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初辰，没想到能在大兴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常宁拉着初辰的手，满面笑容。
　　几年不见，常宁已经嫁做人妇，眉目间多了几分成熟风韵，可是天性的热忱仍然未改。
　　常宁转头向一旁的柴绍道：“夫君，这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初辰妹子。她剑法高明，心地又好，那一年我们去山东，多亏遇上了她。”
　　柴绍点头道：“初辰姑娘，这些年常宁时时提起你，心中总是惦念着你。今日你能来大兴，实在是件喜事，就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吧。”
　　柴绍二十余岁年纪，身材颀长，浓眉大眼，形貌甚是英武，举止言谈却彬彬有礼。初辰之前就听说过柴绍也是世家子弟出身，武艺高强，曾经做过千牛备身。见到常宁的夫婿是如此出众人才，初辰也替她暗暗高兴。
　　常宁笑道：“我这就吩咐下人打扫收拾房间。初辰妹子，这一次你一定要多住些时日。唉，可惜我大哥现在不在大兴。不过不妨，我这就修书派人送去晋阳，他知道了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初辰握住常宁的手，道：“不急。常宁姐姐，我就是从晋阳来的。我受令尊李大人所托，带口信给你和柴公子。”
　　常宁和柴绍齐齐一怔，不由得互看了一眼。
　　初辰向两旁看了看，常宁心思伶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不懂她为何如此郑重其事，仍然向左右道：“你们退下吧。不经传唤，不要再进来。”
　　两旁伺候的侍女应道：“是。”一齐退了出去。
　　常宁疑惑地向初辰问道：“初辰，你怎么去了晋阳？又为何替我爹捎了口信来？究竟是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又要掩人耳目？”
　　初辰深吸一口气，道：“我从晋阳来此之前，李大人正准备起事，现在怕是已经起兵向大兴来了。”
　　常宁秀眉微蹙，看着初辰，似乎还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柴绍面色遽变。他年纪虽不大，却也见识过杨玄感之乱，当时不少高官子弟投奔杨玄感，他却因为未来岳父李渊的约束，避过了这一劫。事后大业天子惩戒那些追随者的惨象，让他至今想起都不寒而栗。没料到，这一次却是他的这位以谨勉著称的岳父大人起事了。这，这，岳父大人啊岳父大人，难道您神智失常了吗？身为皇亲国戚，封疆大吏，节制一方，还不心足吗？
　　柴绍勉强笑道：“初辰姑娘莫非在说笑？”
　　初辰从怀中取出一方物事，放在手掌上，递给常宁和柴绍。
　　柴绍一把抢过，举在眼前仔细查看。
　　这块虎符原是当年北魏府兵八位柱国大将军之一的李虎之物，每每出征，都要带在身边。若是朝廷需要调动军队，就派使节持另一半虎符前去，左右验合，命令方能生效。后来北魏被北周所代替，文皇帝杨坚又受禅建立了大隋，李家的这块虎符也就失去了本来由朝廷调遣兵马的意义，反而成了李家世代相传之物，也是让后辈儿孙不要忘了先祖出生入死才得来今日地位的含义。
　　正是因为块虎符在李家有这般重要的含义，初辰离开晋阳之前，李渊才将此物交予她，相信常宁和柴绍见了虎符，就明白初辰是作为李渊的代表来大兴见他们，说出的话就和李渊亲口所说差不多。
　　柴绍反复看了数遍，这才将虎符递给常宁，指尖却在微微发抖：“确是李家的那一块。”
　　常宁接过虎符，看也不看，直接放回初辰手上。她脸色虽苍白，神情却还镇定：“初辰，你说的话我都信。爹让你来做什么？”
　　初辰心中暗暗赞叹。越是到危急时，才越能看出一个人的涵养功夫，上一次见常宁，一直以为她是个娇滴滴的大家小姐，数年不见，这份镇定从容已经少有人能及。
　　初辰道：“李大人让我来知会常宁姐姐和柴公子，请两位速去晋阳和他会合。”
　　她看了看常宁，又看了看柴绍。
　　柴绍面色变幻不定，显示出他内心之中正在天人交战。
　　岳父真的起兵造反了，他怎么办？寻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想起大业天子惩戒臣子的酷烈手段，柴绍不由得更是面青唇白。
