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海

　　原来女子的天性到哪里都是不会变的。比如…对逛街的热爱。
　　大半天逛下来，青城女侠傅梦飞已经是满载而归，两手皆满，精神头却越见得好，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是两眼放光，在她的带动下，我也买了几样小东西。不过腿脚开始隐隐酸痛起来，人家是有武功底子的，我这普通人哪能比得。
　　实在累了，便央道：“傅姐姐，这时辰也该用中饭了，我们去找个地方歇歇吧？”
　　“也好。”傅梦飞点点头，抬头搜寻可意的饭铺。
　　我指指一家人看上去多一点的，“那一家如何？”
　　傅梦飞微皱一下眉头，“人有点多，不过还好。走吧。”

　　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原来人多是因为有个说书的在，我们这个时代里百姓可娱乐的不多，也就是能听个书，听个曲儿，看个杂耍之类。所以说书这类职业，虽然地位不高，但混饭吃倒还容易。
　　找个靠窗的位置坐定，点了菜之后，傅梦飞把她买的大大小小的东西在桌上摊开，笑眯眯地一样一样把玩。
　　“这个香梨木梳子的样式如弯月，我师娘应该会喜欢。”
　　“我小师妹喜欢茉莉花，这盒茉莉粉送她正合适。”
　　我微微笑着，很专心地倾听，时不时插个几句，这样有些琐碎平淡的世俗生活听来倒有点羡慕。

　　另一边说书先生好象正在讲什么探花传奇，不外是什么孤寒书生苦求学，终有一日金榜题名的故事。
　　店小二上了饭菜，正好也饿了，和傅梦飞两人都不客气地开始吃喝。
　　望着青城女侠一点也不优雅的吃相，我猜我自己的形象更差，…我的猪头脸虽然有所好转，但看来还是丑怪。无怪店小二上菜时，都先往傅梦飞处上。
　　当那说书的人说出“灵宝公主”四字传入我耳中时，我正在咽着茶水，差一点就呛着了。
　　不动声色细听，原来那探花传奇说的却是时下的事，新科探花洛轻寒年轻俊美，风神如玉，在本月品花宴上为灵宝公主青眼看中，就欲选为驸马。
　　“那灵宝公主美如天上谪仙子，花为精神玉为骨，…”
　　青城女侠此时也放慢了抢菜的速度，眼光看向那说书人。
　　“…生得又是七窃玲珑心，冰雪般的聪明，可算得上是我天圣朝当世第一的女子。”
　　“天下第一？嘿嘿。”傅梦飞秀目微闪，红唇弯弯，轻声地笑了一笑，继续吃饭。
　　我也笑笑，天下第一嘛，以灵宝的姿容，虽说不见得天下第一，但天下第八第九总还进得去的，再加上她尊贵的身份，嘿嘿，这天下第一嘛，也算得不太虚。

　　说到天下第一的美女，座中众听客都显出了神往之色，本来还有些杂乱之音，此时倒都安静了下去。
　　“灵宝公主与探花郎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公主出诗半首，探花郎便能将下半首对得天衣无缝，正是前缘注定，佳偶天成。公主既有此意，皇上又是圣明天子，岂有不允之理，于是便令当朝刘相为媒，为二人牵起红线，钦天监为二人合算生辰八字，就要下旨赐婚…”
　　我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心想既然离了那里，自己就是个不相干的人，为何听到别人花好月圆，金玉良缘，心里还会有酸意？可见定力不够，气量狭小。还须多加修练。

　　“又谁知好事从来多磨，才子佳人间，往往有那起自不量力之人作梗。”
　　说书人忽地语气一变，叹了口气，却卖关子地从案上拿起杯子来，慢慢地喝了口茶，却不再接着说下去。
　　我微微一愕，实在想不通在当今世上，还有什么力量能阻碍得了灵宝的婚事。
　　但见一名小童举着个铜盘子在众听客前笑容可掬地走过，听客们扔下银钱，叮当脆响，小童用清脆的声音抑扬顿挫地答谢，“谢大爷―――赏―――”
　　哦，原来是中场收费时间。
　　我也摸出几个铜板放在盘中，那小童这么走了一圈，说书人已喝完了茶，继续说书。

