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胜于无

　　方舒同对着阿久放了狠话之后，便后悔了。
　　他清楚看到曾久脸上有做错事的表情。
　　其实与阿久完全没有关系。
　　他只是突然想到8岁那年，杀死的那只女妖。
　　不知何故，自那以后，他对“利用”这个词，变得相当的敏感。
　　哪怕像曾久这样为了解围，而着急地向他求援，他也会突然泛起一种没来由的反感。
　　他说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像是有什么神圣的东西，在碰到利用这个词之后，就会变得污浊起来。
　　令人叹息。
　　他看了一眼时间，离午夜还有一个小时。轻轻开了窗，从自己的房间跃了出去。

　　舒同平时也这样做过。
　　半夜里，不作一点声响，出了曾家，去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这一天，好像很多巧合都碰在一起了。

　　阿久，一直没有睡着。
　　心里忐忑不安，为了与劭堇的重逢，以及方舒同突然之间的斥责。
　　但相较而言，前者带给她的，是透到骨子里的心悸。
　　多久了呢，究竟有多久了？
　　最后一次见到劭堇，是什么时候了？
　　只要闭上眼，那些尘封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涌来。

　　劭堇是曾鸿生的学生。
　　本来，曾鸿生并不是他的班主任。
　　只是偶尔听说年级里有一个数学奇好的男学生，长相很出众。
　　有一次，鸿生在走廊里被一群嬉闹的学生撞到，一帮调皮男生逃得飞快，只有一个面孔俊俏的男孩子走过来说，曾老师，对不起。
　　后来，发年度奖学金时，鸿生才知道，这个男孩子就是那个闻名的秀才劭堇。
　　他上去领奖，台下的女生无一例外，一个个眉目含情。
　　不奇怪，鸿生在他的身上看到一种很柔情的光，似乎天生注定是要红星鸾动的。
　　果然，绯闻闹得最凶的一直是劭堇。
　　成绩鹤立鸡群的也始终是他。

　　鸿生和他发生交集，源于一场意外。
　　高二的全年级旅行，在远郊的山林景区外宿，作为成人礼的节目，同时也能安抚学生，让他们在高三一门心思应付高考。
　　很妙，令人期待，从将要旅行的前一周，整个高二年级处在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里。
　　鸿生无数次看到和听到有女生为了向劭堇表白所做的准备。
　　他没有横加干涉，只是觉得少年人的青春，的确应该做点值得纪念的壮举。
　　即使铁定是要撞得头破血流。

　　然而，旅行的第一夜，劭堇就失踪了。
　　这个一向守规矩的少年跑到哪里去了，居然没有任何人知道。
　　一干老师打着手电拼命地找。
　　最后鸿生在山的深处，一棵巨大的槐树前，看到眼神涣散的劭堇。
　　他喊他的名字，少年只是呆呆转过头来，喃喃道，老师，我听见树在叫我。
　　曾鸿生大惊失色，他看到的景致恐怕和劭堇看到的截然不同。
　　这棵槐树被吊死在上面的冤魂压得慢慢倾斜，似乎已经承受不了怨气的重量。
　　他大叫着冲过去，把少年紧紧护在怀里，一大截碗口粗的树干突然断了下来，打破了曾鸿生的头。血流如柱，几分钟后，伤口却慢慢痊愈了。
　　这是曾老师的秘密。
　　他把昏迷的少年背出森林，大家都松了口气。
　　没人知道，那个树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劭堇却是看到了。
　　他不是故意假装昏迷，只是朦胧之间见到老师额上的血倒流了回去。
　　伤口消失了。皮肤完好如初。
　　他不是不惊讶的，心里却有比惊讶更加汹涌的感觉。
　　好奇。
　　真没想到，在这个平凡的没有什么乐趣的重点高中，居然有一个这样的老师。
　　他决定跟着曾鸿生，过完自己的高中生活。
　　更毋庸说，鸿生根本是劭堇的救命恩人。
　　就这样，高三的时候，翩翩美少年劭堇选了曾鸿生的班级。
　　老师并不知道少年为何而来。
　　旁人看起来，只是正常文理选择。

