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妻的奋斗史

　　“点珠，你去外面守着，他要是回来了，你先进来回我一声儿。”我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胭脂色床帐，叹了一口气。

　　不就是娶小妾么？不就是纳二房么？我不怕。可是转念我又想到了母亲的景况，心内刚刚堆叠起来的那一点点信心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怀不上孩子又不是我的错儿，婆婆干嘛如此步步紧逼？张家的二女儿不错，这话看似带有商量的余地，可背后透出她的铁腕和斩钉截铁的决心。她已经打定主意给王允清娶小的，叫我过去也不过是打一声儿招呼，断断不会有征询我意见的意思。可王允清又是那样一个性子，只怕这二房进门儿的事儿，快了。

　　越想我便越觉得委屈。母亲是许多年未曾诞下男胎，父亲这才娶了小的进门，而且，最初祖母还是反对的。现在倒好，这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反倒比在母亲身上更有趣了些。

　　我冷笑一声——只怕婆母将我娶进门，只是为了充一下王允清王家长孙的门面吧？其实我只是个傀儡或者花瓶，只是用来摆着好看的，她根本没想着我能替王允清生个孩子出来？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我竟然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看看身上，不知是谁给我搭上了一条薄锦的被子，床帐也被放了下来。只不过，我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叹了口气，我没有叫人进来伺候，自己就着头天晚上没用的水洗漱了。水沉了一夜，很凉，就像我现在的心一样。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给自己描了一个精致的妆，我换好衣服，自己开门出去。

　　门一打开，就有一个人撞了进来。我心里一惊，连忙向后跳着躲开。撞进来的人背对着我，可我还是认了出来——我的枕边人，我的夫君，我那马上就不独是我一个人的夫君。

　　他似乎是靠着门睡着了，被我开门这么一闪惊醒，却还有些迷茫。他面对着门站在我身前，看他的动作，似乎在揉眼睛。我想了想，轻轻抬脚，准备绕过他出去。

　　“娇芸。”我绕到门口，眼看着脚就要迈出那高高的门槛儿去了，却听见身后的人发出声音唤着我的名字，那声音疲惫沙哑，还夹杂着许许多多的不甘与无奈。

　　我收回脚，退后几步掩上门，两只手停留在门框上扶着，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我……”他似乎舔了舔嘴唇，说话吞吞吐吐，“我试着反抗过。”

　　“我知道。”不过你就算是反抗也是不会有结果的，你的性子太懦弱。我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的肚子不争气。”

　　“母亲此举有失考虑。”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又不是你母亲。”说罢，我不等他反应，直接拉开门出去，末了儿还丢下一句话，“娶个二房进门，于你并无什么损失。”你纵然口上说得理直气壮，到底是没有那个反驳的胆子，再者说，去了二房进门，争风吃醋是我们的事情，你只管左拥右抱不就好了？

　　出了房门，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去做些什么。雨涵听见动静出来跟着，似乎是怕我出事。她们俩知道我是多痛恨男人娶小，可是这种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并且始作俑者还是自己婆婆的时候，任谁都是无能为力。

　　我在走廊里没头没脑地走了一阵，抬眼看看，竟然又到了昨天那个给我刺激的地方。

　　这便是命吧？我心中暗自苦笑，回首向雨涵点点头，自己抬脚进去。莲初正端着一个食碟子准备进去，我上前拦住她，从她手里接过来。

　　“大少奶奶今儿个起得可真早，老爷才刚刚走没多大工夫。”莲初也不推脱，我接她便递过来，一边还不动声色地跟我闲拉家常，“夫人刚刚梳妆完，说是饿了，我这才取了吃食来，您就来了。”

　　我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不过我知道那模样一定难看到家了。莲初不以为意，道：“大少奶奶来，所为何事我也知道，不过，我还是好心劝您一句，算了吧，没的白费力气。”

　　“难道我就不能单纯是来给婆婆请个早安的么？”我挑挑眉毛，面子上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为夫君纳妾，这也是为王家长房的子嗣考虑，我身为他的夫人，怎么可能有意见”

　　“大少奶奶没有什么意见，那是最好的。”莲初面露不屑的神色，我正欲反驳，屋内传来婆婆略带不耐烦的声音：“莲初，打回来了就在那儿跟谁絮絮叨叨个没完？还不快进来？！”

　　莲初连声答应着，替我推开门，我进去她又将门掩上，那么一瞬间，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同情”二字。

　　呵，我竟然已经要被一个丫鬟同情了。
　　“你可真是，一大早儿就只记挂着玩儿，伺候人才是你的本职。”婆婆端坐着似乎在查看这个月的进账，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我要的酥皮蜜鸭卷儿看厨房可做了？”