　　“诸位想想，当今天子都同意了的婚事，又有哪个敢来捣乱？可偏偏事有凑巧，在半个多月之前，有那西夷国派来的使臣来到京城，献上西夷奇宝，为求两国永好，替新继位的西夷国王求我天圣公主为妻。”
　　“本来我天圣朝与西夷国之间来往甚少，而那西夷国此前十几年中内乱纷纷，灾祸连连，更无暇与我天圣交好。却不知这西夷国自九王子继位，似乎形势突变，国内各处异变都平息下去，据传今年春天，西夷还灭了西方小国沙陀国。这沙陀国与我天圣交好，国微力小本也不值一提，但是西夷吞并沙陀之后，就变成了与我天圣紧邻的国家。这次西夷来使，倒使得朝廷不得不重视三分。若不许公主，便会与西夷交恶。若许公主，这皇后娘娘嫡亲的灵宝公主，天圣的第一美人，人如花娇，又怎么舍得去那荒蛮之地受苦？何况公主与探花郎，这良缘就差一道圣旨了，谁忍拆散？”
　　“难道我朝公主便只有一位？”
　　有听客提出疑问，说书人不慌不忙，“当今天子福德绵长，龙子凤孙那是少不了的，九位公主里，有四位不幸早逝，三位都已经出嫁，只余灵宝公主和另一名年仅五岁的小公主。”
　　“这话似乎不对，您说三位都已出嫁，可我记得当年长公主下嫁刘相家长子，五公主灵纱下嫁世族杨家，那都是十里红妆，盛极一时的佳话，那这第三位公主呢，怎地未听说出嫁盛事？”
　　一名老者抚须发问，我听了这话，下意识地身子一缩，用包子挡住脸，嗨，这位老人家啊，年纪一大把了，记忆这么好做什么？
　　那名说书人也对老者表示钦佩，“老丈好记性。说得不差，这前两位公主么，出嫁都是轰动一时，不过那第八位灵柯公主，似乎在宫中名不见闻，据说在两月前悄然出嫁，去向未明，传闻她长相资质平凡，不得圣意，说不定这婚事就是被随便打发了的。这事说来也巧，若是这位八公主再迟几日出嫁，那西夷国求亲的难题，便也不会是难题了，皇上嫁了她去西夷，做那正妃之位，倒不比在被随便打发强得许多，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四角俱全？”
　　四角俱全？呸呸。我暗中咬牙。盯着手中的包子，唉。
　　包子啊，包子，你是幸运，还是不幸？

　　听客们多有点头附和的，“就是就是。”
　　我恶狠狠地又咬了一口包子。
　　说书人洋洋自得地说道：“其实按说以我朝国力，便回绝了西夷也无不可，但令朝廷为难的，却是那西夷的献礼。”
　　“那西夷国除了献些西夷产的玉石宝石之外，还送了几件铸造精妙的宝剑。还说是新皇亲自督造而成，从几万件中挑了最好的来送给天圣天子。皇上与众臣看了这剑，尽皆无语。这剑之锋利精巧，实为我天圣宝剑之不及。”
　　“哼！”一声冷哼打断了说书人，一个坐在角落里的黑衣青年冷冷地说道：“我朝论刀剑之铸造，当数埋剑宫，那西夷国的宝剑是如何的神妙，莫非连埋剑宫都有所不及？”说着，抽出身上佩剑，砰得一声，放在桌上。
　　“哎呀。”傅梦飞小声对我说：“是埋剑宫的莫问，方才进来时，竟没瞧见他。这下可热闹了。”
　　说书人吓了一跳，向那莫问看去，莫问黑衣长袍，银色丝绦为系，足下铁色长靴，正是埋剑宫的打扮。说书人用手擦擦汗，笑了一声，“这位少侠请了，方才说的宝剑，是世俗中人上阵打杀用的剑，而埋剑宫中出的都是仙家圣品，一年也只出世不到十余，件件都是当世之宝，平常不是王候将相，武学宗师，谁又有福气能得？怕是连见的眼福都没有哩。若说那西夷国的剑，哪能和埋剑宫相比。怕是差得远呢。”
　　嘿，不愧是凭一张巧舌吃饭的，转得可真快啊。
　　莫问手抚宝剑，脸色稍霁。

　　“但为何这西夷国宝剑就让圣上震惊呢？众位想想，他西夷使臣送上剑的时候就说这是西夷国主亲自督造的，又是从几万件中挑出来的，这可不就说明了西夷国正扩充武备，磨刀霍霍？而西夷国送来的剑又比起我天圣寻常武人用的剑又精妙许多，万一我天圣军对上西夷，可不是要吃个大亏？这来使明里恭敬，实则暗含玄机啊。”
　　他正说着，那莫问忽地站起身来，问道：“那使臣可还在京城？”
　　“应该是在的，这位少侠…？”
　　“多谢相告。”莫问拱一拱手，拿着剑匆匆而去。看这架势，倒是要去京城一看究竟的。

