跑了，他追两步，没追上我……”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眉飞色舞。听他说话的那个学生未置可否地苦笑一下，不以为然。孟思扬则有些反感，觉得这学生的思想跟自己真是格格不入。
　　不过孟思扬作难了。他中午还怎么吃饭？他觉得应该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散漫不羁，无视学校的规定，照样剩饭剩菜，也不收拾。他虽然憎恶这样的学生，但总盼着有那么一两个，给自己剩点儿饭啊。
　　当然这些困难他不可能跟任何人说，回到教室只能自己想办法。晨读开始了，教室里书声琅琅，读什么的都有，大部分人在读新发的英语课本，也有人已经预料到老师要他们背语文课本上的文言文，在那里读《劝学》和《师说》。还有人在看各科的新课本，尤其是语文课本上面一些节选的小说。后排的几个男生，有的则在玩手机，还有的在看杂志。这是开学第一天正式上课。
　　一个女生走进教室，并没有人在意，班里却也没人认识她——所有人都不认识，但看见她的人也都以为只是自己不认识罢了，以为她是本班同学。但这个女生的行为显然不像本班学生。她高挑挑的个子，一身短袖运动装，在教室里的过道和讲台上转了一圈儿，以至于所有人都奇怪——这女生是干嘛的？也不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来。
　　最后，女生走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预习Unit1第一篇课文，熟读前两段。熟背单词表Unit1所有单词。
　　直到这时候，所有人大概才反应过来，她不是个学生，是个老师！姚梦超“哇”了一声，对孟思扬说：“我们英语老师耶！这么年轻！”
　　班里一片骚动，很多人开始议论纷纷，当然议论的不是老师给他们的任务，而是这个老师本人。她看起来完全像个学生，不知道多大年龄，居然能当上一中的老师。这个教师资格证有那么好得到吗？
　　老师写完，就出去了。孟思扬翻开英语课本。不过他英语发音根本不准，也不敢读课文，只好先翻到单词表背单词。他记性好，背单词可以过目不忘，十几分钟就把第一单元近百个单词全背下来了。他照着音标大致读下来，也不知是否标准，记的只是拼写形式和汉语释义——反正中国的高中英语教育是哑巴英语。

　　第一节课就是英语，也是他们高中第一堂课。刚才那个英语老师进来了，全班发出一阵“喔”的惊呼声。老师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了，不为所动，走到前面，一点儿也没显出紧张。她说：“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韩，叫韩冰雪。”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名字。下面一片唏嘘，这个名字也太冷了些，只希望这个老师不是名如其人就好。
　　韩老师说：“所有老师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总要有段开场白，我想我就不必了，你们初中就开始学英语了，我也没必要在这里再提醒一遍你们英语的重要性。”
　　她转身看了看黑板，又转过身：“我早上已经布置下去了，所以我要提问默写第一单元的生词。”
　　下面立刻乱了起来。韩冰雪并不理睬，低头看了看讲桌上的座次表，直接开始点名：“林小川，郭柏茹，陈运达，俞菲。”
　　四个人极不情愿地站起来。韩冰雪说：“其他人，撕一张纸。把英语课本都合上。要是让我看见有偷看课本的，就让你到讲台上单独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默写。”
　　“哇，高中好严哪。”不知谁说了一句。因为是第一节课，韩冰雪的做法直接误导了他们对整个高中教学的印象。
　　韩冰雪说：“大家注意一下，我是有体罚的。体罚也不苛刻，我提问二十个单词，错三个以上的，这节课站着听就行了。错十个以上的，拿着课本到教室后面站着听。”
