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逆光

　　“出什么事了？”还未经过变声期，塔矢亮的声音中总带着些许幼童的软糯，却意外地柔和。
　　进藤光眸光闪动，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犹豫半晌，他还是冲塔矢亮摇摇头，勉强地地笑道“没事。”
　　那种游移不定的目光绝对不是没事的样子！可塔矢亮生性不是那种任何事都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更何况他又缺少与同龄的孩子交好的经历，见对方不愿意说，虽然心里担心也不好说什么。
　　短暂的交谈过后又是沉默。直到三谷踱着步子来到进藤光身边坐下，这时进藤光的脸色已经好很多了。“佑辉，下的怎么样？”进藤光打起精神问——他原本就是一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孩子，最擅长的就是自我修复。
　　三谷双手枕在后脑上，伸长着腿，一副大爷样“赢了。”
　　“哦~~”
　　三谷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看了进藤光半晌，忽然眯眼，伸手——“进藤光！给我好好说话！”
　　“欸——放开唔——”进藤光拍掉他的爪子，揉揉自己的腮帮子“干嘛掐我！？”
　　“小光！”藤崎明忽然出现，从后面扑上来抱着进藤光的脖子“我今天和美奈子学到好多！围棋挺好玩的嘛！”
　　一旁的塔矢亮微不可见地皱眉，看了一眼被进藤光扒拉下来，仍然满脸兴奋的藤崎明，却没说什么，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书翻看。
　　进藤光板起脸“小明，围棋不是随便玩玩的！大家都在用心学习，如果你只是想玩玩，还是不要学了。”
　　三谷换了个姿势坐着。塔矢亮手一动，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藤崎明有些委屈——她是很认真很认真在学习围棋！也慢慢地从心里喜欢上围棋，虽然一开始只是因为小光……藤崎明眼眶红了，忽然低着头跑出去。
　　自认为没说错什么的进藤光挠挠头，嘴里含糊地嘀咕一声，还是站起身追了出去。
　　三谷佑辉“啧啧”两声，瞥了一眼毫无反应的塔矢亮，有些无趣地四处看了看，起身——那边好像还没下完，去瞧瞧好了……
　　角落里，塔矢亮手中的书又翻过去一页。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这段时间里，进藤光的棋艺以不寻常的速度提高着——或者说下棋时那种生涩的感觉慢慢消失，就好像一个曾经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在过了多年普通人的生活之后又重新找回了强大的武功。和塔矢亮的对局也是十局九赢。
　　提到塔矢亮——佑辉曾经问过他，塔矢亮那么一个难相处的人，进藤光怎么能和他如此要好？进藤光当时一愣，而后笑道“其实也不是这样，他只是一心放在围棋上。我和他，是对手。”
　　是啊，对手。围棋是两个人的事。
　　进藤光仰躺在床上——临近开学，围棋教室只在周末授课，近来有些无聊。他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拿出来一看——是那块玉石，他举到半空中……
　　进藤光猛地坐起身来，拿到眼前仔细翻看，呼出一口气——刚才看到隐隐有东西在流动果然是错觉！他把玉石从新挂回脖子上，咕噜一下滑下了床，他决定到外面走走，在家闷得久了，连幻觉都出现了！
　　告别了爱操心的妈妈，进藤光一个人晃倒了大街上。他左顾右盼——做什么好呢？看到路旁的拉面馆，去吃拉面？算了，进藤光默默地改变了方向——没钱！
　　佑辉的原本的围棋老师回来了，再加上三谷爷爷最近身体状况不佳，进藤光近期之内很少看到他。而塔矢亮……进藤光发现自己连他家住哪都不知道。
　　“这个是——”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车站前，进藤光按照一块广告牌的指示进入了一家围棋会所。
　　“小孩，进去要交钱。”市河叫住那个直接往里冲的小孩子，虎着脸道。
　　进藤光还是头一回进到这种围棋会所，很是新鲜地四处张望，根本就没听见市河小姐的话。一把揪住小孩的书包，市河半弯着腰“进去下棋要交钱！”
　　“欸！”进藤光像一只被拎起的乌龟一样四肢不断挣扎，他右手一缩，挣脱了书包带的束缚，终于远离了那个大魔头的控制。进藤光趁着那人楞怔之际，一把夺过他的书包，重新背上。
　　市河眼睛一瞪“进去下棋要交钱！听到没有！最近的小孩真是越来越没有礼貌了……哪像亮君……”
　　进藤光没听清他最后讲些什么，只是他现在没钱，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于是就耍起了无赖“谁说我要进去下棋？我只是去看看！”
　　“嘿！你这小孩……”市河伸长手，想要故技重施。
　　进藤光身子一矮，躲了过去。市河身子一转，堵住了入口。外面的动静惊扰了里面下棋的人，有几个探出头来看，“这小孩子刚学棋不久吧，市河小姐，别吓到他啊！”
　　“我看他胆子大得很！竟敢不交钱就想进去……高野先生下你的棋！”市河回头吼道。高野摸摸光头，在几个老友的哄笑之下缩回了头。
　　进藤光“母老虎……”
　　市河耳朵一动，眯着眼危险地问“你说什么？”
　　咽了咽口水，进藤光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面上仍是强装镇定。
　　门被拉开，塔矢亮进门后愣了愣，迟疑道“阿光？”进藤光一听转身扑到他身后，脑袋从塔矢亮的颈窝处探出“小亮，我告诉你哦，这里有只母老虎……”
