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吃过饭两人牵着马一起回去，并排走在小道上，少年低着个头，问，“这几日你可还习惯？一人住在家中是否会觉得无聊，待掌柜回了我便回来照顾你…”

　　白衣人脚步微微一顿，望着前方的目光收回，看了眼身旁的少年。

　　“我不用你照顾。”

　　少年抬头看着他的侧脸，表情一时有些茫然迷惑。

　　他从刀光剑影走来，有人却拿他当易碎的物品。

　　少年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地想照顾这人，明明这人武功高强，一人能将那么多刺客伏诛，明明是这么强大的一个人，却总是会让他心疼想要守护。

　　这一拒绝让少年心生失落，他低着头踢着石头，喃喃说，“那我回来陪着你，让你好歹也有个伴。”

　　白衣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没有生气，只是奇怪。

　　走到院子外，少年见到院子里菜地已经冒芽，另一边还种了一株小树苗，他咦了声，松开缰绳，快步走过去，走到和他一般高的小树苗前，稀奇地摸着树叶子，回头问，“这是什么？”

　　“杜鹃花，前两天有人带着树苗从院门前经过，要了一株。”白衣人顺手拿起缰绳把马拴在院门口，走进来。

　　少年回头摸着树叶子和弱弱的树干，眉眼写满了欢喜，“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只是它少说也要个五六年才能长大能看到开花吧，到时得长得比这屋檐还高……”

　　说着他抬头望着头顶的屋檐，仿佛已经看到它长成大树遮蔽屋檐，满树开满了粉白杜鹃的模样。

　　看着少年眼中散发的光彩，白衣人神情柔和。

　　少年回头笑着说，“到时等开春了可以在这院里再种些其他花草，不然等这株杜鹃开花，你太难等了，”

　　白衣人点了点头，“好。”

　　虽是这么说，他却摸着这株杜鹃树苗爱不释手，他爱的不仅仅是这一株杜鹃，而是栽下这株杜鹃的人。

　　夜里少年做了顿饭两人相对而坐，颇有小别胜新婚的意味，少年满心欢喜叽叽喳喳，就如同中午回来在村口碰到的那群孩童一般，哪有半分在香满楼踏实可靠的模样，白衣人静静听他说着。

　　吃过饭少年煎了药，在屋里转看天冷了还得添置些什么，转了圈在屋里没见到白衣人，找出来发现人在院外，手里拿着草料正在喂马。

　　皎白月光落在他身上，冷冷清清，让他看着更不像是这凡间物，漂亮地像是一幅画一样。

　　夜里收拾好准备入睡了，望着那唯一一张床榻，少年忽然有些不自在，觉得得在堂屋再置办一张床，他们睡一张床不大合适，在堂屋磨磨蹭蹭好久，回头看了眼睡屋半掩的房门，想着干脆趴桌上休息一晚得了。

　　抬头瞥到屋外的小树苗，起身过去，在屋檐下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用手掬起水往它根旁边洒，边洒水边摸着它嫩嫩的叶子查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高开花啊，”

　　洒好水转身放下水瓢，看到忽然出现在门口的人，猛地吓了一跳。

　　喝过药半天没等到人进屋休息，出来站在门口看着他的动作好一会了，白衣人淡淡问，“还有事没完？”

　　少年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了。”

　　“那早点休息。”说完他转身进屋，少年同手同脚地跟进去，支支吾吾想说睡外面，但当白衣人那清清淡淡的眼神扫来，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关上堂屋的门，拿起烛台跟他进屋，吹了灯背对这人快速脱了衣服，然后钻进被窝里背对着他躺着，两人中间隔着条大缝隙漏风，后背凉飕飕的。

　　“不冷吗？”

　　少年往后面挪了挪，干笑，“明天再找人做床被子，一人一床就不透风了。”

　　后背还是有条缝隙，白衣人没再说话，少年等了会以为他睡了，手绕到自己背后抓住被子往下压，他的后背都凉透了，手正要收回，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转过来。”

　　少年一愣，乖乖转过身平躺着，肩膀碰着身旁这人的肩膀，是冰凉的，他马上忘了心里的乱七八糟的顾虑，摸到他肩膀担心地说，“你怎么没把被子往下压——”

　　清冷的香若有似无忽然靠近，熏得少年脑袋一下子有些晕，让他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你——”

　　微凉柔软的唇瓣碰上，他的脑袋彻底晕了，微微抬着下巴，缩着肩整个人软乎乎。

　　“睡吧。”

