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回眸

　　“方淡澜，我们去滑冰，我教你！”
　　“方淡澜，我苦心寻来的梅枝给你插上了，画幅画给我！我要我的画像！”
　　“方淡澜，你个蠢丫头！梅花好好，你摘它干嘛？……有什么好吃的？我又不是花吃……你不给我吃难道给小白脸？”
　　“死丫头，我还不信我赢不了你！”
　　“淡澜，春来来了，踏青去！你怎么到了春天还是咳嗽？这太医院真应该拆了。我找各地名医来给你看看好了！”
　　“淡澜，还是咳下去！要不去南方吧！可是我走不开，还是算了……你想都不要想，到哪我也给你抓回来！”
　　“淡澜，这是高丽进贡来的什么露，听说对你的咳嗽有奇效。”
　　“淡澜，去香山看枫叶可好？正好可以让你和一萱叙旧。你老是呆在家里，都会发霉的。你那丫头也是固执得很，过来跟你吃斋念佛还不是一样？你说要不要把那个何筠生找来？”
　　“淡澜，你欠我的画都一年了！梅花我都给你换了一茬了，你还行怎么样？不要太过分了！”
　　“哇塞！澜儿，我今个终于扬眉吐气的赢了你一回！”
　　“澜儿，你这到底算什么？天天写的那些诗全部烧掉了都不肯给我看一眼？……要你的那张《童趣》？要不就拿我的画像来换，要不，想都不要想！”

　　淡澜哀伤而惊恐的看着他对自己的好一步步加深，看着他年年来对自己试探性的称呼改变。当年自己不反对留在十四身边是有私心的，可是自己不在这，又能去哪？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
　　自己只是需要一个地方疗伤，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爱！
　　可命运的转轮终究还是没有停下它的脚步。
　　自己无比的恐惧自己会被命运带人另外一个漩涡，可是胤禵就是胤禵，他不是胤禛也不似胤禩。上次自己关门说不再见客，他撞了两日破门而入时那猩红而悲伤眼睛自己都记得。
　　还有那次轰动一时的逃亡，他不惜向胤禛他们借人四面八方追来，自己硬是只逃得三日就被追兵发现，结果被他抓回来狠狠的摔回床上。他红了眼眶，张扬的冲自己道：“你别忘了你是皇阿玛赐给我的！”他那么霸道而绝望的宣告着对自己的所有权，却又那么的不自信。
　　直到自己最后劝他不要锋芒太露，他却只是不屑的道： “‘十四王爷虚闲下士，颇有所图’？谁跟你说的？他们懂什么东西？要不是李光地有可图我才不会做这些。放心，我的事情澜儿你不要操心，安心的养着，咳嗽不犯就好。真担心你哪天把肺咳出来。”
　　从此以后再也不关心他的事情。
　　他是胤禵，一直都是那么的霸道独断而高傲固执。
　　而自己绝望了！又看到了那个顽固而盲目的胤禩出现了！
　　而他拒绝着自己所作的任何反抗，只是顽固全部将自己的生活全部填充进他影子，直到逼得自己漠视他，视而不见。
　　他的福晋珍意，那么好的一个女子，没有野心，没有阴谋，因为她妹妹曾经伤过自己，待自己如同亲人般亲切贴心。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三天两头儿的往绛雪轩跑，带来各式的礼物生怕自己会闷。渐渐的，她来的频密与胤禵的成了反比，看自己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最终，她绝迹于那个春天漂浮的柳絮中，不再出现。
　　淡澜只要闭上眼睛，就无法忘记那双哀怨的眼神。这双眼睛，又是以何等的深情痴恋望着胤禵！
　　她走了，也即将改变了吧！就算她还是那么心软，可是身边的人儿，有心机没企图的，我不敢担保你不会动心。
　　对不起，自己又将一个纯良的人儿，逼得如斯地步！
　　那么命运，你这次给我安排的又是惩罚？
　　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又是一个四年。康熙五十一年，我记忆中太子最后风光的时刻，那个被称为“千古一帝”的康熙皇帝，那个在自己看来心机太重、不过如是的皇上，什么时候能记起这个等死的我？
　　我实在无法逃脱胤禵的手，我也是那么的懦弱，那么的眷恋着脑海中无比深刻的记忆，去不能亲手杀死自己。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渐渐的折磨自己，以忘却心中的痛。

