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原本静谧的空气里，突飘来一股湿润的露水味道。吴雪皱了皱眉头，翻翻身子，又沉睡过去。东方渐露鱼肚白。

　　董街明立在床前，怔怔盯着她许久，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仿佛如果这样做了，吴雪便又如多年前一样，消失在这茫茫人海中。人世险恶，他不知是不是该庆幸，十年兜转，当年的女孩再次回到他身边时，依旧是毫发无损的。

　　吴雪再次翻身后，胳膊似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啪”地一声清脆声响。她眨了眨睡眸，轻轻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是一张男人的睡脸时，猛后退了个趔趄。随之，一个特大问号，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明明记得，昨晚上，是自己一个人睡着的没错啊！

　　可眼前这人...眼前这人，酣睡的眉眼、耷拉的长睫毛、均匀的呼吸声，倒也都显得他，如此温顺乖巧。吴雪看得入神，就差紧屏了呼吸。心中直惊叹，董街明睡着的样子，可要比他醒着的时候，来得讨喜多了。

　　哪料，“睡美人”突然一个翻身，便用他那粗壮的手臂，环绕了她的整个脖颈。温热的暖流包围过来，吴雪倏地，脸颊通红。立时静默，耳边只剩下头顶的钟表声，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扑通、扑通。她吞口口水，全身因为僵硬，险些生出一层薄汗。

　　重点是，她一直有个裸睡的习惯。

　　此刻她真真无法接受，自己的一双丘壑，垫在这男人结实的胸膛前，那令她耳红心跳的肢体接触时，触电般的厮磨感。吴雪闭上眼睛，硬了硬头皮，把男人推开。

　　汩汩的新鲜空气输送进来，她畅快地呼吸一口。然后，再抬头时，瞧见头顶惊醒的男人，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霎时，四目相对。

　　吴雪眨眨眼睛，立时挤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你醒啦！”

　　男人瞧见她紧绷的苹果肌，笑了笑，又放松地躺下去。他闭上眼睛，“你害怕啊？”

　　“没有啊。”吴雪伸手，就要捞衣服，“我今天答应了爸爸，去陪他看画展。”

　　“看个画展，用不着这么早。”董街明眯起一只眼睛，暗中看了看她。

　　倒是吴雪疑惑了，“你不用上...”

　　她没有说完，便被董街明捞进了怀里。不知为何，她没上妆的嘴唇，浅红得诱人。吴雪见他眼神炙热，忙捂上嘴巴，“我没有刷牙！”

　　董街明倾身过来，压在她身上面，“我也没。”

　　吴雪吓得忙闭上眼睛。

　　哪料，后者却在她的额头蜻蜓点水一下后，坐起了身，“你想找工作？”他开始穿衣服了。可不等吴雪回答，他又道：“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你现在，先陪你爸是正事。”

　　当年他的父亲走得突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吴雪点头道好。安静地看了会儿男人穿衣，她的一双明眸，瞟了瞟男人后脑勺，“...去上班吗？”

　　男人吐出一个鼻音，表示承认。

　　吴雪皱了皱眉头，“可我记得，你这身西装，已经穿了三天。”她发出嫌弃的音节，起身套上睡裙，站起来时，裙摆滑落至膝盖，露出半截细瘦的小腿。“你等会儿，我给你拿套洗过的。”

　　女人身影飘出客卧的时候，董街明恍生一种错觉。

　　“若是你不注意形象，丢得可是咱们整个坤江市的脸面！”吴雪掂着一套深灰暗格套装进来，摆摆手示意他下床换衣服。“况且，人家背地里也会说我的。”

　　董街明听见她一声娇羞，倏地一滞。

　　“会说我这个市长夫人，做得不够称职。”吴雪一脸郑重地解释，“我见书上都是这么讲的。结了婚的男人，衣品体现出来的，是他妻子的品位。”

　　董街明突咳一声，心里有些发虚。现下，他突然有些期盼，期盼吴雪就这样，失去之前所有记忆好了。反正，不论怎样，他都会与她重新开始。反正，他绝不会忘记她。

　　衣装换毕，吴雪又挑了一条领带，踮起脚尖帮他系好。哪料，董街明却深眸一晦，不知为何事，脸色又耷拉下来，“你从哪学会的系领带？”

　　吴雪蹙眉，“我...不知道。”

　　董街明深深瞥她一眼，转身出了门。吴雪腹腔的一句“哎”还未出口，人已经不见了。她垂下脑袋，吐了口气，深感无奈。

　　董市长这人，总是这样阴晴不定的？

　　建筑设计大赛，不日就要举行开幕式。董街明这两天，均在忙活大赛的嘉宾邀请、会场布置、媒体宣传了。这点小事，他没有让孟秘书插手。大赛前夕，董市长正在会场观看开幕式彩排，孟秘书走进来，神色慌张。董街明心里咯噔一声，跟着他出去。

　　“市长，那案子有眉目了。”孟秘书小声而急俏。

　　听者蹙眉，“你说。”

　　“有人主动去公安局，递交了一份古世卓开车撞人的黑匣子。车牌号拍得清清楚楚，算铁证了。”孟三时却面露担忧，“我怕...”

