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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骆潇吹干头发后坐在书桌前,桌上摊开的是王楚雯塞给她的漫画,白天里她笑吟吟地饶有趣味地听王楚雯说过一些重要情节,她一页一页翻完,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主角闯荡江湖一路上的惊心动魄。
少女的心思便犹如这本漫画,直白幼稚,无趣得惹人厌烦。非要说的话,书可比人有意思多了。
骆潇想到什么,轻笑了两声。
临睡前,她给妈妈发了一条“晚安”。
手机里还有一条韩进的消息,他说:“潇潇,明天见。”如同前一条消息一样,骆潇没有回复。
夏老师要对余露进行家访的消息很快传得人尽皆知,住在工业化小区里的少年们不懂得一个敏感的少女对这件事最大的惶恐,他们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庆幸自己还没那么倒霉。
骆潇往后排走的时候,余光瞥见余露在座位上坐得紧绷,身子似乎在微微发抖,彷佛提着一口气,随时都要晕倒。
骆潇的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在王楚雯桌边停下。
在王楚雯又要兴奋地开口之前,骆潇露出手里拿着的书,漫画下面还有一本,她摆到王楚雯面前。
“楚雯,你不是说爱看带点悬疑的书?”
王楚雯期待地点点头,看看面前的少女,也看看少女递过来的书,封面写着“绿房子”。
骆潇介绍了它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多重悬念,以至于王楚雯上地理课的时候,悄悄在抽屉里翻开了它。但十分钟后,王楚雯合上了装帧精美的小说,重新坐正,昏昏沉沉地听讲台上的老师讲课。
同桌用大腿顶顶她,“什么书?借我看看。”
王楚雯小声回答:“骆潇的,不借。”她张张嘴,最终没说出“有点无聊”这四个字。
*
趁着夏老师带队去跑操的空隙,骆潇在他的办公桌上轻而易举看见了家校联系本,余露的那一页被折起来,曾经最让她好奇的一行印刷字体跳在眼前。
骆潇嘴唇微动,无声地念了一遍。
办公室里坐着不少老师,没有人在意一个学生进来又出去,带着隐秘的喜悦。
徐鸣森在走廊上等着骆潇,他这两天咳嗽了,求了老妈打电话给班主任,好叫他能趁病的时候偷偷懒不去跑操,顺便也来——徐鸣森知道骆潇几乎不去做操的,他之前望眼欲穿过许多回。
骆潇礼貌性地扯起嘴角作为打招呼,随即挪开眼,转身就要进教室。
徐鸣森抓着头发,“欸!骆潇!”
骆潇回头,安静地看着他。
徐鸣森咳嗽咳得嗓子都有点哑,他有点懊悔,刚那一声太大声,有点没礼貌,好在少女神色舒缓,并没有什么厌弃的样子,徐鸣森慢吞吞地夹着声音问:“骆潇,请问英语有什么推荐辅导书么?”他听英语老师说,骆潇是月考中唯一一个客观题满分的学生。
骆潇不感到惊讶,耐心报了几个书名,徐鸣森赶忙掏出笔一一记下,骆潇还推荐了几本英文的原本书籍和电影。徐鸣森心中钦佩更深。
末了,徐鸣森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加个□□?”
整列回班的音乐声已经响起来,骆潇往楼下看了一眼。
徐鸣森有点紧张:“有些问题还想请教你。”
王楚雯在队伍中抬头往这边看过来。
骆潇念出一串数字。
骆潇回到教室,才发现余露也没有去跑操,她在座位上坐着,显然刚刚看见了走廊上的两个人说话的场景,或许还听到了。骆潇望着她淡淡笑着,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余露犹豫地看着骆潇,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嘴笨,惯于沉默,面对的又是骆潇这样好的人,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没有福气,没有把握好上天的恩赐。
音乐声停了,远远地有脚步声。
骆潇站在余露面前,俯视着她:“露露,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没有去跑操,是不太舒服吗?”
