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几日，萧毓盈一开始还能打起精神上课，太多天没有见过林昭了，这几天只有颓丧了。萧毓盈颓丧地在一边翻着书等萧先生。
　　“你生病了？”萧先生忙完了就看萧毓盈苦着脸坐在窗边，眼睛根本没看书。
　　萧毓盈嘟着嘴合上书，满心委屈。“昭哥哥怎么还不来看我，他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肯定是宫里太忙了，一时出不来。要不晚上带你出去逛逛？”萧先生帮萧毓盈打发时间。
　　“有什么好逛的。”萧毓盈对逛街也没了兴趣。
　　“怎么没有？去看戏，去听曲，去给你买漂亮衣服？”萧先生耐心哄着。
　　萧毓盈就是两个字回应：“不去。”
　　萧先生为数不多的耐心就这样没有了，冷冷道：“不去就直接回府，这几天作业写得稀巴烂，再这样我就让大哥狠狠骂你一顿。”
　　“都怪爹爹，把林哥哥弄进宫去……”萧毓盈的抱怨更多了。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人家阿桢，还要老老实实参加科考，人家宣太傅怎么没说给他安排好路……”萧先生意识到说漏嘴了，立即闭嘴，故作镇定，吹了吹滚烫的茶。
　　“梁哥哥的科考关宣太傅什么事？”萧毓盈扑闪着眼睛，“啊！他和南莘妹妹……”
　　“快闭嘴！”萧先生放下茶盏，低声叮嘱道，“不准往外面乱说。”
　　萧毓盈凑了过来，问道：“太傅怎么又同意了？”
　　宣太傅当初要赶走梁桢的事，萧毓盈还印象深刻，为此自己还挨了一顿臭骂。
　　“不关你事。”萧先生不肯多说。
　　“说嘛，叔叔，我保证不跟别人说。你看我也没有跟别人说过昭哥哥的事啊。”萧毓盈好不容易寻到一件自己感兴趣的事，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萧先生。
　　“你是没有跟别人说昭儿，但你天天跟我和思儿说，我们俩的耳朵现在听到‘昭’这个字就开始难受。”萧先生拒不配合，萧毓盈的嘴巴实在不能算可信。
　　“哼，人家见不到昭哥哥，够委屈了，叔叔还这样。叔叔一点都不疼我！”萧毓盈坐回原处，闷头吃着点心。
　　萧毓盈自顾自生着气，萧先生喊她也不理。
　　萧先生不惯着这种毛病，遂道：“我跟你爹商量过了。明天，你去院长那儿，给院长敬茶，做院长的学生。不准再天天这样懒洋洋的，回家也不干正经事。”
　　本来不是明天，看萧毓盈这个任性模样，萧先生立刻就要把她赶到景院长那儿去学规矩些。
　　“为什么？”萧毓盈目瞪口呆，“我不是跟着叔叔很好吗？我不要！”
　　“院长可不是谁都收的，我厚着脸皮跟他说了很久，按说我算他的姐夫，不该我低声下气。你必须去，不准丢我的脸！”萧先生绝不给萧毓盈耍赖的余地。
　　“不想去……院长那么严苛，而且院长是神童，他肯定嫌我笨……”萧毓盈嘟嘟囔囔不想去。
　　“那你的昭哥哥也很聪明，你怎么不怕他嫌你笨？”萧先生问道。
　　萧毓盈一惊，又道：“我也没有笨到人人嫌吧，我也不笨，我只是……”
　　“那就去！”萧先生懒得来来回回一句话反复说。
　　回了萧府，家仆说林昭过来了，在萧太师那儿叙话。
　　萧毓盈喜笑颜开，要往萧太师的院子去，萧先生一把拉住她，不悦道：“女孩要矜持，你爹要是让他见你，他自然会来找你，你爹要是不让，他就老老实实回府去，岂有你赶着去见他的道理？”
　　明先生在旁安慰道：“盈儿，你明天要去找院长，今天晚上乖乖看会儿书，不要明天院长考你，你什么也不知道，那他可不敢收你了。”
　　“他不收我才好呢……”萧毓盈一点儿也不想做景院长的学生。
　　“院长要是不收你了，你就等着被你爹爹和我天天训得灰头土脸的！”萧先生厉声威胁。
　　在萧先生的吹风下，从来都很温柔的萧太师已经骂过萧毓盈好几次了，又没有兄长在旁说好话，萧毓盈恨不能逃回北原去。“你们干什么嘛，要培养我做女状元吗？”