　　在淡澜煎熬的等待中，九月三十日，朝野中终于传来了震惊的消息：太子再次被废。
　　据胤禵描述，皇上这次异常平静，丝毫无上次痛哭流涕、父子相拥而泣的场景出现。也不像上次反反复复的召见胤礽。自从圣旨下了，皇上只是将胤礽禁锢了起来，连一丝后悔的意思都没有。
　　胤礽要疯了，而自己终于要死了。
　　淡澜轻咳着，给一面滔滔不绝的胤禵添了茶水。
　　现在的他意气风发，应该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和他的皇阿玛的那场赌博。他或许国事太忙将自己抛掷脑后，可是同样的事情一发生，他如何不会想起这个曾经预言了“党争”而让他惊愕的女子？
　　还有，珍意那边，真的会任由自己安稳过下去吗？就算她无心，胤禵还有那么多娘子。胤禵老是心高气傲，认为自己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后院。可是后院起火的，早有前车之鉴。他们总是忘记女人妒忌心有多厉害。
　　“想什么呢？”胤禵拉回她早已远走的神丝。
　　“咳咳，在想明日要雪儿梳什么样子的发髻。对了，她如今已经十八了，你可有想过给她找个归宿？”
　　“她走了，谁照顾你？你贴身丫头总共也就这么一个。当初要你选，就偏偏只选了那么个小丫头。”
　　“没了她，难道我还不能调教出另外一个来？记得，给她找户好人家。还有……”
　　“知道你的意思，你的人我哪敢怠慢？要是哪天又把门一关我可又吃不完兜着走。”
　　他还是记得那次让他吃闭门羹的事情，淡澜只是淡淡一笑，“哪敢？我还怕你把这绛雪轩给拆了。”轻轻的咳嗽着，和他在心里告别。
　　待他走了，淡澜走到书柜前，抽出一副画，展开细细的看着，脸上，洋溢的是幸福的母爱。
　　馆馆，她长大了，如今，会叫人满地跑了吧！会缠人头疼撒娇了吧！
　　画上，一男一女一女孩。那女童一身华服，梳着两个小髻，睁着亮闪闪的眼睛栩栩如生。长得可比你母亲我漂亮多了！
　　胤禛胤禛，时至今日，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这些年闭门谢客，他们送来的礼物不计其数。贵重的稀奇的，无不成了碎片。
　　可是唯一能不让我以破碎归还的，就只有这一节一张的画像。
　　你的心，你的苦我都清楚。可是你何处何苦伤了那么多女子的心？何必拉着他们和我们一起沉沦苦海？
　　胤禛，你是在告诉我，让我等吗？等着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可惜我等不到了……

　　“澜主子，福晋来了！”通报的小丫头怯怯的走了进来。
　　“你下去吧！”还未等她再说什么，一个身影已经飘了进来，已经穿上了朝服， “妹妹，陪姐姐进宫一趟，可好？”
　　淡澜停下手中的笔，刚刚好。她也不问，似乎和珍意只见已经有了默契。“姐姐稍等。”又唤来雪儿进卧房给自己换衣服，临去嘱咐道：“十四要是问我去哪了，你就说我独自一人上街逛逛，让他自己找乐子去。”
　　眼前故意说给她听的女子明显眼中一痛，随即又恢复平静，发着淡淡的冷光。
　　珍意，你变了。
　　何必在意，我在为你开脱呢！再说，你不也知道我过不了今日了吗？
　　雪儿跟了淡澜四年，显然已经觉出不妥来。久不登门的福晋正装而来，更是奇怪得很！却见淡澜淡淡的笑着，“没事，天黑前一定回来。记住我的话了，不要胡说！”
　　雪儿似乎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玄机，万分不舍这个代人温和的主子，“是！主子早回来，雪儿一会给主子熬好药，主子一定要回来喝。还有那苏州糕点，雪儿还是笨手笨脚的，主子还没有教完呢！主子……”
　　淡澜扶了她起身，笑着道：“傻雪儿，我只是出门一趟呢！这是做什么？记住，不要瞎跟十四爷说。”眼中，已全是泪水。
　　果然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当初一眼就觉得灵气逼人的丫头！不亏自己待她如妹妹。我已经给你铺好后路了，一定要好好的！

