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女

作者:悠然一只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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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断肠草,殒生血


      寢殿内,水灏侧倚着凭几,正在闭目养神,皇后陆氏则坐在寝床旁为他按揉膝头。
      “太医署的按摩博士虽是经验老到,却也不及你的一双妙手。”水灏阖着眼轻声道,语音里带了几分倦意。
      皇后弯了唇角:“九郎谬赞了。”
      “你累了,歇歇罢。”水灏抬手覆上了膝头的双手,却没有握住,关怀的语句也透着几分冷硬。
      绪练说,水灏年轻时曾随军出征,左膝落下了些伤病,春猎那日坠马怕是再次触及了旧患,可他却碍于颜面不愿惊动太医署,这才有了对皇后的一番夸赞。
      皇后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作罢,终是错过了时机,呆呆坐在月牙凳上看着自己闭目不语的夫君,看着宽大的寝床,竟显得有些局促。他们二人间有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
      这就是一国之后,一个神情落寞的妻子,一座漂浮在规矩与克制中的孤岛。
      水溶湫求她为自己争得心仪的夫婿,结果可想而知,不过,即便水灏与皇后伉俪情深又能如何?抉择得更难些罢了。
      “皇后想说甚么?”水灏突然睁开眼来,看向皇后的眼神意味明显:你怎么还在这里?
      皇后的面色变了变,惊讶、哀婉、失落却又在瞬间被收敛,终于,她下定决心道:“母亲寿宴时见到了程家的阿德,他常年领兵在外不得多见,上次看他还略显稚气,此次只觉得威武持重,如此一个好儿郎未有婚配,有些可惜了。”
      “你也觉得阿德不错?”水灏看着她,突然轻笑自语,“都是国公子,不过是虚论的辈分罢了,我却将他给忘了!”
      皇后听后一愣:“九郎这是……替谁瞧上了程得?”
      “自然是阿漾。怎么?”水灏敛了笑意。
      “九郎可是要湫儿去和亲?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断了阿漾与你那好堂侄的婚事,是为了让她去和亲?”
      “陛下……”皇后面有愧色,连忙站起身来,“我久居宫中,不曾知道陆兴扬的为人脾性,是陆攻教子无方,还请陛下赎罪。”
      水灏狭目看她,讽刺道:“还有皇后不知道的事?”
      一句话将皇后噎得张口结舌。
      水灏对外只让陆兴扬称病,皇后为他求情,反而是不打自招——陆家私下里会与后宫通气。
      这本事常见的事,可一旦在错误的时候搬上台面,便成了触龙鳞的事。
      “召启的皇后,陆家的女儿,你自己选。你也不必猜测,陆家,我势必会动,但陆家应得的体面,一分都不会差。甚么该做,甚么不该,你心里有数。”水灏坐起身来,目光看向殿内远处的大柱。
      柱后是水溶湫的裙角。她聪明,水灏也知道她聪明,说与皇后的话,更是对她说的。只要她踏出这一步直面水灏,便是撞破了母亲的不堪,她身上流着陆家的血,这自然也会成为她的不堪,遑论她的婚事。
      “陛下可知湫儿为何偏要去找长公主?”皇后却有些不聪明了,偏要握住逆鳞不放,“湫儿已是待嫁的年纪,前些日子在母亲的寿宴上,她见了当年救过她的程家阿德。以她的性子,若是认定了,又怎肯轻易改啊!”