　　明先生搂着萧毓盈哄道：“院长学富五车，你看之前宣哥哥在院长身边学得多好，中了解元呢，这次春试肯定也考得好。你虽然不用参加科举，但是昭儿一样才华横溢，你在他身边做个有学问的姑娘，陪他一起看书，这不是很好吗？”
　　“昭哥哥对我还有这种要求吗？”萧毓盈惊讶地看着明先生。
　　萧先生耐心地举起了例子：“可不好说。你看颜儿不是嫁给荣王世子了吗，那家伙本来是个不学无术的蠢货，结果发现颜儿一个女孩学问都比他好得多，现下也开始认真读书了，人家夫妻两个一起读书，现在也很好啊。荣王满意得不得了，过年的时候还给我和院长送了很多东西，说是感谢我们把颜儿教得好。”
　　萧先生指了指明先生手腕上一个剔透的翡翠镯子，“你看这镯子的成色多好，荣王送的。”
　　萧毓盈的注意力一下全转移到了镯子上，痴痴地盯着镯子道：“叔叔，你也给我买一个吧，是很漂亮。”
　　萧先生气得再也不想跟萧毓盈说话，径直往前走。
　　“叔叔真小气！”萧毓盈在身后跟明先生抱怨道。
　　明先生摘下镯子，戴在萧毓盈手上。“镯子给你了，明天乖乖去院长那儿，再不许撒娇耍赖了。”
　　“我不能要婶婶的东西……”
　　萧毓盈试图摘下，明先生摆摆手道：“拿着吧，我也不爱戴这些。你是小女孩，要多戴些首饰。”
　　“婶婶最好了，我明天肯定乖乖听院长的话。”萧毓盈表现出了十分乖巧。
　　晚些时候，林昭就来找萧毓盈了。
　　萧毓盈放下手里的书，就快步走了过去，扑进了林昭怀中。“昭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盈儿在看什么书？”林昭下意识看向了萧毓盈的书桌。
　　萧毓盈想到萧先生和明先生的话，林昭一开口就是问书，遂挣开了林昭的怀抱，对林昭不满道：“你还真的对我有这种要求啊！”
　　林昭疑惑道：“什么要求？”
　　“叔叔婶婶说让我做个有学问的女孩，像他们的义女那样。”萧毓盈读书不能算很好，也不能算差，就是一般般，可能放在一般女孩里还可以，放在男孩里肯定不够看了。
　　林昭笑道：“我可没有这样的要求，但是盈儿变成这样我也很高兴。”
　　这明明就是有这样的要求嘛！
　　萧毓盈想打一下林昭的手，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右手包扎了，萧毓盈轻轻抓过林昭的右手，着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受伤了？”
　　“哦……没事，小伤。”林昭抽出了右手。
　　萧毓盈立刻又抓了回来，“明明就有事！不许不告诉我！”
　　林昭安抚地抱住萧毓盈，解释道：“真的是不小心受伤的。好多天没见盈儿了，不说这些好不好？盈儿最近在好好读书吗？”
　　怎么又是说读书……萧毓盈更加确信林昭就是有那个要求。
　　“叔叔说明天送我去给院长敬茶，让院长收我做学生。”萧毓盈勉强讲着自己的事。
　　“这很好啊，院长学识渊博，肯定会好好教盈儿的，我等着盈儿变成一个很有学问的姑娘。”林昭轻抚着萧毓盈的发丝。
　　萧毓盈无比依恋地倚在林昭怀中，依依不舍道：“昭哥哥，我想你在书院，想你陪我下棋，想你送我去找叔叔，想你帮我变成一个有学问的姑娘……”
　　“对不起，盈儿，我也很想你，可我暂时陪不了你……”林昭浑身都疲倦不已，唯有紧紧抱着萧毓盈感受到的温暖能让自己汲取一点力量。
　　不知抱了多久，萧毓盈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自己的书，想到明天还要被院长考，忍不住道：“昭哥哥，你给我讲讲《庄子》好不好，我有好几个地方看得不太懂。”
　　萧毓盈说完就觉得见鬼了，自己怎么也变得随时随地说起读书的事了。萧太师听到都要感动坏了。
　　林昭笑着放开了爱学习的萧毓盈，“好，不过，我得先讨点学费。”
　　萧毓盈惊讶地睁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钱袋，就看到林昭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萧毓盈幸福地闭上眼等着林昭的吻落下。