　　“这位莫公子倒真是急性子。”
　　方才匆匆一眼没看清他的长相，但这雷厉风行的作派却很有趣。埋剑宫，天下神兵尽隐埋剑，那也是一个造物神奇的所在呢。
　　“可不是吗，莫问的外号就是狂风剑。”傅梦飞笑着，又低声道：“好些江湖小女孩都喜欢他呢。”
　　我也打趣着后悔叹气，“哎呀，姐姐不早说，刚才没瞧仔细。”
　　傅梦飞啐了我一口，低低道：“明明是娇滴滴的大家小姐样儿，说起话来怎么比我们江湖女儿还胆大？任师弟还不够你瞧的。”
　　明显感到心跳了一跳，“…傅姐姐可别乱说。”脸就慢慢地热了。
　　“不用害羞了，你们两个一看就是一对，一路上任师弟怎么对你，我可都瞧见啦。要是换了他那个痴情小师妹呀…”
　　“小师妹？”
　　我讶然地重复着，心里忽然一紧，我不会是做了一件很不厚道的事吧？
　　拆人姻缘，罪莫大焉。
　　看到我的神色，傅梦飞象是突然想起什么，眼光急闪过一边，“嘿嘿，没什么没什么，哪个门派都有些师弟师妹的，热闹嘛…咦，只顾着说话，都漏了好一段书了。”
　　然后就见她侧耳凝神，作专注细听状。

　　“…刘相这个计用得好，设立公主选亲宴，言明各国才俊皆可参加，宴中设礼、乐、诗三题。三题都过者方可得娶得金枝玉叶归。那西夷国使臣哪里擅长这个，自然是探花郎尽显国士风流，三题皆过，略无难处。西夷国使臣面目无光，再无先前气焰啦…这正是，金童玉女，妙因缘前生注定，西荒蛮主，妄念想终成虚话”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大快人心，长出一口气，笑论纷纷。
　　我们两个人从饭馆中出来，傅梦飞问：“刚才那小师妹什么的可都是我混说的，灵柯你可别往心里搁着。”
　　“嗯，我晓得。”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原来是误会了，我一笑，“我是在想方才那说书的事。”
　　“那说书的怎么了？”
　　“我在想，朝廷这么做，只怕不妥。君子可欺之以方，但小人则万万不可得罪。”
　　西夷国只怕不是省油的灯。
　　“得罪了也没什么打紧的，我们天圣泱泱大国，兵强马壮，还会怕那小小的西夷？再说，这些事自有官府的人去料理。哪用我们操心？…哦，说起来，灵柯你的名字倒与那个倒霉公主灵柯同名啊？呵呵，我朝不禁名讳，尤其是公主的名字，结果满街都是起公主名的，我有个远房堂妹，还叫灵纱呢。”
　　“呵呵，…是啊。”
　　与倒霉公主同名的我，只好摸摸鼻子自嘲地傻笑几声。

　　吃过饭后，傅梦飞还想再逛，我提醒她东西已经拿不了了，青城女侠才肯作罢，还自意犹未尽，“唉，这是我师兄不在，不然这些东西他一个人就全拿了…可惜他是个武痴，不喜欢逛大街。”
　　可怜的长工木师兄啊…我心里暗自发笑，但也隐隐羡慕着这种师兄弟姐妹间的理所当然的情谊。
　　回到碧云观已是午后时分，各回院中歇息，那客院里还是只有我一人。无事可作，便打开从归燕渡集市上新买的书，坐在窗下闲看。
　　这是一本坊间新印的杂记，里面记载了这十几年间天圣朝南原的奇闻异事，比如某家秋夜静坐，忽有飞石从天而降，幸无人伤亡，只损毁旧屋一间。那陨石材质坚硬非常，不知为何物，后为埋剑宫一弟子重金买去，未知后来用途。
　　又比如某家新生小儿，一生下来就会说话，自称是天圣东原某城人，有妻儿家室，朋友亲人等等，有好事者去那东原察访，果然有那么一个人，生平与小儿所说历历不差，而且那人的卒日正是小儿的生日，于是人都啧啧称奇，更加相信那道家前生后世之说。
　　还有一则更耸人听闻的，一平民王二，本是普通百姓，种地为生，忽然有一夜做梦，恍惚到了一处莫知其妙的仙境，遇见两名仙人，仙人身着天衣，雪玉无缝，明亮不能逼视，仙人笑问了王二几个问题，王二据实说了，然后仙人着仙童送茶一杯，王二饮下即醒，醒来后与从前大为不同，每见一个陌生人，都能知道这人曾经做过什么事，比神算还灵，可惜的是只知从前，不知未来，所以也无大用。后来这异能为当地官员得知，被请去做了师爷，断案无数，名燥一时，不过也因为断案太多，得罪了豪强，终被豪强请来的杀手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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