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乙女]人面桃花相映红

　　圣诞节、元日，转眼又行至了第二年的春天。毕业式前，园艺部的姑娘们围着我哭成一片：“呜呜，前辈，你走了，我们那些生态缸可怎么办啊！”

　　“我是毕业了，又不是人没了。”我擦去她们的眼泪：“高中部不就在马路对面？随时都能过去找我。”

　　她们又啜泣几声，掏出了一束眉月型的胸花：“我们给你做了毕业礼物”。胸花的主花是铃兰，灯罩般的小白花俏皮地垂着，香气怡人。这花儿切下来只一天就会蔫，又昂贵，断不可能是现买的，可若是自己养的……，铃兰的花期在两个月之后，她们能想着法儿让它现在开花，必然是下了一番苦功。

　　“谢谢，这是我见过最美的铃兰。”我道。

　　“铃兰的话语是幸福归来。前辈，祝你……，呜呜呜呜呜”，她们连话都说不囫囵，又哭在了一起。

　　我苦笑着一个个拍过她们的肩：“好了好了，快帮我别上吧，再晚些要赶不上毕业式了。”

　　“这花可不、不能由我、我们别，嗝、嗝。”她们抽噎着指向门外，真田弦一郎和柳莲二正在那里等我，他们举着平板电脑，视频通话中，幸村正坐在病床上，含着笑对我挥手。

　　“前辈，我来为你别胸花了。”他说。

　　“现在还叫我前辈？”

　　“毕竟这是毕业式，总要搞点氛围。”

　　真田整理过我的衣领，莲二在我胸口别上了花。“精市，你是个骗子”，我对视频嗔道：“你说过要亲手为我别花的，又食言了。”

　　“真抱歉。”

　　“能让幸村说抱歉的人可不多。”真田道。“现在可不是我们说话的时候。”莲二打断他，又往我手里塞了封信。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信中只写了一首词。钢笔字带了些巧妙的连笔，清逸隽永，是幸村的字迹。“你不是能经常见到我吗？”我问视频里那人道。

　　“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呢？我想要的是……”幸村抿抿唇，咽下了后半句话：“毕业式要开始了，快去礼堂吧。”

　　那日，是立海附中毕业礼的日子。早樱含苞，神奈川的暖风捎来清新的海洋气息。与毕业有关的一切都是在礼堂举行的。两年前，我在这儿遇到了我心爱的少年。

　　清明过去，幸村敲定了做手术的日子，他的病越来越重，再也拖不得了。我在高中，听闻初中网球部的行事愈发凌厉，他们没日没夜的训练，好像除了网球外再没有需要做的事似的。

　　“初中的网球部是不是疯了，就算为了三连胜也太过了点吧？”“嘘——！他们部长快要……”

　　同学们窸窸窣窣地讨论着，见我路过，又默契地闭住了嘴。没错，幸村精市现在的境况我知道，网球部发生的一切我也知道。我爱的少年命若悬丝，即将要去三途川走一趟，我不会去劝谏网球部，因为我的忧思也无处抒发，只能在与花草的交流中寻求解放。

　　我以我们的感情为主题布置的盆景在全国拿了金奖。知名的农高对我伸出了橄榄枝，应许我只要转校过去，毕业后就可以进什么设计院，直接站上国际舞台。我心动了，但必须要顾虑我作为独女要继承家里百亩花棚的事。每个人都被许多不得已裹挟着，再也没有比这个春天更使人身心俱疲的了。

　　所幸，幸村的手术成功了。

　　我与网球部吊在嗓眼的心总算平了下来。现在，该幸村精市还情债了。他接朝连夕地复健，总算在全国大赛前重回了球场。他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披橙黄色的外套，风姿飒飒，气宇轩昂。只可惜优胜旗易了主。见识过他们拼死训练的我绝说不出什么“下次努力”的话，唯能哀叹“时也，命也”。幸村摇摇头，告诫一个海带头的小伙子说：“赤也，练习量还是不够，明年要更拼一把劲。”