余露心中翻涌,她有许多委屈,为那些听到的只言片语,骆潇一定也听到了,她没有信,她从前不是小偷,现在也不是小偷,余露的受伤的心短暂地获得能量。
怪叫着的男生打打闹闹地冲进教室,看见眼前这一幕纷纷噤了声。
余露又听到了令她紧张恐惧的字眼。
“潇潇……”
黄灵慧跟着也跑进来,不善地觑了一眼满面涨红的余露,拉着骆潇匆匆离开。
骆潇只来得及留下一个担忧的眼神。
“潇潇,你就是太好了……”
骆潇叹着气,无可奈何一般,“大家都是同学。”
*
放学后,骆潇没有急着回家,她猜想,韩进一定又来了,这时候或许已经在书房里对着爷爷有问有答了。
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从来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傲慢,他自信过头,又太聪明,骆潇在他面前不能做自己。她说不清自己对韩进的讨厌到底是什么程度的。
王楚雯看着骆潇有点严肃的面孔,陪着她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坐下。
王楚雯跑完操回教室迟了一步,只看到黄灵慧拉着她离开,座位上的余露红着脸,一副受惊的样子。
“潇潇,你有心事吗?”
骆潇抱着温热的奶茶:“我有点担心露露。”
王楚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哪件事呢?小偷?还是家访?前者她从没从骆潇嘴里听到完整的事件,后者,那是老师的决定,她更改变不了什么。
王楚雯想起在学校小树林和骆潇第一次说上话的时候,她那时就像现在这样忧伤。
骆潇自己缓了一会,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她确定:“露露人很好的。”
王楚雯犹豫着:“那个发卡……”
骆潇没说话,注视着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几秒之后又暗下去。
王楚雯心底有了分辨,她轻声安慰着面前这个被曾经的朋友伤透心的少女,无暇的面庞多么美丽纯洁,“潇潇……”
店门口有电瓶车尖利的喇叭声,王楚雯抬头,“潇潇,对不起,我该回家了。”
骆潇体贴地点点头,看着王楚雯坐在了她爷爷的电频车后座上,两人隔着玻璃墙摇手挥别。
屏幕又亮了一下,骆潇点开来,手指在键盘上胡乱地打字,又一一删除。
身后有人影,骆潇的背僵直。
韩进在她面前坐下,他放手机时加了点力道,略重的一声“啪”,骆潇低着头。
“资料看了吗?”
凭什么的不满呢?就因为她刚不小心没注意站在小区门口的他么?
韩进背对着的玻璃墙外有人影反复走过,骆潇往后缩了一下,轻声道:“没有。”
奶茶店的顶光有点暗沉,她向下的睫毛覆下一层阴影,似天使的翅膀,随着眼皮轻微地煽动,阴郁之外还有一层破碎感。
韩进不忍再用这样有点重的语气。
*
第二天是周六,韩进压缩了早上的时间,把他的事做完,午饭后再次来到骆爷爷的房子。
骆潇开的门,她没有穿家居服,玄关的柜子上摆着她的小背包。
“韩进哥哥。”骆潇看他手里提着的购物袋,若有所思。
家里静悄悄的,骆潇似乎愣住了,没有请他进去坐的意思。
“要出门?”
“嗯。阿姨送爷爷奶奶去老年活动了。我——有点事。”
太静了,太近了,韩进的气息萦绕在她身前,总是一张一丝不苟的脸这时候有一点温和的气质,韩进说:“我送你。”
离开前,韩进顺手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了柜子上。
骆潇瞥了一眼,顺从地跟上了男人的步伐。他手里还拎着她的书包,青筋随着步伐和手部的发力有时跳动两下,骆潇移开目光。走了两步,发现韩进的步子似乎慢下来了。
车就停在小区门口的停车场,骆潇从韩进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看他打开了车门。
“去哪儿?”
骆潇的脑中回想着那一页的铅字,时间和地点,背出了一个让韩进听上去就皱眉的地址。在导航之后,韩进脸上的厉色更严重:“去这做什么?”