　　萧毓盈再睁开眼时，脸红透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瘫软在林昭身上。“你的学费要得太多了，待会儿可要讲好点。”
　　“讲得不好的话，就准你找我把学费讨回来，怎么样？”林昭搂着萧毓盈坐下。
　　萧毓盈轻轻推了一下林昭，娇嗔道：“你这狡猾的林家人。”
　　“什么狡猾的林家人？”沉浸在甜蜜中的林昭猛地被浇了一盆冰水，“这又是谁给我们家戴的帽子？”
　　林昭猜八成是萧先生，二成是王将军。上次说家教严就没什么好话，这次都说狡猾了，更没什么好话。
　　他们怎么闲话那样多！
　　“就是狡猾的林家人，可没冤枉你。”萧毓盈翻着书，指着上面不懂的地方问林昭。
　　林昭一一解答着，不知不觉都入夜了，再继续待下去就不妥了。
　　“今日就到这里吧。我还有件事想问盈儿呢。”林昭把自己的要事憋到了最后，“盈儿得给我讲讲马的事，不同的马该怎么训，到底什么样的马跑得快些？”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萧毓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先跟我讲了我再告诉你。”林昭还在卖关子。
　　萧毓盈细细道来，林昭还拿着笔在纸上写，萧毓盈见他写得费劲，想到自己有一本书，便在箱子里翻找了半天，把书翻了出来。
　　“你把这个拿回去看吧，这是爹爹找人编写的，军营机密！不能给别人看！”萧毓盈郑重其事地强调。
　　林昭接过书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讲了各种马的情况。
　　“盈儿，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林昭捧着萧毓盈的脸亲了又亲。
　　萧毓盈仍是什么也不知道，迷茫地看着林昭。
　　“陛下要办赛马会，我得帮十三殿下赢了才行。”林昭的目光格外坚定。
　　“这哪里需要问这么多？你把我的小白马牵去就好了，肯定比宫里的马好。”萧毓盈很大方。
　　小白马是北原最好的马场里选出来的最好的马，是野马的下一代驯化的。萧毓盈十五岁生日时，说想要一匹最好的马，萧太师便找了军营里最好的驯马师去选了最好的马。
　　“那倒不用。我怎么能拿盈儿的马去送人情，万一不还了怎么办？而且盈儿也会受邀去的吧？”林昭期待地看着萧毓盈。
　　萧毓盈摇摇头道：“我不去，爹爹也说最好还是不要去宫里，免得……”
　　萧毓盈不好意思说，也怕林昭立马就不高兴了。
　　林昭只在准备拜访萧太师的时候小小考虑了一下门第的事，当时林先生的说法是，无需担心这些，以他在官场跟萧太师打交道多年的经验来看，萧太师并非是只看门第的人。真那么在乎门第，林家根本不可能教养萧凌风。如此有理有据，林昭就再没想过此事了。可萧毓盈不止是萧家姑娘，还是郡主的女儿，嫁个宗室子弟本来就是很容易的事。
　　林昭艰难地问道：“免得……陛下要把你许给别人吗？”
　　“没有！”萧毓盈否认得很快，“我才看不上别人呢。爹爹只是怕我不熟悉宫里的规矩，得罪了人。别人不高兴，我还得受委屈。”
　　“盈儿比宫里的女孩都要好，是不用去看谁的脸色……”林昭抚摸着萧毓盈的脸。
　　“你见过宫里很多女孩吗？”萧毓盈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林昭肯定见过一大堆美丽的公主郡主县主了。
　　“记不清了。”林昭太累了，没有力气回忆宫里的任何事。
　　萧毓盈见林昭如此，便没有追问了，乖乖送林昭出去。
　　“盈儿，就送到这儿吧，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林昭只能一只手握住萧毓盈的一只手了。
　　萧毓盈垂下头心疼道：“你不要再这么不小心受伤了。”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林昭松开握住萧毓盈的手，萧毓盈又重新握住了林昭的手，头靠上了林昭的胸口。