　　全班一阵“啊”声和叹气声。韩老师说：“啊什么啊？老师一节课都是站着讲的，让你们在站一节课还不乐意了？”
　　姚梦超是个胆大的，说：“老师，那不一样。要是所有老师都像您这样，肯定有人从早站到晚，站七节课。可老师不会一天到晚课都是满满的。”
　　韩冰雪说：“可不是所有老师都跟我一样。”
　　此言一出，全班松了口气。韩冰雪冷笑一声：“废话少说。准备开始了。”
　　一片合课本和撕纸的声音。韩冰雪走到讲台下面，在过道里踱步，开始提问单词。她只提汉语释义，让学生写出单词。而在黑板上，郭柏茹和陈运达迅速写出了第一个单词，而俞菲和林小川毫无头绪，探头想看他们两个的，但韩冰雪发话了：“不要偷看啊。不会就是不会，现在看了你也记不住。你们两个防着别让人偷看，不然也算你们错了。”
　　郭柏茹歉意地看了俞菲一眼，下意识挡住了。
　　韩冰雪继续提问。她一边提问一边在过道里走，看着左右的学生写的情况。她走到哪儿，哪儿的学生就紧张，尽量用手遮住不让老师看他们写的情况。
　　韩冰雪一口气提问了二十个单词，最后走到第一排：“每一列最后一个人，起来收答卷。都写上名字。”
　　班里一片骚乱，还有人在趁机翻课本，补充自己写错的单词。但韩冰雪张口道：“殷芸芸，马小方，你们两个不用交了，这节课直接在后面站着吧。”
　　所有默写的单词都交上来了，韩冰雪对着座次表迅速排查一遍，只用了一分钟的工夫，开口道：“刘飞，赵帅，李建波，你们三个没交，到后面站着去吧。”
　　三个男生都是不学无术的典型，从韩冰雪开始上课就没把她当回事，也根本不在乎什么默写单词，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听见老师的话，也都站起来，一脸不屑地走到后面。
　　韩冰雪喝道：“都站直了，你们不是刚军训过吗？”
　　此言一出，就有不少人看孟思扬。韩冰雪并不知道他们的意思，也不在意，转身批改黑板上的单词。她只扫一眼过去，说：“林小川，错了十二个，后面去。郭柏茹，错了三个，在自己座位上站着。陈运达，错了四个，也在自己座位上站着。俞菲，只写了不到十个，不用看了，后面站着去。”
　　两个男生大大咧咧，表示无所谓，站着就站着。两个女生则有些委屈，她们委屈不是因为站着，而是老师太不给面子，让她们无地自容。女生脸皮都薄。不过后面已经站了好几个男生了，没人会觉得她们俩怎样的。
　　韩冰雪拿起交上来的单词，扫了第一眼：“林可，原位站着。”
　　林可是第一排的一个女生，只好站起来。
　　韩冰雪一边翻一边点名，差不多每五个人就有四个站起来的。没站起来的只有那些学习顶尖之属的几个，叶琳琳、莫沉、姚梦超他们几个。但韩冰雪点到孟思扬的名字的时候，孟思扬大吃一惊，举手说：“老师，我保证我是全对的。”
　　全班顿时唏嘘起来。韩冰雪说：“你答案的确全对。但你写的字体，好像小学生写的拼音。还有你写的所有的‘a’和‘g’，都写成了印刷体，这是怎么回事？”
　　孟思扬说：“老师，你开始提问的时候并没有说这一点，事后补充条件，不公平。”
　　韩冰雪说：“不公平？你们都坐着听课，我站着讲课，这公平吗？”
　　孟思扬不再说话了。韩冰雪说：“不过你好歹全对了。站在原位置上。”
　　孟思扬站起来。
　　韩冰雪说：“Please open your books。”
　　顿时一片哗啦啦的翻书的声音，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百分之八十的学生在站着，蔚为壮观。韩冰雪继续：“Turn to page 3。Text 1。”
　　有人窃窃私语：“老师不会再提问背课文吧？那估计全班没人坐着了。”
　　韩冰雪说：“所有在自己座位上站着的同学，给你们一次机会可以坐下来。我的要求是熟读前两段。谁能熟读下来？”
　　林可急忙抢着举手。韩冰雪点点头。林可拿起课本读起来。韩冰雪一直听着，她刚读完，韩冰雪说：“‘excellent’重音在第一个元音上，你读成了第二个。第二段一开始你重复了两遍，说明不熟。‘language’中的‘g’并不失去爆破，但你没读出来。一般疑问句结尾应该用升调，你读成了降调。其他还有很多，我不一一枚举了，你可以到后面去站着了。”
　　林可差点儿要哭出来了，满肚子委屈。韩冰雪说：“这可是你自己举手要读的，不是我提问你的吧？刚才默写单词，所有人都交了，我也没偏袒谁吧？”