　　“呜……”，那孩子哭成了泪人，除了一个劲地点头，连声‘好’都说不出来。

　　“都要当副部长了还哭，明年给我扛旗看！”

　　听了这话，他更伤心了，直接一个猛子扎进了幸村怀里，正选们哭笑不得，抚着他头安慰的有，拍视频调笑的有，引诱他说给几个蛋糕吃的有，怒骂他说要踹他两脚的有。

　　我与园艺部的姑娘们拿出原打算用来表彰他们三连胜的胸花，还是一个个替他们别上。

　　“我配不上这花。”真田道。我怒起，也学幸村那时用力地弹了他个脑瓜崩。只是我弹的脑瓜崩声音小，劲头大，真田登时仰回头去，差点没坐到地上。正选们心有余悸地围着他看：“啧啧啧，还好说这话的不是我”、“果然是能和幸村走到一起的人”。

　　“为什么？”我问：“这与我和精市走到一起有什么关系吗？”

　　“毕竟是世界上唯二能降住弦一郎的人。”莲二道。

　　休息室瞬时爆出一阵大笑，我单薄无力的辩驳就这样消散在他们放肆的欢笑中。

　　后来，幸村先带我回了家。他的父亲在门口举着牌子欢迎我，母亲做了一席好菜，妹妹穿着雪白的纱裙，跌跌撞撞地递给我一束洁白的百合。那架势隆重的……，我真怕下一秒就会有人掏出个玉镯子，说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云云。

　　“你知道百合的花语是什么吗？”幸村问。

　　“百、百年好合。”我磕磕巴巴道。

　　但夏季是一年中花棚最难捱的季节。又不少花耐不得高温，受不了潮气，我父母每日忙着打理到心力交瘁，暂时是做不到带幸村回家了。

　　入了秋，网球部正选们又去参加什么U-17合宿，这合宿是寄宿制，我与幸村暂时见不到了。

　　“这里集齐了现阶段初高中所有的强者，之后会有世界赛。”幸村倚在桌旁，举着手机端详着我的表情道：“……你在看哪里？有听我说话吗？”

　　“我在看你背后的植物。”我手空指了一下：“那仙人掌养得真漂亮，这里不是沙漠气候，伺候好可不容易。还有旁边那盆，你可千万别吃到。”

　　“你当我要神农尝百草吗？”幸村好气又好笑。“尝什么百草，我的草可都是有毒的。”听筒中响起了浓重的关西音，一个俊朗的少年探出头来：“幸村，这就是你的女朋友吗？嗨，我是幸村的舍友，大阪四天宝寺的白石藏之介。”

　　“幸村的女朋友？我听幸村说过她家里在经营花棚。”另一个笑眯眯的少年也突入显示窗：“我是青学的不二周助。你家的花棚有仙人掌吗？”

　　“有。”我说：“有嫁接的普货、本地培育的非洲苗，如果你喜欢更高端些，还能找到墨西哥的原生种。”

　　“原生种！？”不二眼睛圆睁：“报幸村名字能打折吗？”

　　“是我在视频还是你们在视频？别在我谈恋爱时聊商务啊！”幸村把他们拨开，仍觉得不爽，又去到走廊上。我隐约看到几个枕头在他头顶飞来飞去。

　　“呃，你这个环境有点危险。”我说。

　　“呵呵，我倒要看看有谁敢打到我。”

　　话音刚落，一个枕头正中他面门，显示窗口漆黑一片。“部、部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听筒那端传来凄厉的惨叫，好像是全国大赛时那卷发少年的。

　　“真抱歉呐，该到我必须出场的时候了。”幸村挂掉了视频。

　　之后，U-17那边看重幸村的才华，又找了专家会诊，为他治愈了旧病。血液样本的调查结果从美国回来，说所有指标一切正常的那天，他哭了。

　　我有多久没见他哭了？

　　幸村潸潸地落着泪水，怎么都擦不尽，及到后来，也不去擦了，就这样任着它流，淌了满脸后，又弯起嘴角笑了。

　　“我变回正常人了。”他说。

　　“嗯。”我强忍着泪水。

　　“我可以过普通的生活了。”

