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

　　宣南莘回府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宣太傅回府。
　　“爹爹！”宣南莘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宣太傅微笑着拍拍宣南莘的头，问道：“从萧府回来吗？”
　　宣南莘点点头道：“嗯，爹爹，你陪我下一盘棋吧，看看我有没有进步。”
　　宣太傅很意外，宣南莘不肯在这些事上上心的，今日这样主动实在是很稀奇。
　　“好，待会儿可不要输了就耍赖。”
　　“爹爹久不下棋，肯定手生了。我天天下，不一定会输给爹爹的。”宣南莘其实没有什么信心，只是给自己打打气。
　　待棋盘上落满子了，宣南莘打气的劲头也没了。宣太傅就是一年不下，也比宣南莘强得多。
　　“爹爹，你的棋艺和林先生比如何？”宣南莘开始打心理战。
　　“可能差一点吧。”宣太傅还得维持一下父亲的面子，实际差了不少。
　　“和萧先生比呢？”宣南莘满脸坏笑。
　　宣太傅喝了口茶道：“没有跟萧先生下过。很多人说萧先生棋艺不好，我估计这应该是和他们几个高手对比出来的，实际可能没有那么不好。萧家教养孩子是异常严苛的，按说不会准萧先生在棋上太蹩脚。”
　　“凌风不就不会画画吗？”宣南莘非得找个蹩脚的典型例子出来。
　　“那是萧先生放过凌风了而已，如果换了太师，凌风一样要被逼着学的。何况，凌风书念得好，剑也练得好，他年纪还很小。凌风最近又去明院长那儿念书了，想必又有大进步。”宣太傅上次见到萧凌风，饶是宣太傅知道萧凌风早慧，随便问了几句也被惊到了。
　　宣南莘又找了个蹩脚的典型例子。“可是萧姐姐不会刺绣，太师也放过萧姐姐了。”
　　宣太傅很无奈，恰好宣夫人不久前已经把萧毓盈的种种打探得清清楚楚了，还在宣太傅耳边念叨数日了，遂道：“莘儿怎么只盯着人家不会什么，人家会的东西也很多的。萧姑娘年纪跟你差不多，但是北原太师府里的事务，都是萧姑娘帮着在打理的。刺绣这都是小事……”
　　“爹爹怎么知道萧姐姐的事？”宣南莘都不知道萧毓盈都学了管家了。
　　“你娘觉得萧姑娘很好，想让我跟太师说说……”宣太傅头疼得很。
　　宣南莘天天待在家都没听宣夫人说过一句，宣夫人什么时候偷偷存了这种想法？
　　就算萧毓盈没有喜欢林昭，宣南莘也不觉得她和宣颐笙能相处得来，宣颐笙喜欢的分明是景颜那样温婉体贴的，萧毓盈和景颜的脾性也相差太远了。
　　“爹爹不会也这么想吧？”宣南莘想象不出萧毓盈做自己嫂嫂的模样。
　　“没有。我们家和萧家门第相差太远，娶萧姑娘对你哥哥来说不是好事。”宣太傅从没想过和萧家结亲。
　　宣南莘对门第这件事心知肚明，但从宣太傅嘴里说出来，听着还是叫人难受。“那林哥哥也没有比我哥哥好吧，萧家怎么认可他？”
　　林先生比宣太傅官位还低些呢！林昭也还没有参加过秋试，谁知道到底水平如何。
　　宣南莘怎么看都认为还是自己哥哥更优秀些，长得也更好看。
　　宣太傅神色微变，问道：“萧家选的是林昭？”
　　宣南莘才想起萧毓盈说了不能说的，紧张道：“萧姐姐不让我说的……爹爹能不能当没听到？”
　　宣太傅叹了口气。“我说怎么林尚书突然把儿子送到宫里去了，不像他会做的事。我那天问他，他还神神叨叨说天机不可泄露。原来是太师看上他儿子了。”
　　“爹爹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宣南莘用手捏住了自己的小嘴。
　　“知道了。林尚书可真是没白养凌风。”宣太傅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眉头紧皱，“你哥哥的事，我还没想好，这次春试要是考上了，估计又有不少人缠着我说他的婚事了。”
　　宣南莘还沉浸在门第论中，问道：“为什么爹爹答应将我许给梁哥哥？”
　　“当然是因为你喜欢人家，人家看上去对你也算真心。”宣太傅实话实说。
　　“可是我们门第相差也很大。”宣南莘的声音弱了许多，不知该不该这样说。
　　“如果你没有哥哥，或者你哥哥没什么出息，我也不会答应的。”宣太傅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你应该知道明家还算不错，你老师的祖父也做过丞相，但当时明院长选女婿就是千挑万选了一个家世远不如明家的，那个人也谈不上多有才华，算个人品还不错的人吧。”
　　宣南莘惊掉下巴：“师公居然给老师选过别的夫婿！”