　　莫沉沉不住气了，说：“老师按这个法子来，全班就没有一个能读合格的。”
　　韩冰雪说：“所以你们英语水平都太烂了。我上次带的一个班，我只带了一个学期，英语平均分提高了十几分，比高三大强度的复习还管用。”
　　叶琳琳开口了：“老师，我们高考考的是哑巴英语，没必要在发音上吹毛求疵吧？”
　　韩冰雪问：“你是在说我吹毛求疵？我问你，干嘛要吃饭？”
　　叶琳琳说：“可是……不吃饭人几天就饿死啦，不学英语就不会。”
　　韩冰雪说：“你们未来会饿死。高考的确不考口语，但到了大学，你们在高中形成的孤僻的毛病就很难再改过来了，现在匡正还来得及。别以为高考完了上了大学就完事了。”
　　莫沉问：“老师，你是……大学毕业的吗？”
　　韩冰雪摆摆手：“别问那么多了。这是课堂上。”
　　她回到讲台上，说：“今天是第一节课。从明天下节课开始，每次课前，要有一个同学准备一个发言，要求脱稿，内容不限，时长要求五分钟。当然别给我磕磕绊绊的磨蹭五分钟过去。按座次表排序，明天就从林可开始。”
　　孟思扬开口了：“老师，还没轮流一遍，就要换座位了。”
　　韩冰雪没搭理他，说：“五分钟时间，所有人把课文快速阅读一遍。开始。”
　　班里顿时书声琅琅。韩冰雪敲了敲黑板：“我让你们阅读，没让你们朗读！”
　　声音小了下去。五分钟过去，韩冰雪说：“现在翻到课文后面的练习。从第一题开始。站着的同学可以回答。站在后面的同学答对了可以回到原座位，但如果答错了，就要再累计答对两道题才能回原座位，以此类推。站在自己座位上的同学，答对一道题就可以坐下，答错一道题就到后面去站着。坐着的同学也可以回答，答对一道题，就有一次可以答错题的机会，否则就站起来。”
　　所有人急忙埋头去看题目。韩冰雪却并不让他们举手了，而是先走到了教室后面，从最左边的一个人开始，问：“第一个填空填什么？”
　　男生张口结舌，支吾了半晌。韩冰雪说：“好了，不用想了。”走到第二个学生前面：“第一个填空填什么？”
　　男生答出来了：“Edition。”
　　韩冰雪摆摆手：“可以回原座位站着了。”
　　男生如获大赦，急忙回去了。
　　韩冰雪把后面站着的男生提问了一遍，结果只回去了两三个。有几个站着的女生，基本上都答对了，都回去了。林可回到座位上刚坐下，韩冰雪喝道：“我让你回座位上站着，没让你坐下！”
　　林可再也忍不住，当众失声哭了。全班一片哗然。韩冰雪说：“就你们这心理素质……唉。”
　　她没管林可，继续提问在座位上站着的学生。孟思扬急忙小声问姚梦超：“这个空是什么？”
　　“孟思扬！”想不到韩老师记住了他的名字，“后面站着去。”
　　孟思扬扫了她一眼，走下座位，不过并没到后面站着，而是在过道里踱步。韩冰雪剑眉倒竖：“你干什么？”
　　孟思扬说：“您说罚我们站着很公平，因为老师一节课都是站着的。但走着比站着轻松，您一直在转悠，所以我也可以来回走。”
　　全班哄笑起来。韩冰雪根本不和他争辩，只怒喝一声：“到后面站着！”
　　她的口气和年龄相貌完全不相符，孟思扬愕然地看着她：“怎么这么不讲理……”
　　韩冰雪看他站着不动，反而收敛了怒容，冷笑一声，说：“那好，你要追求一切都和老师公平吗？这节课你来讲吧。”
　　孟思扬问：“说真的？”
　　韩冰雪一开始只以为自己一句话会让他服软，没想到孟思扬这么问，她要是反悔的话，下不来台，只说：“我让你讲课，但没给你让他们坐下的权力。”
　　孟思扬说：“那也行。”
　　韩冰雪说：“那好，你讲吧。”
　　孟思扬便说：“大家拿起课本，熟读课文，三十分钟。”
　　全班顿时乱起来，因为到下课也只有二十分钟了。韩冰雪问：“你这是讲课吗？”
　　孟思扬说：“当然算是。”
　　韩冰雪未置可否，走到教室后面。孟思扬则在教室里悠哉地开始踱步，转圈子。后半节课就这么过去了，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骚动起来，纷纷抬头看着韩冰雪。韩冰雪看了看表，冷笑一声：“好啊。孟思扬，我就让你当英语课代表吧。”
　　孟思扬一愣，他还不知道课代表是干什么的。韩冰雪走到讲台上，敲讲桌让大家安静下来，说：“布置一下作业：每个人将这篇课文翻译一遍交上来。不过，都聪明点儿，我看得出是不是你们自己翻译的水平。下次上课的时候我会再提问第一单元的单词，到时候可别像今天这样了。下课。”