      “此事由不得她!”水灏不耐地蹙眉,不等旁人伺候便自己套上了六合靴。
      “我一直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偏心淑敏长公主?”皇后对着水灏离去的背影,问出了母女二人共同的疑惑。
      水灏定住了脚步:“湫儿的命,是我给的,我的命,是阿漾救的。”
      一瞬的静谧后,皇后轻声道:“我明白了。”
      “至少穆舍是个好孩子。”水灏留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去。
      皇后看到柱后的水溶湫的那一刻,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母女二人远远相望,相顾泪眼朦胧。终是皇后抬手拂去了恰要坠落的泪珠,低头慢慢理了理衣袖,随后仪态万方地离去了,就如同水灏一般,再没有多看水溶湫一眼。
      水溶湫以前一直只觉得,许是因为祖母严厉,这皇位又来的艰难,小姑姑虽然年纪轻轻却也算是与父亲同甘共苦过来的,因而父亲更偏心她。此时她明白了,若没有小姑姑救下父亲一条命,也就没有现今的召启,更不会有自己。
      “我竟还想与她争……”从一开始她就不可能赢。
      说到水灏与阿漾的母后尹氏,她自然不会是甚么凡人,进入水灏的三重境,瞥得当年几分真容,更觉得这位太后聪慧果决,甚至可以说手段狠辣。母系尹家的女人,似乎注定与众不同。
      即便与皇位相隔遥遥,水灏也颇受皇子争宠的连带之苦,得意的不将他放在眼里,失意的便常拿他撒气。他的聪慧与抱负仿佛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然而他的母妃尹氏训诫他,要学会韬光养晦未雨绸缪,收敛锋芒只是一时的隐忍。
      这位尹昭仪以惊人的速度攀升至贵妃之位,自然少不得手段,水澜漾竟也是其中之一。
      老来得女的昭文帝对阿漾十分宠爱,她是尹氏拼上性命生下来的孩子。如此艰难生女,尹氏的目的并不单纯,她深信,这个孩子的一句话对于皇帝而言会比任何一个宠妃的枕边风都要可信,这份“童言无忌”将是保护水灏的最佳手段。
      她是对的。
      阿漾好动,见得几次演武后便迷上了,自己偷偷习练了起来,却终是因为不得章法受了伤。昭文帝去瞧她,她央求父亲允许自己习武,父亲不许,她便瞪大眼睛认真道:“阿漾要变强,这样就可以保护灏哥和母妃了。”
      正是因为“童言无忌”,反而让文帝听进了心里,开始留意起那不起眼的第九子,同时也顺了阿漾的心愿,擢昔日护卫的女儿入宫教她习武,这位女官携一养女入宫作为公主陪练,此女最终成为了淑敏长公主的贴身随侍,正是秋心。
      “先皇后薨逝;德妃被降位,尹昭仪升而替之;太子被废,贵妃之子被立为储君;新太子病亡,贵妃疯言疯语触怒皇帝被降为昭仪,德妃进贵妃位……”
      那日在清吟阁,莫四哥如此简单一句便带过了尹氏升为贵妃的历程,在得知其中曲折后,只觉得宫廷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文帝的皇后在重九登高时坠下山石不治而亡,当时距她最近的便是德妃,太子认定皇后的死是因为德妃故意加害却无证据,德妃虽是因此被降了位,但太子并不满意,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后其沉迷占卜之术,风声逐渐外传,恰逢同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染病昏迷,不久后便被重臣上疏弹劾以厌胜之术意图谋害宫人,引得血亲遭受反噬,喊冤的太子敌不过被翻出的物证与父亲的厌烦,终于被废,而二皇子虽然醒来,却成了痴傻儿。
      贵妃之子成为储君后本以为风头无两,岂料文帝却越来越器重水灏,可惜文帝的制衡之术没能压住后宫的蠢蠢欲动。贵妃趁秋狝时使人在水灏的餐食酒饮中下药,她本是想要水灏卧床不起耽搁政务,并非要害他性命,因而当空了酒壶的太子探盏递向水灏时,她并不十分担忧——一杯酒而已,登东几次药劲儿便能过去。谁知二人很快便先后毒发,随行的三位太医皆是束手无策,终是一个年轻的医官力排众议冒死一试,命人熬了一锅浓稠的蕹菜汤给二人灌下,暂且保住了性命。那人偏巧是绪练的徒弟,经他举荐,绪练很快便应召入宫。
      一番查验后,一份颇不起眼的证物引得了绪练的注意。
      “他们这是中了一钩吻的毒。”绪练摘出一根灰突突的羽毛,询问齐齐跪在一旁的宫人,“鹌与鹑形似声异,本为两物,围场中只有北方的鹌子,不会有南方的鸣鹑,这羽毛是哪里来的?”