　　“当然，萧先生是后来才来凌城的。明院长只有你老师一个女儿，对她是万般疼惜，打一开始就决定找一个明家能压制住的人，这样男方家里绝对不敢对你老师不好。”宣太傅唏嘘道，“明院长跟我说起这些时，我本来也不太赞同，总觉得哪有人挑女婿往低了挑呢？你起码还有亲哥哥在，明先生别说哥哥了，姐姐也没有一个，指望堂哥堂姐恐怕有些困难。我现在也明白了些明院长的心思。有爹爹和哥哥在，你嫁给梁桢也不至于受太大委屈，最多就是生活上节俭点，我同意了也没什么。”
　　宣南莘更关心八卦了：“那老师怎么嫁到萧家去了，萧家比明家强太多了吧。太师的夫人不就是郡主吗？”
　　“萧家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我可不知道，但……”宣太傅顿了顿，“你老师等了萧先生五年，萧先生也是一心要娶她的，听说萧先生也是为了她辞了官的。”
　　宣南莘手里的棋子滑到了地上，也没摔出什么声响。和梁桢分开其实还不到三个月，宣南莘已经觉得像分开了三年。
　　明先生怎么会等了五年？
　　五年后，宣南莘都二十一了，要被人家笑是老姑娘了。
　　“老师……老师怎么这样可怜……”宣南莘心里揪得疼。
　　宣太傅收回思绪，不再继续讲往事。“莘儿，你也要坚强些。对梁桢来说，现在绝对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要是他考不上，你们就没有以后了。到时候你就是眼泪哭干了，爹爹也绝对不会答允的。爹爹可以接受一个差不多凑合的小官，但没兴趣找一个落第书生。”
　　宣南莘认真点点头：“梁哥哥肯定会考上的，他不会让莘儿失望，也不会让爹爹失望。”

　　会讲开始以来，魏承先都没有到慕安书院这边来打过照面，梁桢的紧张也渐渐放下了，不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这段时日，梁桢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确实就是明先生开了后门让来开眼界的，就自己突击学了一年的那点功夫，拿出来实在不够看。去年的会讲，梁桢没那么大感触是因为大部分时候压根就听不明白，今年听明白了不少，“惊喜”地发现自己本来没选上实在是很有道理的，反正也没本事上去代表书院辩倒别人，万一丢了丑反而不妙。
　　魏承先没有代表慕安书院却是很没道理的。
　　魏承先一个人就能辩倒许多人。
　　张先生也在旁边扶着胡子，看着意气风发的魏承先感慨：“这回可真是给人家书院做嫁衣了。”
　　张先生探头找了找，见萧凌风居然在最后面和王雎阳用短剑比划着玩儿。张先生让梁桢强行把萧凌风拉了过来。梁桢也没想到萧凌风千里迢迢跑来开小差。
　　张先生问萧凌风都听明白了没有，萧凌风很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张先生也不打哑谜，让萧凌风下一个就上。
　　萧凌风比魏承先差了七岁，梁桢没有觉得七年的积累能轻飘飘被聪慧二字抹平。更何况，萧凌风刚刚还在开小差！
　　萧凌风嘻嘻哈哈说自己不好上去跟哥哥相争，看向了身边的何乐之。
　　何乐之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走了出去，扛起了慕安书院的脸面。
　　梁桢知道何乐之是个积极学生，但水平比林昭还是差一点，明先生还没有答应收下何乐之。
　　让梁桢惊掉下巴的是，不知道是魏承先乏了，还是何乐之做好了完全准备。两人一番辩论下来，何乐之不说完全占上风，但绝对没有落了下风。
　　何师兄何时偷偷躲着练了的？
　　张先生有些可惜，道：“乐之年轻了些，要是再早一点来书院，有院长好好指点，承先未必能赢。”
　　萧凌风看着场上唇枪舌战的两人，笑道：“哥哥也要小心，出来前何师兄去找过外祖父几次。”
　　张先生脸色微变，惊道：“他胆子真是够大的，我都不敢随便去找师公。师公看你俩辩？”
　　“何师兄原意是想跟我一较高下的，我们都不知道哥哥会来。外祖父说我俩水平不相上下的臭，所以我俩都是分别跟外祖父辩的，一个人辩，另一个人就在旁边观战。”萧凌风解释了一下何乐之突飞猛进的原因。
　　梁桢还在明府过了个年，也没敢凑上前去请教个问题。何乐之的胆子哪是一般般的大？
　　“难怪了，师公确实厉害。我看我也应该厚着脸皮多往明府跑一跑。以前我在老师身边受教的时候，师公见了我就要说我一堆缺点。到我准备要做先生之前，师公还专门把我抓去骂了一顿，说我哪篇策论简直是梦里胡乱写的，几个字倒是好看，仔细一瞧，内容空洞无物，全是废话。”张先生突然看向梁桢，问道，“师公有没有骂过你？”