　　同学们纷纷松口气。姚梦超笑道：“孟教官，可真有你的。”
　　孟思扬忙问：“当课代表要干嘛？”
　　姚梦超说：“当然，收发作业什么的，很简单。不过当她的课代表，可能没那么简单了。”
　　陈运达叫孟思扬：“哎哎，孟教官，你找机会，赶紧找老师问清楚，她到底多大，教几年学了，有什么背景？哪个大学毕业的？”
　　“就她？还大学毕业？”莫沉说，“算了吧。看她顶多十六七岁，要是大学毕业，岂不是十二三岁就要上大学？”
　　姚梦超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神童呢。”
　　“神童还考师范大学？毕业了当老师？可惜了。”
　　“什么意思？”陈运达不满了，“当老师怎么了？又不是当清洁工扫大街。当老师恰恰需要名牌大学毕业的优秀人才。现在看看，师范大学成了打发二流学生的地方，难怪老师水平都不咋地，培养的学生素质也低，成了恶性循环了。”
　　第二节课数学，是他们班主任的课。班主任姓田，叫田文青。幸亏不是所有老师都像韩冰雪那样，田老师就和气地多。她第一节课就简要地介绍了一下高中数学课内的大纲，也没讲新课。后面三四节化学和生物差不多也是如此，同学们大都放了心，全都开始怕了英语课。
　　下课铃响了。孟思扬在教学楼上等了几分钟，才下去了。他忐忑不安地到了餐厅，放眼一看，果然经过副校长的训话，学生们开始自己收拾剩饭菜了。大部分学生只是觉得新鲜，并没多抵触，还觉得自己变得高尚了。孟思扬在餐厅里转了两圈儿，没找到一盘剩饭菜。最后他走到倒剩饭的垃圾桶旁边，往里面一看，剩的饭菜其实还是不少的，这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了半桶了。旁边却并没有老师来看着，而陆续有学生过来往里面倒剩饭。大部分是米饭，还有各种菜、肉骨头、鱼刺，乱七八糟。还有人买的面条，剩的汤没有喝，倒进去了，于是米饭也湿漉漉的了。
　　孟思扬急忙走开，不想让人觉得奇怪。他心里打鼓。他唯一能吃饭的方法，就是趁人不注意，从剩饭桶里打一碗出来！可是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剩饭菜，估计让任何人吃，不当场吐出来都难。虽然孟思扬是穷惯了的，要吃下从垃圾桶里拣出来的剩饭，那也是要有勇气的。
　　过了十几分钟，餐厅里人少了，剩饭桶也快满了。再马上师傅们就要来收拾了，他没时间了。他迅速从旁边的餐车里拿出一个碗来，当然也是别人用过的碗，里面还有一些没倒干净的米粒。他见没人注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剩饭桶里挖了一碗剩饭出来，迅速逃之夭夭，跑到临近的一张桌子上，若无其事地把碗放在桌子上，打量了一下自己盛的这碗剩饭，主要是米饭，混杂着各样小菜，各种菜油混杂在了一起，味道怪怪的。
　　这分明是喂猪吃的东西！
　　孟思扬一横心，拿起筷子，扒拉着剩饭吃起来。剩饭里的菜当然没什么好的，有很多麻料、红辣椒等佐料。更重要的是，不知道多少人的唾液混合在这里面，传染病是相当危险的。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孟思扬拼命设想这份饭菜是他从窗口打来的，哪怕味道那么怪，只算是餐厅做的饭质量太差了。
　　很快，他就有了意外收获——一只死苍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它飞进剩饭桶觅食，恰好有人倒饭下来，它没来得及飞走。
　　如果孟思扬班里的任何同学，从头到尾看见孟思扬做的这一切事情，肯定会跑到垃圾桶旁边，一阵狂吐。
　　孟思扬只是把苍蝇像挑鱼刺一样从碗里拨拉出来，继续吃。
　　他不知道吃这样的饭，自己要多长时间就会生病。但他相信自己的免疫力。
　　这时他看见有学生在剩饭桶旁边经过，随意地往里面吐一口痰。孟思扬瞪大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盛的这碗剩饭里面，是不是会有人吐过的痰。但他没法阻止别人，这个吐痰的学生道德素质甚至可能还不错，否则就不是吐垃圾桶里了。