　　对待反叛、甚至仅仅是顶撞自己的臣子，大业天子动辄抄家、灭门、族诛。谁不知道自己娶了李渊唯一的嫡出爱女？如若自己被捉住，断无幸理。倒不如放手一搏，追随岳父一同造反，如果侥幸成功，自己既是驸马，又成了开国从龙的功臣。
　　想到此处，柴绍已经下定决心，连刚开始动过的躲到深山老林里的念头都完全打消了。
　　柴绍略微镇定下来，转向常宁：“常宁，既然父亲大人这般吩咐，咱们立刻收拾行装去晋阳吧。”
　　常宁贝齿轻咬着下唇，显见得心中正在思考该怎么办。
　　柴绍见她一时不语，不由得略有几分焦躁，催促道：“这等性命交关的大事，咱们要赶在消息传到大兴之前逃出去，才有命在。你不用想了，快随我走。”
　　常宁抬起头来，摇了摇头：“我不能就这么走，李府上上下下还有这么些人，我得将他们遣散了才能走。”
　　柴绍心急如焚，却还耐着性子道：“我给你半日时间，总也该够了吧。那咱们就晚上连夜上路去晋阳。”
　　常宁又摇了摇头：“乡下的田庄里还有些家丁和下人，我也得去把他们安置了。”
　　柴绍紧皱双眉：“事到临头，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你快随我一同走吧。”
　　常宁声音不高，语气却甚是坚定：“爹和大哥不在，李家既然由我当家，我就得担起责任来。我断不能只顾自己逃命，把这些跟随李家多年忠心耿耿的人扔下，让他们去承受这无妄之灾。”
　　柴绍怒道：“你这是妇人之仁！若是不快些走，你我都性命不保，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咱们早走一时，就多一分生机，你，你，你怎地连这等利害都不懂？”
　　他转向初辰：“初辰姑娘，你也来帮我劝劝她。”
　　初辰看了看柴绍，又看了看常宁。在她心里，常宁的心胸磊落自然更得她欣赏，但是柴绍和常宁毕竟是夫妻，她若是贸然介入他们的争吵，似有不妥。
　　见初辰沉默不语，柴绍更是恼怒：“你们两个，太不知轻重，太不识大体！”
　　常宁忽然笑了一笑，低声道：“什么是轻？什么又是重？”她抬起头来，看向柴绍，神情语调都甚是平静：“你自己先走吧，不必等我。我有我的打算和安排，莫要成为你的累赘。”
　　柴绍深吸一口气：“你不和我一起走？”语气中隐隐流露出威胁之意。
　　常宁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柴绍又看向初辰：“初辰姑娘，你呢？”
　　初辰摇了摇头：“我陪着常宁姐姐。”
　　柴绍看了看二女，“咳”了一声，一甩手，跺了跺脚，转身向外疾步而去。
　　常宁一动未动，头一直转向另一边。
　　初辰低声叫道：“常宁姐姐。”
　　好一会儿，常宁才转过头来，面色苍白如纸，双眸之中似有泪光，却微微一笑：“初辰妹妹，你看，夫妻本来就似同林之鸟，平日里无论多么恩爱，一遇大难，就各自飞去。还有什么好说？”
　　初辰心中替她难过，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窗外已是炎炎夏日，常宁的手却是冰凉。
　　初辰手中紧了紧，虽然不忍，还是狠下心道：“常宁姐姐，咱们眼下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常宁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你说得没错，这实在不是我感怀身世的恰当时候。好，咱们先办正经事。”
　　常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初辰有在杨玄感兵变之时遣散杨府下人的经验，虽然此时大兴的李府人数更多，但是常宁自从李渊出镇太原之后就在李府当家，指挥分派家下人等也颇有心得。二人只托言李大人即将告老还乡，大兴的宅子打算变卖掉，用不到这许多仆人，因此每人分了一笔丰厚银钱，另谋生路。
　　到了最后，常宁只留下几个在李府多年、深知根底、又忠心耿耿的家将。二女就带着这些人连夜赶奔远在鄠县的李家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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