      “仇先生……恕我愚钝,未能明白这一钩吻和鹌鹑有何联系?”绪练此时还是少年模样,却得了一旁的主审官恭敬请教。
      “一钩吻,也就是断肠草,生于南方土肥潮润之地,人吃了会中毒,当地人误食后常以蕹菜熬汤解毒,南方的鸣鹑时以一钩吻为食,虽不中毒但自身带毒,人若吃了此鸟依旧会伤及性命。”绪练捻着手中的羽毛,再次问道,“这羽毛是哪里来的?”
      “回……回先生,那日永王提了两只毛色浅些的鹌子来叫我们收拾,我们见后面跟了持鹰鹞的骁卫,便以为是猎来的……先生赎罪,赎罪啊!”几个宫人抖索筛糠,对着绪练连连叩拜。
      “永王?”主审官愣了愣,随后起身走到绪练身侧耳语,“这永王是先皇后第二子,前些年中了邪术,脑子不大灵光了。总不能是他……”
      永王性情温淳,与几位兄弟关系深厚,即便心智已如稚子,也还是识人的。主审官深知文帝心疼这位倒霉的皇子,可事已至此,还是硬着头皮将人请了来。
      从永王的随从口中得知,文帝虽许永王随行却不许他一同围猎,永王这便悄悄备了两只鹌子,想给两位兄弟尝。
      文帝自然不信是永王有意害人,定是他被奸人利用,然而耗费人力财力的一番彻查却终究没有结果,两位皇子也依旧未能转醒。可怜这主审官同那些跪地的宫人受到迁怒,降职的降职,赐死的赐死。
      “你们终于现身了。”屏退左右后,尹氏对正在为水灏把脉的绪练道。
      “你做这些事,并不只为见我们一面罢?”绪练面无表情地回头,见到尹氏绑扎的指尖时眉头蹙起,“太子看来是活不成了。”
      “你们究竟是甚么人?我的血……我,尹家,又都是甚么人?”一双美目定定看着绪练,阿漾很像她。
      “你可是在用自己儿子的性命要挟我?”绪练冷笑。
      “不,是用女儿。”见绪练沉着一张脸未有回应,尹氏继续道,“自打我怀了她,便知道她的气息与众不同,也是自那时起,你们开始出现。我再问一次,你们是甚么人?”
      “怎么,你的阿娘不曾同你说过?”绪练讥讽道,“嫁作宫中妇,还想承继母族不成?你自可继续你的阴狠勾当,前路如何是你的命数,但倘若你再以阿漾的安危要挟,你们母子都要小心了!”
      绪练说,阿漾中了一钩吻后,千唤的回光之气虽能护她不死,但穿肠的痛苦却减不了一分。他为了方便医治阿漾,便向文帝胡诌了需以同胞血亲之血解毒的借口,尹氏倒是聪明,顺水推舟地向文帝哭诉,阿漾为了水灏以身试毒。最终,阿漾“救了”水灏,而新太子却不治而亡——殒生后裔的血毒,绪练是解不了的。贵妃受了刺激疯癫无状,文帝便将其降位囚在了一偏僻宫中。
      自此,后宫前朝,便成了尹氏母子的天下。
      “寿宴时见她,只觉得华贵而慈祥,谁知她……”紫怜垂眼苦笑,“不过,宫闱争斗,也只有她这般的才能安享这高位罢。”
      “若是没有她,阿漾怕是要嫁给穆合了,正如仇老头所说——”我指了指绪练,“都是命数。”
      绪练哼了声后一挥臂,雾后是夜幕中的长公主府,秋心与阿漾正在廊下赏月。
      “我今日听到些风声,”秋心道,“圣人瞧上了阿德。”
      “嗯?”
      “做你的夫婿。”
      一阵静默。
      秋心看着呆若木鸡的阿漾,继续道:“阿德喜欢你,如此也算得偿所愿了,可是,这样得来的姻缘,他心里应该很不是滋味罢……还有,水溶湫黏了你这些天,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甚么,以她的脾气,怕是要闹上一场了。”
      “你呢,你怎么想?”阿漾轻声问。
      “我一个妾室又能如何?”
      “你懂我的意思。你不是秋心,不要以她为借口搪塞我。”
      “去求你哥哥,让你替水溶湫嫁到景国。”墨夜挑眉看着阿漾,“一举两得。”
      正在此时,忽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远见得一个面熟的女使奔来。
      “长公主!不好了!永安公主她割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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