　　孟思扬纠结着吃完饭，收拾了餐具，就急忙离开了。

　　下午物理老师第一节课就进行了一次测验，测验内容是初三水平的物理。不过孟思扬的理科是相当好的，物理和数学都非高中生能比，测验也做得轻轻松松。下课了，测验也就结束了。
　　星期一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班会。班主任田老师进来，说：“同学们，这节课是我们第一次班会。我们选一下班干部和课代表。”
　　孟思扬说：“老师，英语老师已经任命我当英语课代表了。”
　　田老师点点头：“好。这样吧，班干部我们大家来竞选。谁想当班长的，到台上来自我介绍一下，然后所有人无记名投票。课代表的话，按照我以前带班的传统，由各科单科第一名担任，每次考试后换一次。现在还没考试过一次，就按中考成绩来。”
　　孟思扬吓了一跳，叫道：“使不得！”
　　同学们顿时哄笑起来。田老师拿起中考成绩单：“孟思扬……嗯，理科四科满分，地理和生物也是满分。政治四十八，历史四十九，虽然不是满分，也绝对没人比得上你。只有语文，我们班叶琳琳是一百一十三，比你多三分。英语你是一百一十七，也是第一。”
　　全班一片唏嘘声。孟思扬问：“难道您以前的班里没有包揽好几科第一名的吗？”
　　田老师说：“当然有，而且他们也担任了好几科课代表。但你的实在太多了……这样吧，莫沉的数学也是满分，让他当数学课代表。姚梦超物理是满分，他当物理课代表。陈运达历史是满分，当历史课代表吧。其他的，没人比得上你了，英语你已经是课代表了，化学、政治、历史、生物，由你来当课代表吧。反正以后都是理科生，政治和历史也基本没什么作业，课代表有没有都无所谓。”
　　这时俞佳说：“老师，他还得当体育委员呢。另外，他要是不当班长，估计班长也管不了他。”
　　同学们顿时起哄：“就是就是。”
　　田老师说：“都让孟思扬一个人当，是不是有点儿……”
　　孟思扬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中考成绩并不真实。他急忙说：“老师，课代表不就是收发作业的吗？非要这一科学习好的来当不可吗？这么多课代表我可当不了，跑办公室收发作业都麻烦，时间也冲突。”
　　老师皱一下眉头，说：“那你想当哪一门课代表？”
　　孟思扬说：“就一门英语吧。”
　　田老师说：“就你们英语老师年轻，唉……”
　　下面顿时议论纷纷。陈运达急忙叫道：“老师，韩老师到底什么来头啊？”
　　田老师说：“她嘛，小年轻，不过听说教的不赖。”
　　“还不赖呢。”下面顿时七嘴八舌。田老师有些莫名其妙，继续说：“她十二岁就上了师范，十六岁毕业，因为太年轻了，没有哪个老师要她，她只好在她爸教的一个民办高中教学，教高三！鬼知道校长怎么想的，真敢聘她。结果她那个班高考的时候英语全都在一百分以上，其中过一百二十的占一半儿，三分之一一百四十分以上，当时就震惊了。我们学校就立马出钱把她挖过来了。”
　　“哇——”下面一片惊呼。莫沉说：“这叫严师出高徒。”
　　田老师摆摆手说：“好了好了，言归正传。既然这样，生物课代表，我看看，让刘楠当吧。”
　　刘楠急忙摆手：“不行不行老师，我从没当过课代表。”
　　田老师说：“无所谓，锻炼锻炼嘛，课代表又不是什么技术活。”
　　她继续分配：“化学的话，狄雅声吧。”
　　狄雅声没说什么。田老师说：“政治历史就无所谓了，有没有课代表都无所谓。谁对政治历史感兴趣，下课找我说一下就行了。现在我们竞选班干部。有意愿竞选的上来做个自我介绍，然后大家投票表决。从班长开始。有谁自愿当班长？”
　　姚梦超急忙叫道：“孟教官！”
　　全班开始起哄：“孟教官，孟教官——”
　　孟思扬连连摆手：“别别别，我没当过班长。”
　　“你不当班长，别人当了，怎么敢管你呀？”
　　孟思扬说：“我可不认为当这个班的班长需要多大能耐，反正你们也不会听班长的话。这跟部队的班长不是一个概念。班长顶多就是跑腿的。”
　　田老师说：“那不一样。班长可以参加竞选学生会干部。”
　　“还干部呢。”孟思扬说，“算了吧。我不当。谁爱当谁当。您不是说了吗？民主竞选，我不参选就是了。”
　　田老师并不坚持，问：“还有谁当？”
　　陈运达左右看看，举手说：“我！”
