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曲

　　朱砂和玳凌二人一路西行而去，悬停在了一处空旷之地。
　　玳凌念动了几句咒语后，二人面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之景让人几乎迷惑了心神。
　　这是一座前所未闻的浮空之岛。
　　整座岛屿凭借仙力拔空而起，隐隐有金光流转，其上繁花瑞兽，仙草奇石，兼之各色琼楼让人目不暇接，却偏偏错落有致，风格各异。
　　堪称一步一景，起承转合间却分毫不打扰。
　　这才是当之无愧的仙境。

　　玳凌见她喜欢，索性降下云头，任她细细看个仔细。
　　这里便是那些清高仙人们所谓的隐世之所，归根到底不过是龟壳罢了。
　　朱砂忽然觉得手边痒痒，低头一看竟是一头好奇靠过来的仙鹿，一双温柔美丽的杏核眼眨了眨，在她手上舔了舔，全然不怕人。
　　“此处名为大梦，取人生不过一场繁华大梦之意。”
　　玳凌眯起眼，看向某个方向，远远有人已经朝这边赶来。
　　朱砂正摸着那鹿的动作顿了顿，环视了周围精致奢靡得轻易可耗尽一国之库尚不可得的亭台楼阁，嘲道，“大梦？”

　　“玳凌上仙。”
　　甚是恭敬的童音响起，朱砂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垂髫仙童正从仙鹿背上跃下，举手投足间颇为老道，远远看见玳凌身后的朱砂时也不过冷淡瞥过，视而不见。
　　“上仙，岛上不许有外客。”嫩嫩的童声带着一板一眼的正经，但细细听来却颇有几分古怪。
　　……像是大人在强装小孩说话一般。
　　“传话给云麓大仙，我就在此等他。”玳凌淡淡道。
　　小童点了点头，转身跨上仙鹿而去。

　　朱砂眯起眼，仔细看向那小童的背影，声音中带上了几分难掩的嫌恶，“这仙童……”
　　“不错。”玳凌风轻云淡道，“不过是部分人的偏好罢了，这些孩子一辈子便是如此。”
　　为什么？
　　根本不必问为什么，只不过是总有那么些丧心病狂之人认为孩子最为清洁干净罢了。
　　也不管内里究竟装了何许腌臜。

　　那小童走后不久，便见一个长须垂地的老者颤颤巍巍驾着云赶来，估计得了仙童相告，看到有人也未见惊讶，只是当看清是朱砂时，面上的不喜终于还是显出了几分来。
　　这些人躲在偏僻之处久了，消息也闭塞得十足，真不知玳凌是在多久之前便已经和他们混在了一处。
　　不过话虽如此，在此等乱世之前能隐隐自成一方势力，却也不可小觑。
　　那么便让她细细看看，这些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近日听得你忙，料想你不会过来，”老者看着玳凌倒是笑容满满，颇有忘年交之态，“到我那去，晚了那些老不休又把你拉走了。”
　　又是视而不见。
　　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这帮中立诸仙倒还当真是……
　　既然早知这次过来不会乐观，那么这样的待遇自然早有准备。

　　玳凌微微一笑，上前搀住了那老者的手，“云麓大仙。”
　　这分明便是阻了云麓意图无视的念头，后者叹了口气，“你今日过来，莫不是终于想通了？”
　　他一直看都不看朱砂一眼，担心的便在于此。
　　玳凌若是肯抛下朱砂，那么早便和他们一并隐居在此乐土逍遥，但现在连她都带了来，那么多半便是想让大家都搅进这摊浑水。
　　也便只有玳凌，能让诸人心服口服，换了旁人，连结界都不会开便被逐了出去。
　　话虽如此，他却依旧抱着一星半点希望，若是玳凌肯就此抛了那一众俗务……

　　朱砂也不着恼，趁闲暇好好观察周围。
　　这显见得是这些中立仙人们的避难之地，这些人向来自诩清高，只嫌同流合污污了眼，却不想他们所站所处所居，何处不与这天界息息相关。
　　真当掩耳盗铃便万事大吉？

　　玳凌低笑一声，回身将朱砂拉至身前，“朱砂现在已是凤族族长。这次有事要和大家宣布，劳动众位仙友，前来浮光阁一聚。”
　　“浮光阁？”云麓古怪地复述，终于正眼看向朱砂，那股子不喜已经彻底转为生厌，“你可是当真？”
　　“自然。”
　　“稍后片刻。”云麓顿了顿，忽地拂袖而去，“罢了，也未可见的尽如她想。”
　　这话中之意不明不白，朱砂也懒得计较。