　　清冷香甜的气息包裹着他整个人，无孔不入进入他侵占他整个身心意识，仿佛人还没有离去。

　　“嗯，”他迷迷糊糊应着，靠在他肩头睡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少年终于能体会到这些诗词的感受了，第二日牵着马离开心里酸酸涩涩，回头望着院里站在家门人，心里充满不舍，他一刻也不想和这人分离。

　　刚离出家门没多远，他又碰到昨天那群小孩，不像昨天一拥而上围着马叽叽喳喳，今天他们而是偷偷望着他，冲他们笑了笑，小孩子像是受了鼓励走上来，迈着小短腿跟在他一旁。

　　“你的马好高，是不是跑得好快？”

　　一个女孩子回头望着他家院子，“那个哥哥好像仙人啊。”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一直跟着到他村口，带头的小男孩仰着脑袋害羞地说，“我们不能白吃你的糖，你有什么要我们帮忙？”

　　少年忍俊不禁，却也认真想了想，“我没想到，下次有需要再告诉你们。”

　　骑马脚程快当天下午就回到客栈，这几日香满楼的饭菜样式有了新变化，镇上的老客听了特意过来尝尝，有熟客听说香满楼换了新掌柜要见，这些熟客都是镇上能说得上名道得上姓的人家，不能得罪，少年不善交际，虚与委蛇伏低做小这些他不会，再加上年纪小便被这些人看不起，没少被为难。

　　不过少年本性就不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更何况面子是小，现在他肩负着整个香满楼，连累香满楼是大，因此他有问必答，冷嘲热讽就安静地听，鸡蛋里挑骨头硬要为难就做到让对方满意便可，每次完了还给人送上一壶好茶和点心。

　　刚开始店里的老师傅听说了，还观望着想看少年怎么处理，没想到他竟这么窝囊选择忍气吞声，连着好几天没给他好脸色看，少年人善，权当做看不见，该教的继续教。

　　好在这些个客人次数多了也觉得没趣，再加上最近的饭菜更合人口味，吃得舒服也懒得找人不痛快。

　　十月寒月过去一晃冬月来了，夜越长风越寒，天黑得越来越早，街上行人越匆匆，后院的树树叶落光只剩光秃秃的树杈，。

　　屋里少年点着一些要带回去的糕点和棉布，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终于等到掌柜快回来了，他终于可以將这个烫手山芋还回去回家了。

　　然而还没开心多久，这晚一封信送到店里，让他这开心又淡了几分，是掌柜来信，信里说有事耽误恐要再晚个十天半个月，这突然有事耽搁也没得办法，少年只好继续看着店，中间他回家一趟把东西捎了回去。

　　这一个月里他添置了不少东西，家里虽然依旧简陋可多了几分雅致和温馨，院里的杜鹃细细的树干上被缠上了一道麻绳防冻，水缸旁养了一盆水仙，如今也已经开花，翠绿的丛丛花茎中洁白花瓣包裹着鹅黄花芯，十分娇嫩喜人。

　　白衣人的伤好全了，小香儿的肚子更大了预计明年二月临盆，少年把那五两银子还给了她，知道他在香满楼代掌柜月钱不低，小香儿也没有再勉强。

　　他不在的时候村里的小孩总喜欢来找白衣人玩，说是玩其实也就是在院外偷偷望着里面摆弄花草的人，见他需要什么帮忙便不客气地跑进来帮忙，白衣人话极少对他们视若不见，可他们就是爱凑过来，大概也是看人长得好看吧。

　　这样又过了半月，天灰蒙蒙北风呼啸刮得人脸疼，这掌柜还没回来，要不是不知道这人具体住在哪，少年都得让人去把人找回来，终于到了十一月底，才又有一封信送到店里。

　　拿到这封信把它看完后，少年坐在柜台后望着店内来来往往的热闹，望了半个时辰才想通，拿出一张黄纸在桌上铺开，执起笔……

　　写完之后吹了吹待笔墨干了，自己拿起来走到外面，贴在一边门上，一个识字的客人经过瞄了眼，笑说，“您这香满楼终于要招账房了？”

　　少年实在笑不出来，点了点头，后退两步抬头望着香满楼这个大招牌，他知道这掌柜不靠谱，没想到这么轻率将就，这么个大酒楼，一两个月他还能扛，真交给他？他夜里都得急得睡不着觉。

　　这么大个酒楼还有里面十几个伙计，想想心里就像压了块大石头，堵得他都不大能喘上气来，他没这能耐也没这野心，他只想回去，陪那人种花弄草，一点都不想把时间蹉跎在这里。

　　想了想还是不死心，回到柜台后拿起纸笔写了封信，让人给原路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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