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接下来半月两任掌柜就在一封封来往的信件中拉锯，仿佛这香满楼是什么臭狗屎一般，抛来抛去。

　　最后知道掌柜似乎是和家中那位也就是香满楼的东家和好了，佳人相伴怎么可能再来这小镇守着香满楼，少年也不盼望着他能回来，只去信让他再物色一个合适人选来接替他，而这封信去了如同石沉大海，再没有回信。

　　原掌柜在时店里总是热热闹闹，换了新掌柜，少年性子内敛温善，少了那股生劲，不过时间长了他们也习惯了。

　　转眼腊月也即将过半，掌柜一职也暂代了两个多月，店里的伙计见少年每天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具体掌柜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耽搁这么久也不回来，不过他们不担心，原掌柜脾气火爆行事风火不会吃亏。

　　寒冬腊月外面天寒地冻，店里烧起炭盆，厚厚的门帘和窗帘挡着刺骨的冬风，这种季节东南西北来往的人少了，镇上的人也都窝家里，店里清闲不少，只偶尔有商客进来喝杯烧酒暖和片刻。

　　店里的伙计没事也坐在一起喝酒取暖，年关将近大伙开心聊着天，扭头见少年还在柜台后伏案清账，抬声叫道，“掌柜，别算了也来喝杯酒暖暖！”

　　少年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身旁就有个炭盆，“你们喝吧，我这边不冷，算好帐给你们结了工钱好回家过年。”

　　一听结工钱，年纪和少年差不多的几个小学徒跟小跑堂马上起来围过来，好奇能结多少钱，但是他们盯着账本大字不识几个，只能问，“掌柜我们啥时候放假？”

　　“再过几日，待我把这三个月的帐清好，大伙一起吃一顿年饭，就回家过小年。”少年头也没抬。

　　伙计闲得发慌，作为掌柜的却忙得水都喝不上一口，他们有点不大好意思，纳闷道，“说也奇怪，我们香满楼这么大招牌，招个账房怎么就这么难呢？”

　　“还不是被原掌柜给吓到，都不敢来了。”原掌柜最恨偷鸡摸狗的人，毛师傅也好以前的账房先生也好都被整得脱了层皮，如今在这镇上如同过街老鼠，没人敢用。

　　“不说这个了，”跟少年关系最好的小二扭头，对认真打着算盘的少年嬉皮笑脸说，“这几个月生意这么好，掌柜能不能给我们涨点月钱啊？”

　　一群半大的小子马上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少年放下笔看着他们想了想，手指点了点手边的算盘说，“你们谁愿意跟我学打算盘学认字学算账，我就给涨工钱。”

　　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子一听以为少年在打趣他们呢，一哄而散回去坐着磕瓜子唠嗑去了。

　　转眼已经腊月二十，所有人把店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收拾一遍，第二日中午少年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开始发工钱，所有人工钱都稍微涨了一些，他还给所有人包了个六百文的大红包。

　　几个年纪小的和院里做杂活的老妇老汉拿到红包开心得脸都红了，要知道他们一个月的工钱也才四百文。

　　这会把工钱发下来，他们还可以去置备些年货带回家，少年说，“大伙今晚一起吃个饭，明日就回家过年吧。”

　　人散了后，少年单独留下几位老师傅，酒楼最重要的就是大厨，他如今最担心的就是留不住这几位大厨，少年跟他们实话实说。

　　“掌柜在那有其他安排，可能不会再回来，这么大个酒楼三生自知没有这个能力打理，已经修书让掌柜再择人来接手，几位师傅若是有什么想法也可跟我说，”

　　几位老师傅面面相觑，要说他们没有这个心思那是不可能，只是他们没有看账的能耐，而且这几个月少年的作为他们都看在眼里，除了人太稚嫩不够玲珑之外，比他们任何人都适合。

　　老师傅们说，“我们还是颠个锅最自在，”

　　少年有些意外，想了想点头放下心来，香满楼已经是镇上最好的酒楼，若是他们没有不满，便不会离开。

　　散了后，店里空荡荡的都出去置办年货，少年也到屋里点了点他要带回去的东西，其中有一盆腊梅老桩，苍劲优雅的树桩枝杈上点缀着点点红梅，靠近能闻到淡淡幽香，放在窗前最好。

　　清点好了后少年出屋下楼，发现楼下还有个人，不禁问，“怎么没去街里置办年货？再晚点店铺都要关门了。”

　　这人是和少年走得近的小二，他抬头望着少年，含含糊糊似是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等少年走下来后走过去，“三生，你前两日说的是真的吗？我可以跟你学打算盘学算账？”

