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长安

　　丝路从长安出发，至安纳托利亚分为南北两线，南面以安条克为中心，北面的重镇则是特拉布宗（1）。这里拥抱着繁华的海港和街市，出产着棉花与谷物，船只和马队世纪不息地穿梭，化作遍地流金的财富。

　　“现在这片土地是属于你的。”塞巴斯蒂安对他说，“三十四年前，你舅舅和西蒙二世皇帝陛下签订了有关丝路的协定，特拉布宗代表着奥古斯都的诚意，‘拂菻’是他给这座城起的名字，据说除了‘大秦’，你们也曾经这样称呼过罗马。”

　　“是唐朝时候的事了。”他这样一提醒顾煊就想起来了，他侧过头看着车窗外的灯火，无声地笑了，“为什么会是我来继承？他有很多个还活着的儿子。”

　　“只有他与皇后生下的子嗣是合法的，你们管这样的儿子叫什么？嫡子？”顾煊点了点头，他又继续说道，“只有嫡出子女拥有继承权，他其余的儿子按照我们的法律并没有资格，哪怕你们有封新帝生母为太后的习惯，也只有新帝之母在成为太后之后生下的孩子是合法的继承人。”他顿了顿，又道，“女儿的继承权还要低于旁支的男性，旁支女性的后裔也低于旁支男性的后裔，他没有堂兄弟，又剥夺了女儿的男性后裔的继承权，所以爵位和财产确实应该属于你，我是你的公证人，担保你的继承仪式完全合法。”

　　“谢谢。”顾煊漠然道，“但我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大秦的皇帝也要遵守你们的法律。”

　　“早在一千多年前，我们就有了适用于外邦人的法律。当年西蒙二世以皇帝的名义将这个公爵领分封给你舅舅的行为为他省去了很多麻烦，那你现在要接手他的财产和地位自然也需要按《艾德蒙法典》的程序来。”他说，神情里又有了那种骄傲且迷人的光彩，“他在法律面前不是大秦的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外邦人，从爵位的册封到财产的继承都需要经过法律的认可。不只是他，帝国之内，连奥古斯都也要接受法律的监管。”

　　“是你们那位私生子皇帝吗？”

　　“是。他从莫斯科撤兵后重新修订了法典，并推广到了所有新征服的领土上。”

　　“哦。”顾煊漫不经心地应道，“可按照你的说法，他自己不也是个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吗？”他还记得塞巴斯蒂安曾经提到过的有关这位大帝的继承权风波。

　　“他登基是法典修订之前的事，当然不受新法典的约束。另一方面，教会有独立的地位，不受法典的监管，在他收回耶路撒冷后，教会已经承认了他是神的子嗣，那他的皇位自然更加稳固了。”

　　“那谁来管束教会呢？”

　　“神，还有虔诚。”稍缓，塞巴斯蒂安说，他的嘴角衔了一丝冷笑，外表仍然很平静，但顾煊总觉得他眼底有着锋锐的恶意，以及嘲讽和奚落，他为此提了些精神应对这段对话，“他们制定了教规，却把握着解释《圣经》的权利。法律上牧首的地位确实在皇帝之下，但很多时候皇帝是对他们无可奈何的。”

　　“牧首又是什么？”

　　“主管教务的人，其中五大牧首的地位又超过了普通的牧首。”塞巴斯蒂安半阖着眼，“帝国分治前的最后一位皇帝狄奥多西大帝（2）确立了五大牧首区，位于帝国之内五个最重要的城市。罗马为教区之首，君士坦丁堡作为‘新罗马’地位仅在罗马牧首之后，另外三座城市是耶路撒冷、埃及的亚历山大里亚（3），以及安条克。”

　　“你也对安条克牧首无可奈何吗？”顾煊心中一动，追问道，“皇帝在法律上地位高于牧首，那公爵呢？”

　　“我们地位相等，但我也对他们无可奈何。”塞巴斯蒂安漠然道，“当他们宣布我是私生子或是异教徒的时候，我是没有一点办法的。”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顾煊悄悄抬起头，借着车窗外倾泄的灯火观察着塞巴斯蒂安的神情。他的嘴唇紧抿，优美的线条微微绷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坚硬而凝重的气质，和他素日里的温和与优雅大相径庭，因车内昏暗的光线，甚至显得有些阴郁。

　　他并不算了解塞巴斯蒂安，但他能很明显地觉察到他此刻的神情并不是他经常会露出的。

　　（1）特拉布宗：黑海沿岸城市，丝路重镇之一。真实历史上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后格鲁吉亚人曾协助安德罗尼卡一世的两个孙子建立割据政权，史称“特拉布宗帝国”，本文保留特拉布宗帝国建立的情节，但在阿兰一世时期特拉布宗已收复。
　　（2）狄奥多西大帝：本文时间线里目前为止最后一位统治统一的罗马帝国的皇帝，临终前将帝国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儿子。在381年君士坦丁堡大公会议设立了五个牧首区。
　　（3）亚历山大里亚：亚历山大大帝在征服埃及后建立的城市，罗马时期埃及行省的重镇，因经济、政治、文化上的重要地位被列入五大牧首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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