　　“好！”下面一阵叫好声。田老师说：“还有谁？”
　　再没一个人了。田老师说：“都没人了，还竞选什么？陈运达你就当班长吧。”
　　同学们鼓掌。田老师看了看讲桌上的一张纸，抬头说：“还有，纪律委员、卫生委员、文娱委员、体育委员，以及生活委员男女生各一个。孟思扬，你当体育委员总没什么争议吧？你都训了我们班一个星期了。”
　　孟思扬只好问：“体育委员主要干嘛？”
　　姚梦超惊讶道：“你初中不是十六中的吗？十六中体育课很正规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体育委员是什么？”
　　孟思扬咳嗽一声，说：“其实我不是十六中毕业的……”
　　班里一片唏嘘。林小川说：“不是十六中毕业的还考那么好，愧煞我们了。”
　　姚梦超立刻反驳：“什么意思？我就不是十六中的。”
　　林小川反唇相讥：“你学习也不好啊。”
　　“起码比你强啊。”姚梦超说。
　　林小川说：“你看人家叶琳琳、莫沉，不都是十六中毕业的吗？”
　　姚梦超说：“可孟思扬不是啊。他才是第一名，全市第一。你没话说了吧？”
　　田老师敲了敲桌子让大家安静。陈运达问：“那你是哪儿上的初中？”
　　孟思扬只好说：“在我老家，雷江县。”
　　“雷江县？”同学们莫名其妙，没听说过。这时田老师开口了：“雷江县不是我们市的，是柳泉市的，在山区里面，到我们这儿几百公里。”
　　陈运达刚要再问什么，被田老师强行打断了：“好了好了，每次都把话题扯出去。体育委员，就是上体育课的时候帮老师组织学生，整队什么的，这不是你孟思扬拿手的吗？另外就是跑操的时候在外面带队，喊口号，这也是你的看家本领吧？”
　　孟思扬想，我也就比你们多训两个月而已。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我试试吧。”
　　“跑操啊。”莫沉急忙问，“老师，什么时候开始跑操？”
　　田老师说：“按照学校惯例，开学第二天就要开始了，也就是明天。晚上就会通知的。”
　　她继续说：“下面，生活委员……男生308宿舍的宿舍长是谁？”
　　周琛站起来：“我。”
　　田老师说：“好，你就当男生生活委员。女生205宿舍宿舍长是谁？”
　　林可站起来：“我。”
　　田老师说：“你就当女生生活委员。”
　　俞佳皱着眉头对俞菲说：“这哪是竞选啊？”
　　田老师问：“纪律委员谁愿意当？”
　　没人举手，都知道这种班干部徒有虚名。这时田老师狡猾地一笑，说：“纪律委员不用跑操，站在跑道旁边查跑操的纪律。”
　　话音刚落，三四个男生立刻举手：“老师，我！我！”
　　田老师说：“我还就偏不选你们几个，为了逃跑操的，都不知道让着女生。让女生当吧。女生谁愿意？”
　　见没人举手，田老师说：“那我自己选了。郭柏茹。”
　　“卫生委员。”田老师继续说。还是没人举手，等着老师说这个班委的好处。田老师说：“这个……最好还是女生当，而且要一个漂亮女生。这样你们一起查卫生的时候，其他班的男生会给她面子，不扣分多加分。”
　　全班顿时一片揶揄声。田老师说：“嗯，那就让林雨当吧。”
　　男生们未置可否，女生全都刮鼻子羞她。赵帅大言不惭地开口了：“不对，老师，其他老师都跟您一样想，都派美女当卫生委员。您还不如派个帅哥呢。”
　　男生们顿时一片“嘁”的声音：“那也轮不到你。该我们孟教官。”
　　赵帅说：“谁说的？认识我的女生碰见我都喊‘帅哥’。”
　　田老师说：“好了好了，都别讨论了。文娱委员的话……谁觉得自己有什么文艺特长的？”
　　林小川立刻举手：“我！”
　　田老师问：“什么特长？”
　　林小川说：“我会弹钢琴。”说着亮出纤细的手指头。顿时全班女生一片惊呼声，林小川得意极了。田老师说：“那就你了。第四节课学生会开会，在南多媒体教室，知道在哪儿吧？班长、纪律委员、文娱委员和卫生委员都算是自动加入学生会了，要过去开会，竞选学生会干部。”
　　孟思扬松了口气：“还是体育委员好。”
　　田老师一拍脑袋：“对了，还有体育委员。学生会有个校体育委员部。你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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