　　说出来后，他便没了不好意思一股脑地说着自己心里所想，“我不想一辈子干跑堂的，没出息，他们在厨房学厨至少是门技艺，出去也能混口饭吃，跑堂的什么人都行，做菜我是不会的也不想学的，我想学算账，能有门技艺。”

　　“你不知道大伙其实都挺羡慕你的，能算账能下厨，被掌柜重用，还已经有了个美娘子，同样的年纪，我们都还啥都没有，混口饭的技艺都没有，没出息，”说着说着小二鼻子都酸了。

　　想起他这做饭和算账的本事都是哪学来的，心里不知什么感受，“你想学管账我能教你，只是你最基本的字要识得。”

　　小二立刻大声说，“我明年开春就去镇里的学堂习字。”

　　少年看着他点头，不论以后能不能找到人来代他这掌柜一职，账房的工作他都一定要先找人来接替，一人做两份工，他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见他点头小二立刻破涕为笑，扭头见外面天色不早了，马上咋咋乎乎揣着钱兜跑出去置办年货。

　　少年抬头环顾这空荡荡的大酒楼，微微叹气，只希望能早点派人来顶替他，再不济账房的工作能快点分出去，他能清闲些，多回家看看，算算日子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去了…

　　想了想，回到柜台后拿出纸笔，把自他掌事来店里的账目和伙计涨工钱等等事一一写下，明日让人给东家送去。

　　冬天里天黑得快，没一会天就阴下来，少年埋头，忽然门帘被掀起来，一股寒风涌入，随之涌入的一串半生不熟的乡音。

　　“这天真冷啊，雪真大，快进来暖暖，”五六个人拍打着身上的雪进来，这群人一看便是跑商，他们扫了眼这空荡的酒楼，问，“年关这伙计也都回家过年了？”

　　下雪了？少年从柜台后走出来，把他们带到一处炭盆旁的桌子，“伙计都出门置办年货了，明天一早就都回家了，几位坐，”

　　“这屋里真暖和啊，”他们脱下帽领坐下，抬头问，“那还有吃的吗？”

　　“师傅们不在一些大菜可能做不了，但酒肉小菜还是有些。”

　　“那就来点烧酒和酱牛肉，我们吃了也要赶着回去。”

　　少年往火盆里添了些炭让火烧得更旺些，回厨房给他们弄了些吃的，然后回到柜台后拿起笔打算继续写，只是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渐渐出了神，雪下得这么大，不知道那人在家做什么……

　　“你们听说了没有，我们皇上好像生了大病，可能活不久了，”

　　啪嗒！

　　一桌的人闻声回头看向柜台，只见少年有些慌张地捡起笔，原来只是笔掉了，他们回头继续说，“听说皇上一直卧病在床还不忘政务，这个冬天这么冷，真怕他熬不过去啊，”

　　“又不是七老八十，年轻力壮地怎么就熬不过，我听说他以前还从军打过仗，吃过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当了皇上，还没享几年福就死了真是亏大了，”

　　“皇宫那么多太医，那么珍贵药材，不用我们操心，或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听说这已经病了很久，要是那太医有用药材有用，人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好还病的越来越严重，”

　　几人沉默了会，一人忽然说，“要这位真的没福气去了，那这皇位归谁？没儿没女的最后这皇位还是归还给魏王，兜兜转转一圈又转回来，不都白做的吗？白造孽了，”

　　“这位魏王也真是有福气之人，该他的，他不争不抢，自有人送给他，帮他的人都死了，天也要助他，看来都是命，天若要你做皇帝，怎么都能轮到你头上，若是不要你做，求来了也做不了几年，唉~”

　　“唉！这雪可真大呀！”出去置办年货的伙计刚好在外头碰上一起回来了，个个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诶？这年底的还有客人？”

　　一进来便跺脚把东西放下到炭盆边蹲下烤手，边烤火边跟客人聊了两句，便各自把东西带回屋里，然后去厨房准备晚上的年饭，大堂一下又清净下来。

　　这伙客人们又继续聊，“你们说奇不奇怪？这位皇上怎么就没个一儿半女呢？到现在后宫中还一位妃子也没有……”

　　没人注意到柜台后的少年已经扶着楼梯上楼。

　　窗外，大雪自浓墨般的天中，飘飘落下，落在千万户乌瓦上…

　　真的病了？病得很重？命不久矣？

　　有那么多太医在旁守着应该不会有事，可若太医真有用，那又怎么会病到现在？身旁可有人照顾着？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纳妃？他还是一个人…

　　哑巴一个人病重躺在床上。

　　一想到这，眼泪从睁大的眼眶中滚滚落下。

　　窗边的人在黑暗中情难自抑，掩面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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