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日记

　　成绩出来之后，余露处于一种巨大的恐惧中，来自学校的，来自家里的，来自两者的连结体的。

　　那天课间，余露看见骆潇径直走向自己，她兴奋地要跳起来，但结果骆潇只是过来替夏老师传话，她不是坏学生，但比任何一个人害怕被叫去办公室。

　　余露紧张地站起来，她看骆潇，那一刹那，她似乎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嘲讽一般的神情，错觉吧，余露晃了晃脑袋，再看过去，骆潇的脸上极其平静，什么都没有。

　　悬起来的心在夏老师说出“家访”的字眼时漏跳了半拍，余露没有办法拒绝，她知道自己的特殊。

　　家校联系本被收在柜子的深处，积了一层灰，这种东西对于高中生来说，一向显得很多余。余露看着夏老师翻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页，边提笔记录上去，边问她：“余露，你父母周末哪天有时间？”

　　夏老师也不想跑这趟，但余露这次的成绩比起她入校时候差的太多，身为班主任，理应做出一点看得出的工作，起码要把这次大划水解释过去，都为那一口饭吃，他又忍不住叹息为什么不能将骆潇计入排名。

　　*

　　王楚雯感觉到骆潇在慢慢恢复元气，大概是她的搞笑漫画发挥作用了，她为自己帮助到一个受伤的同学，或者说交到一个完美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之前也不是没有朋友，但在王楚雯看来，骆潇就是那个最特别的，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学校里之前也不是没有漂亮女生，她们身边也围绕着躁动的男生，但没有像骆潇这样的，她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异性和同性，她是不落神坛的神女，普渡众生的上仙。

　　王楚雯还觉得自己对于骆潇也是特别的。

　　“潇潇，又有这么多吃的么？”

　　骆潇冷静地将收到的小礼物都拿出来，低级的寄予，她心中毫无波动，不过在递给这些处得还不错的同学时候眼角弯了弯，“是啊，大家一起分享。”

　　黄灵慧哀怨地看着王楚雯分走许多她原本可以独占的零食，“潇潇，那个小蛋糕我想吃！”

　　小蛋糕已经在王楚雯手上，但她并不太介意，看看黄灵慧嘟唇撒娇的样子，便抬手递给她。

　　“谢谢啦。”黄灵慧看王楚雯一眼，目光又转向骆潇，她太受欢迎了，身边总围着各种人，旧的去了，新的一茬一茬赶着来。男生也是这样，不过高贵的骆潇绝不会看上他们任何一个。

　　“潇潇，这个蛋糕有点像你上次从家带给我吃的那个，一盒四个，两个芝士配巧克力跟抹茶，冰淇淋馅的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超好吃欸。”黄灵慧有点炫耀的意思，就是要在王楚雯面前压一头，彰显她跟最美好的骆潇亲厚就能使她高兴了。

　　骆潇微笑着重新分配了一下剩下的零食，又放了两件到王楚雯手里，“是同一家的吧。”

　　这些东西是谁送的，骆潇一点都不关心，当她面送来的都拒绝了，但抽屉像个会无中生有的百宝箱，总会在她一个不留神的时候生长出工业流水线上的零食或者小礼物。

　　骆潇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廉价的小礼物从书包里拿出来，连同着幼稚的包装纸和夹在蝴蝶结系绳上的小卡片扔进垃圾桶。

　　骆奶奶敲着门和她说话：“潇潇，咱们晚半个小时吃饭，你妈妈一会来。”

　　骆太太是个跟丈夫并肩的忙人，但对女儿的爱并不比她的事业心少。宝贝潇潇来这里借读散心，虽说是有爷爷奶奶关照，她还是隔三岔五地跟女儿视频，东西也没少寄。

　　骆潇整理了一下书包和桌面，起身去客厅，和爷爷奶奶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很快，门铃响起，骆潇将手里剥好的蜜桔递给爷爷。

　　阿姨开了门，骆太太一身精致的小西装套裙，细细的高跟鞋跟在玄关处响了两声。

　　骆潇迎过去：“妈妈。”

　　骆太太换好拖鞋，伸手将长卷发撩到脑后，又吩咐阿姨再拿一双新拖鞋。

　　骆潇杵着没动，沉默地注视着骆太太身后的男生，他一身休闲服，但在他挺直的腰背烘托下，竟有几分正式，余了一分少年气的脸上却映着老成。

　　骆太太几步走过来，搂住乖巧美丽的女儿，“潇潇，怎么还愣住了？”

　　骆潇微微低头：“韩进哥哥。”

　　骆爷爷和骆奶奶也过来打了招呼。韩进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两家差不多的背景，骆先生和韩进的父亲从小就是同学，研究生毕业后在同一个大行业，细分领域稍有不同，但都是手眼灵巧的人，赶上了时代的列车，骆潇和韩进从小就在差不多的环境中，彼此也算是熟悉。

　　家里难得这么热闹，骆爷爷饭桌上话都多了几句，韩进一一回答。他跟他父亲年轻时候有点莽撞的性子不太一样，只比骆潇大两岁，还没进入社会已然是一副小大人样子，但并没有什么违和感，他彷佛是从心从内的成熟。

　　骆太太笑脸看着，有时也悄悄打量自己女儿的神色。她自认是个好妈妈，无私地给爱给钱，还有一个豁达的头脑，虽然一向在学习上对女儿严格要求，但也并非只要她死读书，人生还有更多开阔的天地需要花费天时地利人和的努力。