　　“没有。”梁桢迷茫地摇头。可能是两次都赶上了喜事，明老院长就放过了梁桢。
　　“哎呀先生，外祖父是因为知道先生要留在书院才如此鞭策的。等何师兄做我娘的学生了，师公一样要骂他。梁师兄又不留在书院，师公骂他做什么？”萧凌风很无奈地帮明老院长解释。
　　“那师公也从不骂你？”张先生问萧凌风。
　　萧凌风傻眼了，难道明老院长就是要让自己留在书院的意思？“外祖父天天骂我，对我很凶。”
　　张先生也很诧异：“所以你……你要留在书院？”
　　周围的学生也都惊讶地看向萧凌风。
　　萧凌风坚定地摇着头：“我绝无此意。”
　　萧凌风又把短剑转了转，补充道：“我是个粗人。”
　　王雎阳很不乐意地白了一眼萧凌风。“你是粗人，那你别在这儿碍眼了。”
　　张先生和学生们都憋着笑，萧凌风用短剑指了指前方道：“啊，还是被哥哥抢占先机了。”
　　梁桢笑着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魏承先身上。何乐之固然讲得不错，换个人或许就能赢。偏偏魏承先也是明老院长教养的，何乐之很难在魏承先这里讨到便宜。也有不少人说过魏承先优秀，到底没有亲眼见识过。当日明老院长曾经说宣颐笙年纪尚轻，缺少历练，讲的东西没有分量。今时今日，梁桢看着眼前的魏承先，想他一定也被明老院长说过类似的话，所以才会坚定离开慕安书院，到别处历练。
　　一年时间已过，不知道魏承先自己满不满意，梁桢反正是佩服之至。
　　宣南莘估计是在念书上确实不太上心，才没有发现魏承先是这样优秀。
　　还好她不上心……
　　见萧凌风对何乐之快输了毫不可惜，还一脸喜悦，张先生用折扇打了一下萧凌风的胳膊：“你到底是哪边的？”
　　“先生问得稀奇，我都站在这里了，我还能是广利书院的人吗？”萧凌风满脸堆笑。
　　张先生又看向梁桢：“反正也来了，待会儿你也上，输了就输了，没什么输不起的。”
　　萧凌风抢着回答：“先生上来就说梁师兄会输，灭我方威风，涨广利志气，这让梁师兄怎么上去？”
　　“我们就不该让昭儿这个时候走，应该参加完会讲再进宫。”张先生耿耿于怀痛失一员大将，“乐之要是输了，你必须上去。”
　　“没有这个必要吧……”萧凌风不是很坚定地推拒。
　　“当然有。你就说你是师公的学生！你确实也是！”张先生找好了说辞。跟外面的人说萧凌风不是慕安书院的，都没有人信。明明还在肚子里就天天在书院了。
　　萧凌风叹道：“我没有必胜的把握，状态不佳，恐怕要丢人。”
　　“正好给你上一课，哪有总让你赢的好事。”张先生犹嫌不够，“你去，输了我也给你写两幅字，怎么样？”
　　“阿韫妹妹那里多的是先生的字……”萧凌风有点嫌弃张先生开的条件。“而且哥哥是先生，咱们的师兄们辩不赢他也很正常，没有人会笑话的。”
　　“你是不是就是不敢和承先比？”张先生嘲讽地瞟了萧凌风一眼，又冷冰冰道，“韫儿的眼光真是堪忧，我看下次不如带韫儿出来算了，比你们一群男子靠得住。”
　　王雎阳也嘲讽道：“的确如此，小妹学习刻苦，肯定比这个在这里混了几天日子的凌风强得多。”
　　萧凌风不至于心大到让张先生和王雎阳这么激将也没有反应。“二位怎好搬出阿韫妹妹？”
　　张先生自觉总算拿捏住了萧凌风的软肋，又狠狠戳了几下。“你要是不去，就别怪先生在韫儿面前不给你面子。”
　　“凌风确实没什么面子，第一天我就让他上去，他顾左右而言他，总之就是耍赖不去。我看小妹也没见过他这个怂样，先生必要完完整整转述给小妹听。”王雎阳卖力地煽风。
　　“我要是输了才是在阿韫妹妹面前没面子吧……”萧凌风不想上钩。
　　更重要的是，萧凌风不想和魏承先辩。输了会不高兴，赢了也不会高兴。
　　还不如就在凌城了……
　　“啊！何师兄输了。”梁桢惋惜不已。
　　“快去快去，不要磨磨蹭蹭！”张先生使劲拍了萧凌风几下。
　　张先生一番催促，将魏承先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王雎阳还很张扬地冲魏承先挥了挥手，萧凌风不可能再躲着了。
　　于是，在会讲的最后一日，萧凌风走上前去，向魏承先郑重拱手道：“学生慕安书院萧凌风，向魏先生请教。”
　　会场一片哗然。
　　魏承先的惊讶只存在了一瞬，就化为坚定。
　　梁桢清清楚楚听到何乐之跟张先生道：“以学生和凌风这段时日练习的情况来看，凌风可能会赢。”
　　张先生胸有成竹：“我们书院自然不能给旁人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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