　　浮光阁。
　　朱砂先还不知，后来才知那竟然便是众仙们送给玳凌的住处，虽位于岛上偏西，但无论从环境还是房屋布局来看，都是一等一的妙手。
　　“你在这里居然还有房子？”朱砂环顾周围，颇有些愕然。
　　细看才发现，这里比起先前所见之景又高了何止一个层次，一路行来无有能望其项背，兼之玳凌平日多在凤族，再听得方才那云麓分明道开浮光阁是大事。
　　两字以蔽之，浪费。
　　“他们建来多了，便给了我。”玳凌轻描淡写带过。
　　朱砂哼了一声，懒得听他瞎扯。
　　玳凌握了握朱砂的手，借机在后者颇有几分不解风情的目光中轻轻一吻，在她耳侧轻声道，
　　“接下来若是他们有所不当，多多忍让。”

　　听得玳凌带了外人前来，众仙一个个聚拢而来也不过是小半盏茶的功夫。
　　魔界一事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并不如外界一般瞒得隐秘，即便曾经听到过些许风吹草动，但人总会有侥幸心理，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小小试探。
　　朱砂垂眼看了看自己杯中之茶，色浊温凉，较之旁边玳凌的清香沁鼻，还有数个小童跃跃欲试在旁等着倒茶伺候简直是天壤之别。
　　或许她还应该庆幸这天界没有太差之物……
　　先行前来仙人对她时常投来审视的目光，而当她看回去时则纷纷忙不迭避开，仿佛生怕沾上什么肮脏之物。
　　当真清高？
　　不过故作深沉罢了。

　　“众位，”玳凌轻咳一声，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烦扰之处，还请见谅。”
　　接下来便是众仙纷纷道无事，接踵入座之时朱砂这才留意到，玳凌所坐之位竟然是主座，而旁的人看起来也无一人有半分惊诧，想来早已是默认之事。
　　他究竟是从何时起竟然在这批人中得到了如此之高的地位？

　　“朱砂，你来。”
　　玳凌清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朱砂不由暗骂一声假仙，却也只能赶鸭子上架，此事她必须亲自开口，玳凌既然能将她带到此处，那么便是冒了一定的风险，天界探子重重，何况此刻需得她获取这些人的认可，光凭玳凌一家之言，那可无论如何做不了数。
　　“大梦岛，命不久矣。”朱砂环视周围一圈，微微勾起唇角。
　　她声音不大，但却像一记重锤砸下。众仙即便自诩风流，此时也不禁纷纷皱了眉。
　　朱砂此言着实太过荒唐，将他们置于何地！

　　见达到了初步的效果，朱砂反倒放松了下来，“结界薄弱，崩塌不过早晚，天界若是沦陷，区区一个大梦岛岂能独存？”
　　不同于凤族，这些仙人中颇有年岁大者，避世之下从当年仙魔纷争活到今日的也不是没有，更比一般人更明白其中可怖。
　　她这话堪称大逆不道，此时说来，却是字字句句斩钉截铁，由不得人不信。

　　“若是旁的人来说，连门恐怕都进不了。”颤颤巍巍的老妇人声音响起，她瞥了一眼朱砂，分明便是暗指她没有上岛资格，“但既然是玳凌上仙亲自带来，那么便说不得由老身来开这个口……敢问凤族族长，这结界，已经松动到了何许地步？”
　　果然都是年老成了精的人，朱砂只是一提边界动荡，他们便立时能想到是何处出了问题，而看此情此景，莫非……现任天帝即位时也曾出过此事？
　　“用命砸出来的一时安宁，”朱砂嗤道，“待到大妖魔上来就是个笑话。”

　　老妇人微微咳了几声，胸腔如同在拉风箱，极为刺耳，“我等向来避世，朱砂族长所言不过是小冲突，便让我等搅进这俗务，却也未免太过自私了些。”
　　那分明便是曾经遇到魔气侵袭的后遗症！
　　朱砂心头一喜，她竟然忘了这些人，若是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之人，或许会知道一些现在早已封存的秘密？
　　只是这老妇人分明便是对此毫不感兴趣，恐怕她要是再不说出点什么，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上岛。
　　“我尚未……”
　　话音未落便被玳凌打断，“结界不好估量，但从近日之景看，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众仙并不以为意，大梦岛能存在到如今，显然是得到了天帝的默许，他们既然有实力自成一派，自然也便不会被这点小花头给吓住。
　　玳凌顺势接过话头，“众位，可有何高见？”
　　“就凭这么点小事，也惊动我大梦岛，”紫衣女仙淡淡道，她一头浓密黑发挽成高高发髻，颇有些凛然傲慢的丽色。
　　“凤族族长，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朱砂忽然下意识觉得看见她便有几分敌意。