　　“真好。”

　　“我可以照顾你了”，他说：“我终于不用担心自己早死，能心安理得地对你父母说，请把你交给我，请允许你与我结婚了！”

　　我顿时放声大哭！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哭了？”手边的听筒也传来含混的啜泣声：“我本来不想哭的。好不容易憋住了，又被你勾起来……”

　　此后，他先我一步站上了国际舞台。

　　他比赛那日，我打开实况直播。父母望着电视里那俊逸清朗的少年，哼着气儿道：“瘦得和个竹竿似的，怕是连花盆都搬不动。”结果他大放异彩，他不负众望！他与真田弦一郎反败为胜，带着日本队拿下了胜利！

　　镜头给到幸村时，他挥了挥手，笑得一如我们初见时那般明亮：“前辈，我表现的怎样？”我父母直愣愣地瞪着双眼，连嘴巴都合不拢了：“他是你男朋友，我不信。”

　　“你们的态度还真变够快的。”我偷偷翻了个白眼道，又对着屏幕兀自嗔怪他：“都说过别再叫我前辈了，又在搞什么怀旧风啊？”

　　幸村回了日本，就来我家拜访了。

　　他带了许多名贵的礼物，是用比赛的奖金买的。我把他拦在门外，小声道：“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像来下聘礼的！”

　　“聘礼？对你的话，这些还远远不够呐。”他坦荡地捉住我的手，倒是我这个女儿被他牵进了娘家。

　　幸村跪坐在地上，郑重地对我父母行了一礼：“我想与她结婚。”本以为我父母会斩钉截铁地拒绝，说什么“学业为重”、“想找个能照顾花棚的女婿”之类，谁知他们早就预料到似的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至少要上完大学。”母亲说。

　　“你也别小看了我家女儿，”父亲清了清嗓子：“她的盆景能在全国拿上金奖，今后也会去设计院，在国际上大展拳脚！”

　　“那、那花棚呢？”竟然是我问了这个问题！

　　“没梦想算什么年轻人？”母亲决然：“做自己想做的去吧！花棚什么的，我和你爸还能再干个几十年，有什么问题，及到那时再说吧！”

　　“谢谢……谢谢。”我鼻子一酸，呜呜咽咽地泛起了哭腔。父亲掏出包纸巾扔我怀里：“谢什么，哭什么？憋回去，别在女婿眼前丢人！”

　　“你这算什么。”我拭着眼泪噗嗤笑出声来，其余三人也各自喷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幸村君，我女儿曾经送过你一盆山茶。”母亲问他：“你知道山茶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知道，理——”“知道就好。”父亲打断他：“未来可久着呢。加油干吧，小伙子！还有，今后我的孙子可不能都去打网球，你总得给我留个伺候花儿的。”

　　——山茶的话语是，理想的爱。

　　结婚照是特意回立海拍的，结婚典礼也特意选在立海开学式的日子。那日早樱含苞，神奈川的暖风捎来清新的海洋气息，原园艺部的姑娘们是伴娘，她们为我做的胸花又是眉月型的铃兰：“前辈，这次可真是幸福归来了呀”。原网球部的青年们是伴郎。真田弦一郎紧绷在幸村精市身边，柳莲二捶了下他的背：“让你当伴郎，没让你当保镖”。原立海校友各是捧腹大笑起来。

　　礼堂钟声下，幸村精市执住我的手：“今后，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无论是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念到这儿，他笑了，把手中的讲稿掷去一边：

　　“逆境，疾病？我们共同经历的事，堪比在地狱走了一遭。早在表白时就说好了，要构筑两个人的未来，这初心直到现在也未曾变过。我爱你，深爱你。今后轮到我关照你，扶持你的梦想，顾虑你的以后，你只需与我并肩携手。你……，愿意吗？”

　　还会有其他的答案吗？

　　我朦胧着泪眼点了点头：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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