　　怕这其中，牵扯到他们董市长。董古两家，现在有个龚燕在联系着，不好说啊。

　　哪料，董街明却冷笑一声，“那我明白了。”

　　“你还笑得出来？”

　　“我当真，有位好母亲。”董街明挑挑眉，拍打孟秘书肩膀，“这两天你辛苦了，该好好放松下，孟三爷。”

　　孟三时腿一软，“又拿我开涮！”

　　吴雪陪孔宴看画展的地方在城南，两人在老宅子会和，一起打车过去。路上听父亲介绍说，这次画展的主题是“时光”，每张画作都是画家本人，点滴生活里意象的升华。父亲早年便有幸见到过她的画作，如今终于等到她开画展，着实值得他前去一鉴。

　　听话音，吴雪问道：“这位画家，爸爸你认识啊？”

　　孔宴点点头，“和她爸爸，是老故友了。”

　　此时，他们停在一张，看似描摹乃“家庭聚会”的场景前。孔宴正是看到它，缓缓走上前。奇怪的是，画作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聚会的欢闹。可仔细看下来，仅中间那张黑色的大圆桌，便占据整幅画作半壁江山。围绕着大圆桌的人们，衣着艳丽、夸张、不羁，神态且各异，但似乎，他们都表露出同一个特征。

　　吴雪在思考到这里时，皱了皱眉头。

　　她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总结他们共同的表情。正在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戛然打断她的思绪。

　　“孔伯伯，你来啦！”吴雪回头，瞧见身着一袭，白色棉麻长裙的文艺女青年，正仙气飘飘地走来。她的头发黑长直，肤色白而透亮。在吴雪眼里，正是位女文青本人无疑了。

　　孔宴转过身，腐朽的面庞笑出一朵花来，“曼曼，几年不见，画作越来越见功力了。”

　　被叫曼曼的人站定，吴雪闻到来自她身上的一股佩香。往仔细了闻，闻出点艾草与沉香的味道来。看来这位女文青，还是位香囊的爱好者。

　　“哪里，孔伯伯你总晓得夸人。你不知道，这画作在我爸眼里，被人家称为‘小儿科’。”古曼曼为此，朝空气翻了个白眼。

　　“你父亲严格惯了。”孔宴笑笑，“他近来可好？”

　　“好得很！现在功成名就，净等着过两年退休，颐养天年了。”

　　“如此，我便深感欣慰。”孔宴这才想起来介绍，“曼曼，老朽豁出去脸皮，也不怕你笑话了。这位是我多年前，在坤江遗失的女儿，吴雪。”

　　吴雪知趣地颔首，“你好！”

　　古曼曼美目一讶，“看孔伯伯说的，您倒当真认为，您当年流传在坤江的风流韵事，是不说人话的猪不成？我们哪，早有耳闻！”她又直接伸出手掌，向吴雪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位新锐画家，古曼曼。”

　　此话一出，孔宴的脸在一旁，红一阵、白一阵。

　　吴雪握上去女文青的手，稍稍替父亲尴尬了一把。听见对方又道：“吴雪，你应是随了你的母亲，很标致哎。”

　　听闻夸赞，吴雪恭维，“你也很漂亮，画家小姐。”

　　“谢谢。”古曼曼的眸子往墙上一扫，“你们刚才，是在看它？”

　　三人的注意力，又重新落在画作上。

　　路曼曼垂垂眼睑，面庞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悲戚，“那你们，有看出点什么吗？”

　　孔宴侧目，轻轻拍下女孩的肩头，“你大哥逝世的消息，我听到后也感到不尽的震惊与惋惜。但是曼曼，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往前看哪。”

　　路曼曼苦笑，“你知道吗孔伯，大哥的新婚妻子，现在整日里，还在以泪洗面。”

　　“世事无常。”孔宴发出感慨。

　　吴雪站在一旁，看两人一言一语相聊，却一句也没听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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