　　饭后，骆太太把给女儿新买的东西都展示出来，大多是衣服，这是养女儿最快乐的时间之一，骆太太看着骆潇试穿她精心挑选的衣服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这本该是她每天都能享受到的生活，但——不提也罢。

　　骆太太和女儿聊了一会，她不能呆到很晚，明早外市的公司里还有她要出面的事，时间差不多了，她不舍地捏了捏骆潇的手，“潇潇，妈妈要走了，你需要什么就给妈妈打电话，想爸爸妈妈了，也要打电话。爸爸妈妈都爱你。”

　　骆潇贴了贴骆太太，柔软亲肤的针织打底混合着香水芬芳，她语气中许多眷念：“嗯，妈妈，我会的。”

　　韩进在书房里陪骆爷爷，他短暂地扮演着骆先生的角色，陪一个老人怀旧念古。骆太太过来告别，“小进，阿姨明天还有事，先走了，你在这再玩一会，别忘了带给潇潇的资料。”

　　韩进礼貌地点头。

　　骆爷爷知道他们小辈还有事，并不刨根问底，小进是好孩子，儿媳也是靠谱的家人，八成他插不上手的忙，现在时代发展了，他们这些老家伙给予儿女的帮助也只能是出点钱了。他把骆潇叫到书房，挥挥手，跟着和骆奶奶一块回房了。

　　骆潇咬唇站着，在她的地盘竟有几分局促，韩进瞥过去一眼，把她拉到书桌前，背包里的资料已经都拿了出来，整整齐齐码在她面前。

　　骆潇低头，看韩进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眼前比划着，“学校最近出了两个访学项目，这些是项目介绍，涉及到的学校资料我也帮你查好了，对与你后面要申请的学校和专业都有帮助，你选一下，报名的事我会再去学校替你了解好，申请材料你也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

　　骆潇一言不发，面前的资料是分门别类整理过的，贴着小标签，上面龙飞凤舞别具一格的英文字迹出自眼前的人，天之骄子韩进，他已经拿到了最属意的offer，正站在人生巅峰的起点，现在也要来指点她的人生了。

　　韩进也低头，女孩子柔顺的黑发和白皙的脖颈在他眼前，他的声音里有点嘲讽的意味：“总比你窝在这种普通高中好。”关心或是真诚地想要帮助另算，起码在骆潇听来是嘲讽。

　　“谢谢。”骆潇的回答掺着一丝冷漠，她甚至有可能都没看一眼面前的东西。

　　韩进听出来了，皱眉。

　　一整个晚上，除了进门那一刻出其不意撞进对方的双眼外，骆潇再没有正眼看过他，分不清是少年人的心气还是男人的自尊心，他双手插进口袋，微微抬了头，鼻腔里闷哼一声，盯着少□□美的鼻梁，“你难道真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学一些十年前乡村英语的古老语法？”

　　骆潇轻声道：“这里没什么不好的，同学和老师都很好，我觉得轻松、愉快。”

　　韩进的眉头还在拧着，玩味地重复她的话：“这里很好……所以连消息也不回复一下？”

　　骆潇没再说话。

　　“你在欺骗我，也在欺骗你自己。”

　　韩进有点心烦意乱，口袋里的手忽地伸出来，抓住面前女孩的肩头，出手时候的速度和力量感在碰触到柔软的肩头的那一秒竭力克制住了，他耐着性子，把他认为的最普遍的道理说给他认为的这个太单纯的女孩听：“潇潇，如果你要散心，当然可以，菲蒂斯有更好的景色，也更有益于你的前途。”

　　骆潇抬头，对上这个才成年的男人的目光，他用强势的语调说着关心照顾的话，来替她规划未来，还一副高高在上的骄傲样子，她心里厌恶，面上丝毫不显，少女犹豫怯懦的眼神转了转，又收回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韩进看了一眼来电人，接起来。“刘叔，嗯。”

　　“今天有点晚了，你想大概看一看，先想想吧。”韩进晚上还要回省会，明天一早还有事情。

　　骆潇闷声道：“知道了，韩进哥哥。”

　　客人要离开，阿姨听到动静，把骆奶奶叫了出来，“潇潇啊，你送送小进到小区门口。”

　　韩进看听到骆潇乖巧地应声：“嗯。”

　　出了门，绕过这一排别墅，是两栋小高层的楼房，两人走在小路上，隐约看见小区门口停着一辆在打双闪的车。

　　韩进停下：“潇潇，你回去吧。”

　　骆潇也没坚持，轻轻答应一声便转身。走了两步，感应到身后的人还站在那，骆潇嘴角一点嘲讽，借着夜色掩盖两分，她站定回头。

　　“韩进哥哥。”

　　韩进站得笔直，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黑夜和沉默模糊了他还有点少年感的面孔，更显出他成熟的气质，面无表情不发一言的姿态，或许换一个高一学生会生出几分压迫感。

　　“如果我回复你，我说我轻松、愉快——韩进哥哥，你还会来吗？”

　　骆潇仰头，偏黄的路灯却将她的脸照得雪白，长长的睫毛扑朔着大眼睛，楚楚动人。

　　刘叔把车开出去两公里，后座的韩进忽然开口：“刘叔，掉头，我今晚就留在益湖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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