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胜于无

　　曾久的但愿一说，到底还是失效了。
　　感冒，岂是想不生就不生的？
　　在家里吞了大把的药片，还是压不下去。终于，被她老爸勒令去医院看病。
　　出门的时候，方舒同问她，“可要我陪你去？”
　　她摇头，连平时和舒同别扭的力气都不复存在，松松绕了几圈围巾，出门去。

　　曾久对消毒药水的的味道，一向过敏。那亦是她始终讨厌医院的原因之一。
　　当然，还有很多别的原因。
　　她掩着鼻子，又不得不时时伸出手，捂着嘴猛烈咳嗽。待停下来再大口喘气。
　　简直叫人窒息。
　　恼人的冬天。感冒消散不去，如今连咳嗽都大举来袭。
　　恐怖，最阴魂不散的气管炎重出江湖。身上一阵发冷。
　　儿时，气管炎引发咳嗽，咳嗽引发肺炎，像多米诺骨牌，吃尽苦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小心翼翼呵护了数年，不想今年寒流之中，功亏一篑。

　　医院这个地方，曾久能不来则不来。今次实在迫于无奈，裹了个严实恹恹上门。
　　挂了号，才发现，医保卡的历年结余竟已达数千元。
　　汗颜。看来真的对医院退避三舍。

　　内科门口人潮涌动，连许久不来的阿久都知道，这个季节，内科医生炙手可热。
　　她把病历卡递给候诊护士，“请问还有几位？”
　　因为感冒沙哑的喉咙，加上强忍住想咳嗽的冲动，声音变得异常古怪。
　　护士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只是指指旁边齐刷刷厚实的一排。
　　阿久默默退开。心想，倒是可以睡个好觉了。
　　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真的昏沉沉睡去。还做梦。
　　梦里有男人低下头来，刚刮过胡子的下巴轻轻磨娑她的脸。
　　有清爽的须后水的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过。
　　阿久想抬起手，撩开他额前密密的刘海，却使不出一点劲。
　　男子伸出修长手指，温柔抚过阿九的脸颊。
　　抬起头来，刘海向一边倾。露出狐狸一样的笑脸。

　　阿久一惊，醒过来。身上一层冷汗。
　　只因完全有想到，入梦的竟然是他。
　　胸口急剧起伏，狠狠咳了几下，翻江倒海一样。
　　缓缓气，把羊毛围巾解下来握在手里。
　　讨厌医院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劭堇是医生。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喜欢他。
　　然而，从那晚以后，劭堇的脸就模糊了。
　　没有再梦到过。

　　忘记的是谁。
　　记得的又是谁。
　　原来，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失神片刻，即被护士叫她的名字拉回现实。
　　急急起身，把长长围巾松松绕了几周，揣在怀里，接了卡进去诊室。
　　前面的阿太，絮絮叨叨缠着医生问药的服法。
　　带着口罩的医生耐心地一一解释。
　　高个子，偏瘦。
　　身形倒颇为挺拔，白大褂罩在身上居然有仙风道骨之感。

　　老太太满意地走掉。
　　阿久趋前坐下。
　　“哪里不舒服？”医生打开病历，写着就诊时间，问道。
　　低低的声音传来，却掩饰不住年轻。

　　她有一刹那的失神。
　　因为梦，连这把声音，都不禁勾起某些回忆。
　　声线低低，又加上了诱惑的意味，在她的耳边说，
　　“阿久，你好美，好美。”
　　那个人狐狸一样魅惑的眼睛闪闪发亮，皮肤在他的嘴唇碰触过的地方不停地发热。

　　阿久抬起手，脸颊生生发烫。
　　看来，不但咳嗽感冒，还有发烧症状。
　　那医生见迟迟没有回应，不由抬头重问一遍。
　　“哪里不舒服？”
　　两人都是一愣。
　　那双狐狸一样的狭长眼睛，在看到阿久的一刹那，有不可名状的神采。
　　意外，震惊。
　　还有窃喜。

　　时间仿佛凝固，空气都不再流动。
　　阿久微微张着嘴，放在膝盖上的围巾滑到地上都不自知。
　　那医生拉下口罩，露出一张英俊面孔。
　　如几年前一样，鼻梁高挺，薄嘴唇，笑起来满脸桃花。
　　女人很少会有抵抗力。

　　他轻轻唤，“阿久。”
　　如那一夜，他在她身体里粗暴地律动，却又用这样温柔缠绵的声音在她耳边倾诉，
　　“阿久，你好美，好美。”
　　不断、不断地重复。
　　好像要把她刻到身体的深处。

　　阿久轰地站起来。
　　夺门而逃。
　　落荒而逃之余，不慎撞翻椅子一只，弄出巨大响声。
　　护士和候诊的病人纷纷探头。
　　一生之中，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
　　有年轻护士跑进来说，“劭医生，怎么回事。”
　　劭堇摆摆手，“没事。”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默默捡起落在地上的围巾。羊毛的柔软触感，还有曾久身上一直带着的那种淡淡的香气。