　　劭堇很高兴，他终于有机会接近这个外表碌碌无为，其实万般神奇的老师。
　　连去曾家探望老师。都令一向自持的劭堇莫名兴奋。
　　祖上留下来的两层楼老宅，石库门里紧闭的带着铜环的木门，都好像灵幻小说里藏着许多奇人异士的地方。
　　他叩门的时候，手都有点抖。
　　门应声而开，却是穿了肥肥背带仔裤的小女生，眼神灵动，看到他时满脸的好奇。
　　那是14岁的曾久，和劭堇的第一次相遇。
　　谈不上具有什么历史性。
　　14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阿久第一眼便喜欢上面前这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男生。
　　而劭堇，眼尖地看到曾鸿生不动声色地在阿久背后画符，聪明如他，马上了然一切。
　　心里毕竟有些失望的，神奇的老师的女儿，居然是个平凡人。
　　当下，不再把眼光投注在曾久的身上。
　　但对老师的女儿，他绝对不可能冷淡，仍是谦和有礼，摆出大哥哥的样子。

　　其实，要了解一个人，时间是最重要的。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阿久虽然没有什么奇妙的能力，却是一个很聪敏的小孩子。
　　她的领悟力惊人，给她讲的题目，稍稍提点便可以触类旁通。
　　但还是不用功，大部分的时间钻在她已经过世的爷爷的书房里，埋头看书。
　　劭堇问曾久，你在书房里看什么，这样着迷。
　　阿久但笑不语。
　　少年很有些折服，他不会迟钝到看不出来这个心思敏锐的小姑娘偷偷喜欢自己，但是她就是有本事，在喜欢的人面前仍然守口如瓶。
　　是因为她的自控力真的超越普通人，还是因为她喜欢他的程度并不足以驱使她告诉他曾家的秘密。
　　不管怎样，曾久埋藏秘密的能力，比她过人的头脑，让劭堇更吃惊。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
　　劭堇考进了医学院，较之以往更加理性、更加迷人，课业繁忙的时候仍然可以拿头等奖学金。直到阿久快要高考之际，找他询问有关医学院招生细节，他才惊觉，不去老师家已经两年有余。
　　少年时代的好奇心，真的会慢慢归于平静。
　　只是他的心里，对救他一命的鸿生仍是百般感激的。
　　更何况，昔日穿肥大背带裤走来走去，盘着腿随地坐的小女孩已经出落地婷婷玉立。
　　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劭堇也不例外。
　　但看起来，曾久少年时对他的迷恋也已经烟消云散，她看他的时候不再含着仰慕眼光，这叫劭堇有一点点小小的受伤。
　　反过来想想，却是好的，阿久是老师的女儿，他决计是不能碰她的。

　　高考前的春天，曾久在劭堇的指导下，向着医学院的方向迈进。
　　英俊的20来岁男人，捋着袖管在自家的花园里除完草，就在大而宽敞的晒台上给阿久讲题。
　　和着春日阳光，有一种淡淡的青草香味。
　　阿久一个人在晒台上看书的时候，就是这种味道围绕她。
　　有点孤独，却很惬意。
　　劭堇去哪里了，她很清楚。
　　有一个叫keigo的美艳女郎，每周都会有几天来找劭堇。
　　她在楼下用慵懒性感的声音叫着“堇”，劭堇就会笑着对阿久说，离开下，马上回来。
　　一去就是三四个钟头。
　　一直到夕阳西下，曾久理着书要离开，他才会重新出现。
　　淡淡的青草味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妖娆的若隐若现的香水味。

　　阿久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有一天，实在看书看得无聊，在劭家的屋子里独自转悠。
　　很大，比他跟她描述的还要大，父母都在国外的他，一定是很寂寞的。
　　这样想的时候，曾久就走到了劭堇的书房。
　　他也是个爱书之人，密密麻麻放了好几书柜，阿久随便抽了一本中医学，翻了几页，觉得光线太暗，看不清书上的字，便走到靠窗的书桌前，又觉得站着累，索性盘腿坐到地上。
　　正读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一阵娇笑，由远及近，一直进到书房。
　　渐渐地，娇笑变成了轻喘，还伴着男人的呼吸声，逐渐加深。
　　那是keigo和劭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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