明明是同辈,他却非要摆出这副居高临下要管教她的姿态,骆潇看着他隐隐朝下的嘴角,反而微微一笑,语气带了点轻快:“去给一个朋友送东西。”
这还是在益湖市,骆潇第一次对她露出微笑。
韩进转过脸,发动车子。
二十多分钟后,韩进看着路况和导航,停在了路边。
骆潇早查过了这地方,但顺着韩进的迟疑也表示了惊讶。面前是一条小巷子,巷子两边是挨挨挤挤的平房,和网上搜到的图片很像。
骆潇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这个时间是最难控制的,感到一旁韩进质疑的目光,她把头转向车窗外。
路边有一只小奶猫蹲在墙角边,摁下车窗后还能听见它细小但努力的喵喵声。
“你朋友呢?”韩进跟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要等一等,她没有手机。”
韩进没再说话。骆潇推开了车门,往小猫那走。
他心肠坚硬,为人冷酷,没有什么可以牵动他的心,人们看到他严肃的面孔,确如他的本质。骆潇心不在焉地想,自己可不一样。她在小猫面前蹲下,这种小猫又小又笨,看到人类即使害怕也只会贴着墙叫得更起劲。
骆潇把手覆上去,它这么软,这么弱小,但她的目光依旧冰冷。她跟韩进是一样的,只是韩进不知道。
韩进盯着骆潇的背影,她一直都是这样,对所有人都充满善意,一颗心总是装满了别人,就是这样才太容易被伤害。
想到什么,他的目光阴沉下来。
巷子口传来说话声。女人略带生疏地说着普通话,身旁的中年男人敷衍地应着,不时说两句客套的场面话,女人好像听不出,一个劲地喋喋不休。
两人身后还跟了个女孩子,身量瘦弱,穿着校服,手里牵着一个不停甩着手臂的小孩。
韩进认出来,那就是骆潇现在借读那所学校的校服。
在这种地方的路边乍然停了一辆锃亮漆黑的豪车,短暂地吸引了余母和夏老师的目光,那一行人便没有注意到一边逗猫的女孩。
夏老师摆脱余母后很快离去。
余母垮下来,用方言骂了几声,是对着余露的。
骆潇听着,面色不动,擦了擦手,缓缓起身。
余露面色变得苍白。余母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连带着也瞪了一眼骆潇。
骆潇笑盈盈的:“阿姨好,我是来给露露送东西的。”
余露的弟弟忽然哭闹起来,余母没工夫应付女儿的同学,丢给余露一个责怪的眼神,费力地把儿子抱起来,往巷子深处走去。
余露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骆潇格外体贴,伸手去牵她,手拉手走到车边。骆潇打开小书包,将练习册放在余露手上。
车玻璃一半降了下来,韩进看见骆潇笑得格外温柔:“露露,你的数学题册落在图书馆了,我在失物招领处看到就过来送给你。”她嘴角上翘,更显得面前的女孩子木楞不知礼数。
余露一瞬间心中许多情绪,错愕,羞耻,惊恐,愤怒,羡慕,还有更多更多,她的心太满,颤颤地把题册捏在手里,说不出一个字。
骆潇依旧关切地望着她,目光像天使一样纯洁美好。
2011年 4月9日晴
严肃阴沉但“优秀”的男人会受到女人的追捧,严肃阴沉但“优秀”的女人会受到所有人的厌恶。
真是不公平。
不过,如果这是既定的规则,那么我接受挑战。
只怕许多挑战都有无形的桎梏,我尽全力也得不到公平,如果连我也得不到公平,那么对于许多人来说便是地狱模式。我这么说并非是极度自我、自负,事实就是如此。
要说自负,韩进无疑要套上这个词,他生来如此,从他还小,尚且不能掌握自己性格发展走向的时候,他就是自负的,又因为确实占了些优势,使他自己也不能认识到这是无关于他自身的加分——于是又是我眼中他的劣势,自我观察他起,我就厌恶韩进。
厌恶,这个词并不准确,但我找不到其他的字眼来形容我对他的感觉,这样形容有点伤害感情,毕竟我将来大概率要和他结婚呢。
许多人暗中都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同龄的人、上一辈的人,只有陶佳佳那个蠢货,她竟然妄图喜欢韩进。
她的喜欢加剧她的愚蠢,在韩进眼里演变成丑陋,而我就将它们变为利剑,包裹在糖果纸里,递给陶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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