　　“……我今天非灭了你！”市河脸涨得通红——臭小子！竟敢在亮君面前这样说！
　　塔矢亮挡在两人中间，满头大汗“市河小姐，冷，冷静点……”
　　拿着塔矢亮当挡箭牌，进藤光嚣张地做了个鬼脸——“啊！臭小子！”
　　里头的人也不下棋了，纷纷跑出来凑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很热闹啊~”泊好车的绪方手臂上搭着一件白西装外套，撇过一眼头发全被弄乱的塔矢亮悠悠然道“真是……难得一见……”目光扫过一群看热闹的老头，绪方推了推眼镜“谁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围观人群集体虎躯一震，干笑着退回去——绪方先生一看就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还是远离的好……
　　稍稍冷静下来的市河，叉着腰，一瞪躲在塔矢亮身后的进藤光“这个臭小子不交钱就想进去！”
　　“哦——”绪方打量着眼前的孩子，眸光一闪，这个孩子很眼熟啊！
　　眼前的人一身白色西装，偶尔眼镜上的光一闪而过，进藤光没出息地蔫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市河小姐，他是我的朋友，进藤光，呃……”塔矢亮道。恢复冷静的市河把目光转向塔矢亮——“哎呀小亮，你的头发怎么了？”市河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木梳帮塔矢亮整理头发。
　　塔矢亮叹口气，乖乖地站着。进藤光死扒着他不放。
　　“既然你是小亮的朋友，”绪方施施然道“那就免费让你进去好了——如果你让我满意的话。”
　　进藤光“欸？”
　　市河嗤笑“他怎么可能赢得了绪方先生！”
　　塔矢亮不赞同地看向绪方“绪方先生……”
　　绪方拍拍塔矢亮的肩，径直走进去“他不是赢了你吗？我倒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实力。”脚步停顿了下来，绪方半转过身，嘴角挑起“哟，不敢？”语调上扬，漫不经心得有些气人。
　　进藤光一咬牙“好！”
　　“欸——小亮他赢了你！告诉我是我听错了！”市河眨眨眼，随即不可置信地高声道。塔矢亮被晃的眼晕，无奈地点头“是啊，阿光他赢了我。”
　　进藤光得意洋洋地道“不止一次哦！”
　　“呵呵，骗人……”市河有些凌乱。
　　“什么？那个孩子赢过小亮老师？骗人吧！”
　　“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就是！”
　　……
　　进藤光鼓着腮帮子瞪过去“哪里不像了！我、就、是、赢、了、塔、失、亮！”
　　对上进藤光的瞪视，塔失亮讪笑“哈哈……”
　　“既然赢了塔矢亮，那就证明给我看。”绪方将衣服披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下。进藤光快步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同样拉开椅子坐下。
　　众人面面相觑，意识到这个自称打败了塔矢亮的小孩要和绪方先生对局，纷纷围了过来。
　　“要让几子？”
　　“不用！”进藤光抓子“猜先。”
　　“哦，有意思。”绪方笑道。
　　进藤光执黑先行。
　　在进藤光拿起棋子那一瞬间，绪方扶了扶眼镜，掩去眼里的震惊——这小孩身上散发出一种气势，仿佛身经百战的棋士，那是强者的气息！不过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对局的经历？
　　棋子与棋盘相撞的那一刹那所发出的悦耳的声音是这时间最美的音符！它如同武士的战歌，交织着刀剑相触时令人魂魄颤动的乐声。
　　棋社里寂静无声，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相信进藤光能下出与绪方平分秋色的棋来，他们甚至看不出究竟是谁赢了。绪方的左手轻叩着桌面，整个人微微后仰，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椅子上——跟一个小孩子下棋都让他觉得紧张，啧啧，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几乎将他压倒——塔矢亮苦笑，没想到他也有这一天——对于别人的称赞，他虽然表现得客气谦逊，也确实认为自己还有许多要改进的地方，可是心中一直是骄傲的——塔矢亮是日本围棋界的同龄人中的第一人！
　　众人屏着呼吸盯着两人整地，而最终的结果让他们惋惜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算上黑子五目半的优势，进藤光还是以些许的差距输给了绪方。——其实人就是这么奇怪，对于自己就算努力了很久也得不到别人却轻而易举的得到的东西，即使心胸在豁达的人，在那一刻也会感到微妙的不自在。
　　“啊，竟然输了，”进藤光有些不满“我还以为会赢。”
　　高野的大手盖上他的头，用力地搓揉“臭小子！你以为和你下棋的人是谁！那可是绪方先生！”
　　进藤光手忙脚乱地躲开他的手，“放开我啦！”好不容易从大掌下脱身，随手扒拉扒拉盖住眼睛的额发。
　　感觉到口袋里的震动，绪方站起身走到窗边接起电话“你好……”几分钟之后，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白西装，对着再次惹怒市河小姐而又躲在塔矢亮背后的进藤光道“进藤光，我记住你了。”
　　被那锐利的眼神一扫，进藤光脊背发凉——这种随时会被找麻烦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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