　　宽大的马车内都铺着厚厚的兔毛垫，淡澜换了旗装，和珍意坐在默不作声。淡澜看着她稍稍犹豫的脸，轻轻握着她的手，“珍姐姐，我不怪你！”
　　“你…你…”
　　淡澜轻轻咳嗽着，压住肺中的那阵难受，这久咳伤身可不是闹着玩的，脸上仍是淡淡的笑，“知道，全知道。要不，今个姐姐带我去见贵妃娘娘是为了什么？都怪我……”
　　“不是，不怪你……”她慌乱的说着，白净的脸上全是泪水，“是我不好，我知道不能怪你！”
　　“那么，请珍姐姐笑着送我吧！还有，善待雪儿那丫头。她跟了我四年，如同我妹妹一般。”
　　看透世俗般的她悄然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原来她真的明白，真的知道！那个渐渐因为她的事迹而被翻出的过往，那个嚣张得令人害怕的女子！她是一早知道自己打算，也知道自己和她们不会放过那个丫头的吧！
　　可是在她的眼神逼视下，自己无法，只得乖乖点头，“放心！”
　　又是一句，“昨日下棋，十四也应了我给雪儿找门好亲事，姐姐可要帮妹妹我看着点，免得十四他躲懒。”果然是歩无遗算。
　　“那是自然！”
　　听到这句话，她忽然闭上眼睛，脸上居然是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她难道不知道，这是不归路？

　　漫长的等待后，在那个几乎将腰压成了虾米样子的小太监带领下，淡澜跟着珍意终于见到了德贵妃，那个传说康熙宠爱非常的妃子之一。
　　只是之一！
　　淡澜暗暗的扫了一眼，深蓝色金绣祥云华服缠身，身上点缀着的金银珠宝闪着淡淡的光芒，脸色祥和而平稳。想必她在宫中经营多年，如今胤禛和胤禵均是能干，她地位稳如泰山，才能有如此的祥和贵气。
　　可是不对，为何空气中压力那般的大？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只是来不及多想，淡澜只是狐疑一眼，耳边已经响起声音了，“臣妾，叩见母妃！”珍意已经带着开始行礼。
　　“民女方淡澜叩见皇贵妃，贵妃吉祥！”淡澜只得有跪了下来，心疼自己的膝盖。
　　“珍哥起来吧！”淡淡的声音，几乎忘记了还有淡澜这么一个人，和珍意话了好一会，才像是记起一般，“珍哥你先下去吧！让本宫跟这丫头说说话。”
　　珍意看了一眼依旧安静跪在那垂头待命的方淡澜，终究不忍，回头道：“母妃，儿臣求您……”
　　“放心！”德妃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离开。然后看着脚下跪着的那个弱质纤纤的女子，“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
　　平凡的脸，一双柔美的眼睛。那眼神那么平静，如同洞穿所有一切。
　　“听闻你很聪慧，那么知道本宫为何叫你前来吧！”
　　“回娘娘的话，奴婢知道！请娘娘责罚！”话一出口。那股奇异的压力又来了！自己可以肯定，不是德妃。她的眼神不够犀利，也没有那种威仪。淡澜好奇的瞅了眼厅中那八阙厚重的楠木描金贺寿屏，只觉突兀。
　　“你不知道！”她悠悠的说道，声音飘渺，“你可知道，珍意为何如此的恨你？”
　　“回娘娘，因为十四阿哥。”
　　“只对了一半。丫头，本来本宫也喜欢聪慧的孩子。可是问题在于，你的独占，你的贪婪。你可知道，从你住进绛雪轩，我那傻十四就再也没有碰过珍她们。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注意到过，你到了这四年，他府上一个娃儿都没有出生？我的十四今年才二十四岁，我不能任由你毁了他。丫头，可明白？”
　　淡澜已经无力的坐在了地上，掩面而泣。自己真的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
　　你个傻胤禵！所有一切你都真真切切的看再眼里，你明明知道这是一个火坑，你还往下跳？所有爱上我的都有什么下场你不清楚？我以为你只是一时的执念，谁知道你居然如此的认真。
　　我要的，根本不是你的唯一啊！
　　“求娘娘，赐民女出宫，白绫三尺。”淡澜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心中已经下了决心。
　　德妃显然是吃惊不小，久久没有回话。
　　一个厚重而压迫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德妃，你先下去吧！”
　　终于忍不住气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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