　　“这个媳妇不知道。”我轻轻开口，婆婆听见我的声音身子似乎抖了一下，旋即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回婆婆的话，莲初姑娘似乎忘记告诉厨房做您要的酥皮蜜鸭卷儿了，于是有些急匆匆地赶回去，正好在门口碰上了媳妇，媳妇便替她来伺候您。”

　　“胡说！她若是着急，怎么还会在门口嘟囔那么久？”婆婆对我很不相信，虽然我说的本来就不是实话。

　　“不过是媳妇觉得这样不合适，推脱了一番而已。”我笑意吟吟将婆婆桌上摊开的账本之类的东西挪开，“早饭可不能吃冷了，婆婆肠胃一向不好，不是么？”

　　放下东西我便告辞离开，刚刚转身，婆婆的声音便从我的身后传来：“你是不想讨好我，让我放弃给允清娶二房的念想？告诉你，趁早死了这心思。”

　　我的手躲在广袖里暗暗握紧，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微笑。我回转身，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轻轻回话：“婆婆多虑了，夫君是王氏一脉的长孙，成亲半年没有子嗣，实属不孝。”

　　我故作大度，可是“半年”二字之上我还是加重了语气。指甲刺得手心的肉生疼，我继续向面前这位没有来由地讨厌我的婆婆解释我的不在乎：“所以，娶了妹妹进来，媳妇一来小了些压力，二来若是有幸，夫君子嗣得济，也是媳妇的福分。”

　　说罢，我又行一礼告退。出了门没走几步，我的腿就立刻软了下来，雨涵远远见了，小跑着过来扶我，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小姐您没事儿吧？您可别吓唬我！”

　　“没事。”我说得有气无力，“我要去见老祖宗。扶我去后院，我要去见老祖宗！”

　　“小姐您不能去。”雨涵的声音都开始颤抖，“您还是赶紧回屋儿歇着去吧，您这个样子哪儿都不能去！”

　　“不要管我！”我几乎吼了出来，甩开雨涵的手，自己走了两步，便瘫坐在地上，眼泪哗哗地向下落。

　　“小姐，还是回去吧。”雨涵过来，话说得小心翼翼，“您这个样子，叫人看见，不好。”

　　我转念一想，雨涵的话没错。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生不出孩子，婆婆为丈夫纳妾显然无可厚非。我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被别人看见，定会认为我是不许丈夫娶小的妒人泼妇，这对我没有任何的好处。

　　扶着雨涵的手回屋，刚进卧房的门，就看见依旧呆立在原地的王允清。我不语，只是懒懒地靠在雨涵身上向床边走去。经过王允清身边的时候，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胳膊。

　　“我不会娶的。”他喃喃开口，“要娶，便让母亲留在身边好了！”

　　我冷笑，眼前不知为何一片模糊，直觉雨涵离开了我的身边，让我一下子没了倚靠。王允清握着我的胳膊，生疼，我似乎能看见他脸上露出与他气质不符的愤怒来——可惜，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这样，对我们谁都不好。”我唇边流出的声音平静得都超出了我自己的预料，“你娶吧，我们之间只剩下个齐眉举案，我便心满意足了。”
　　“娇芸，你——”他犹豫一阵，突然爆发，将我打横抱起来向床边走去，“今日便豁出去了，不念书不问安，以后也是如此！只要在那日子之前你有了身孕，就能退婚不是？”

　　“你疯了！”他把我扔到床上，然后没有没脸地在我身上乱摸乱吻，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婆婆已经定下的事儿，你还想转变么？”这都是命。最后一句话我在心里默默说给自己听。母亲容忍二娘这么多年，难道我也要重复母亲的命运？我没有儿子，所以我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我的丈夫。

　　好在，他的心里有我。可是，这只是现在。未来，谁都说不准会有什么变数。

　　他似乎被我这一巴掌打愣了，在床沿儿坐好捂着脸发呆。我默默坐起身，蹭蹭眼睛，呆愣愣地盯着刚刚挥出巴掌的那只手。

　　“少爷，大少奶奶，太太刚刚打发了人来，说是有事儿要商量，叫您们到正厅去呢。”外面斯容向我们通报。斯容和穗末都是跟在王允清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其实按理说，她们等到了岁数也会是他的侍妾，不过从现在的状况看来，婆婆觉得只有这两个侍妾远远不够呢。

　　“知道了！”王允清没好气地答话，走大脸盆子边上拧了条手巾把子贴在刚刚被我打的地方，歪着脖子腾出手，又替我拧了一条，递到我手中：“你的脸都哭花了，跟只小花猫儿似的。”

　　我接过手巾，下床凑到镜前擦拭。在镜子里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满是疼惜与无奈。

　　现在能让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我，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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