　　他一向自诩了解女人。谙熟女人心理。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嘴角微微上扬，他便知道，有人对自己芳心暗许。
　　他有自信，没有不受诱惑的女人。
　　除了曾久。

　　阿久站在门诊大楼的大厅，背靠着墙仍然止不住心跳。
　　想了千百遍，都想不到会在此地与他见面。是，劭堇的确是医生，但是，明明就是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应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的了。
　　她就说，再严重的病，也是不能来医院的。为什么，一样姓曾，她的体质比起父亲来，差了何止百倍！
　　叹一口气，曾久准备离开。一摸脖子，却发现围巾早已不翼而飞。
　　不由垂下头，简直天要亡人，人不得不亡。

　　劭堇又诊断完一例支气管炎，抬眼便见到曾久期期艾艾地在门口探头探脑。
　　不由好笑，朝她招手，就见曾久一副逼良为娼的苦瓜脸，很为难地走进来。
　　“那个，”她指指桌上的羊毛围巾，“我来取。”
　　“坐下。”劭堇置若罔闻，反而命令似地拖她过来。
　　尚来不及抗议，便不容分说张开嘴看扁桃体，又被询问了最近的身体状况，阿久自己也觉得奇怪，居然乖乖地任由摆布，毫不反抗。
　　许是做医生时候的劭堇，的确有医师的气势。
　　只是当劭堇伸手摸她的脸颊，她突然警醒过来，“做…做什么？！”
　　口气却仍是毫无气势可言。
　　“你淋巴发炎肿大了，自己摸不出来？！”劭堇无视她的手足无措，反而很认真地教训她。
　　阿久伸手一摸，果然下巴旁的脸上有小小突起物。
　　这几日十分古怪，自从上次莫名晕倒后，人总是十分乏力，做一点点事情便会觉得体力不济。

　　劭堇开了药，又很仔细地嘱托了一番，倒叫曾久有些过意不去。
　　到底是专业医师，何尝像自己这样计较。她拿了方子刚要离去，劭堇却伸手把她的钱包拿过来，取出医保卡给她，顺手把钱包放在自己兜里。
　　“取好药，上来等我，”他抬头看看钟，“我还有半小时即可下班。”
　　又露出狡诈的微笑，叫阿久长大了嘴愣在原地。
　　天，居然抢了她的钱包做抵押？！威胁她么？
　　忽然觉得头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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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舒同回到曾久家的时候，发现客厅里的气氛异常古怪。
　　有一个长相秀美的男子坐在曾鸿生边上，相谈甚欢。而曾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色十分别扭。
　　见到舒同进来，阿久忽然想看到救星一般扑上前来，“方舒同！”
　　他一挑眉，曾久极少大声喊他姓名，更毋庸说如现在这般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
　　倒是曾鸿生一拍桌子，“阿久，又没规矩了，怎么可以直呼堂叔公的姓名。”
　　曾久抓着舒同衣襟的手，无奈地放下。
　　那一直坐着的男子倒悠悠地开口，“哦，这位是阿久的堂叔公？居然这样年轻？”
　　方舒同朝他看去，一双细长凤眼十分迷人，很有些风流倜傥的公子意味。
　　曾鸿生在一边介绍，“这是我过去的学生劭堇，这是我堂叔，方舒同。”
　　两人互相额首，表示礼貌。

　　舒同低头，又见到阿久不停地朝他使眼色，无不包含哀求之意。心里暗暗叹口气，开口问，“阿久可要随我去看看今天老前辈送我的书籍？”
　　曾久如获大赦般地拼命点头，迈开步子就窜了二楼去。
　　他慢慢跟在后面，才上一节台阶，就听劭堇“咦”地一声，“这倒十分奇怪呀，为何曾久的堂叔公，却是姓方呢？”
　　舒同停了脚步，回头望去，看到劭堇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以为忤，只是笑笑道，“的确不合常理，不过，任何事情都自有它的道理。”

　　劭堇心下倒是有些佩服了，这个方舒同，看上去年岁与曾久不相上下，做派却颇有大家风范，举手投足已不但但是一个稳字，简直有些傲视群雄的感觉。
　　他嘴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目送着舒同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阿久上了楼，边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刚想开门，握着把手的手却被舒同捏住。
　　“怎么，不对我道谢，就想一走了之？”
　　她这才发现，舒同的脸上挂着莫名的忿忿，直直盯牢她。
　　“多谢。”她这样嗫嚅地说着，的确，自己太不懂规矩，到底还是惹长辈发怒了。
　　舒同松开她的手，又凝视她一会，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末了，撂下一句，“曾久，你记住，我最讨厌别人利用我。”
　　口气里居然有杀气。
　　当场把曾久镇在原地。

　　她精疲力竭倒在自己床上，舒同系在她脖子上的玉从领口倒滑出来。
　　温温的，却黯淡无光。
　　她不明白，方舒同为什么生气，就如同她不明白，劭堇为何时至今日，突然对她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最近的事情，叫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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