　　“在宫里肯定很不容易……昭哥哥不要太为难自己了……我知道昭哥哥参加科举也会很好的……”
　　林昭心里奔腾而过阵阵暖流，但是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如果伴读做不好，林家算是脸丢尽了，萧太师也绝对不会将萧毓盈许给自己的。
　　萧毓盈低头把十二颗碧玉棋子交给林昭。
　　十二天，这是他们分开的时间。
　　“盈儿，你放心，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娶你回府。”林昭攥紧了棋子。

　　有了萧先生的帮助，萧毓盈很容易就做了景院长的学生。只不过景院长没有逼着萧毓盈背什么书，而是找到了不少琐事让萧毓盈做。
　　萧毓盈感觉自己现在像景院长的小书童或者小丫鬟。
　　萧毓盈下棋的时候跟宣南莘抱怨此事，说景院长根本不是要培养自己做状元，是要让自己变成个机灵的书房丫头。
　　“我在家可没有研过墨，手都酸了，老师还不满意，说我放太多水……”
　　宣南莘在明先生身边时，明先生从来没有指挥过宣南莘做这些琐事。“姐姐误会院长了。”宣南莘机灵了一回，“老师也常常帮萧先生研墨的，萧先生身边又不缺人伺候，更不缺伶俐的书童。”
　　萧毓盈拿着棋子盯着宣南莘的脸，若有所思道：“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学机灵了也回来伺候叔叔？”
　　“姐姐糊涂了，当然是让姐姐将来在林哥哥面前做个体贴姑娘。”宣南莘嘻嘻哈哈打趣萧毓盈，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学一学。
　　萧毓盈这下搞明白了，脸微微发烫，嘟囔道：“南莘的胡话可真多，院长只是想我老实些而已。”
　　“林哥哥肯定也很开心的。”宣南莘抓过萧毓盈的手，“阿韫也会这些的，以前她就总帮凌风研墨，我那时候还以为阿韫是感谢凌风教她呢，现在想想，根本不是。阿韫根本就是一开始就喜欢凌风，只有我傻乎乎什么也没看出来。姐姐要是给林哥哥研墨，他估计要激动得写一晚上字呢。”
　　“我才不要……我给爹爹研墨还行……”萧毓盈嘴上坚决拒绝，“以前娘总是在书房陪着爹爹的，娘什么都会，写的字也好看。娘虽然是郡主，却从来不使性子，对人总是很温柔很温柔的……”
　　府里的绣娘跟萧夫人控诉萧毓盈不肯乖乖学刺绣时，萧夫人也只是半开玩笑地跟萧太师说萧毓盈身边都没有什么小姑娘，总跟哥哥一起玩，变得像男孩了，该不会是又要教出个女将军吧。
　　萧毓盈表示自己绝无此意，单纯不想学刺绣，没意思透了。
　　萧夫人说那什么时候觉得有意思了再学吧。萧毓盈第二天就开开心心跟着哥哥出去抓野兔了。
　　萧毓盈已经记不清楚萧夫人的容貌了，画像上的人怎么看也不觉得像。
　　萧夫人有空闲的话，也会给萧毓盈研好墨，督促萧毓盈好好读书，告诉萧毓盈叔叔婶婶都是当世有名的先生，等萧毓盈再大些，也要去叔叔婶婶身边读书的，现在可得打好基础。
　　萧毓盈终于在叔叔婶婶身边读书了，可是萧夫人看不到了。
　　萧毓盈扭过头，用手帕抹着眼泪。
　　宣南莘沉默地看着失落的萧毓盈。她有位高权重的爹爹，有好的家世，现在还有了大有前途的未婚夫，旁的姑娘光是听说她是萧家的姑娘就要羡慕坏了，可这些都不能弥补年少失去母亲的伤痛……
　　大概是没有人能占尽所有的好处，人人都有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
　　萧毓盈很快擦干了眼泪，转过头来对宣南莘勉强笑道：“我怎么还自己哭了，让妹妹看笑话了。妹妹赶快回家去吧，再晚了，宣夫人要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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