　　“戎月仙子。”玳凌举手示意那女仙噤声，“虽说我等避世，但若是魔气入侵，我们便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更何况天界奢靡久了，战斗力还剩几分大家都心里有数，旁的暂且不论，我等至少得先做准备，有自保之力。。”
　　戎月闻得玳凌说话，声音下意识便温和了几分，“大梦岛结界可抵千军万马，能上大梦之人自也非泛泛之辈，何必去搅这摊子浑水。”
　　此话一出，不少仙人点头赞成。
　　凌曦凌虬等人为争位暗中动作已久，此时时机敏感，朱砂虽说打着边界动荡的名义而来，但此事可大可小，安知她不会有其他打算？
　　他们这些隐世之人若是动手，便是平白污了羽毛，染了一身腥，再也无法超脱。

　　戎月说话间间或看向朱砂，那目光含义莫测，朱砂被看得颇有几分毛骨悚然，忽地悟了。
　　这哪里是就事论事，分明便是情敌相见！
　　她就说为何这女人说起话来夹枪带炮，原来竟和身边这只骚包乌龟有脱不开的联系。

　　“众位既然怕脏了手，”朱砂忽地冷笑道，“那么届时当真入了魔，也便不要怪我朱砂没有前来告知各位！”
　　朱砂似笑非笑环顾了一眼那结界，“你们当真以为这玩意便是一团铁桶？魔气从来无孔不入，随心魔而生，在座诸位谁敢当真说一句自己问心无愧？”
　　她话中之意未尽，但那轻视已经毫无遮掩。
　　“朱砂。”玳凌轻声喝止了她。

　　朱砂瞥了他一眼，懒得再做言语。
　　“不愧一族之长，口气真大，”那老妇人缓缓开口，“既然我大梦岛如此不堪一击，那么请回便是。”
　　“看看这个。”朱砂嗤道，抬手举起一个小瓶，内中黑气翻滚，赫然正是那日凌曦所拿。
　　“众位，可想用你们那无坚不摧的结界来试试这魔气的威力？”
　　鸦雀无声，气氛一时紧张至极。
　　玳凌轻叹一声，从她手中取回瓶子。
　　“诸位还请放心，朱砂并无恶意，也无冒犯之心。”

　　“她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先前那云麓大仙却看起来竟然颇为认同朱砂的话，插言道，“这结界千万年来安宁稳固，虽说不是这区区数日便能破个彻底，但难道还真等结界崩塌去亡羊补牢？”
　　这话说的重，兼之朱砂手中那魔气，有少数仙人已经出现了动摇迹象。
　　“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他哼了一声，冷冷道。

　　一时间两派意见争论不休，一派说对方自甘堕落，另一派则反唇相讥不识时务。
　　眼见得戎月那一系占了上风，云麓争得脸红脖子粗也无济于事，朱砂顿时觉得太阳穴开始微微胀跳。
　　一旁的玳凌倒是好整以暇地听着他们吵，看起来竟像是习惯的不能再习惯。

　　“众位，听老朽一言……”嘶哑粗砺的老者声音响起，众仙纷纷让开道路，令他畅通无阻地从最后走到前段。
　　老者看了朱砂一眼，在众人的注视中向朱砂鞠了一躬，“感谢凤族族长前来报信，我等无礼，还请谅解。”
　　众仙中隐士中的隐士，芝华。
　　以草木修得道，机缘巧合有了预知之力，却因此屡屡折寿，终至遭了天谴。心灰意冷之下索性和这些仙人们隐于大梦岛，不料今日竟然连他都惊了出来。
　　他这话一出，众仙不禁议论纷纷起来。
　　“安静，”芝华喝道，他吐字极缓，听起来颇为费力。

　　众仙对他多还是有几分畏惧，芝华肺部如同拉着风箱，喘息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天象将乱。”
　　话一出口，芝华胸口仿佛遭到重击，一口黑红的瘀血便这么喷了出来。
　　兰香馥郁的室内，顿时染上了血污。
　　“众位，还请……早、早图之……”
　　话音未落，芝华的身体竟然凭空燃烧了起来。
　　那是泄露天际招致的天谴，众仙不由变色，想下手却被芝华的目光止住。
　　“无、需……救我。”
　　白须白发的老者面孔扭曲，却有着一丝难得的安慰，他的手最后在火中无力的抓了抓，缓缓垂了下去。
　　直到最后现出原形，一株枯败的灵芝终于烧成了灰烬。

《和陈先生有关的1226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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