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是愉

　　节假日后的第三天，李云湜收到了罐罐寄来的山楂罐头。
　　产品的拍摄效果比预想中的要好太多，总之不像她最开始以为的那种小学附近的路边摊上任意摆放的三无辣条随便找个艺人的照片抠下来再印上一行形象代言人字眼的包装就是了。
　　最有趣的是，有一次余挽毫无防备地打开冰箱，一扭头看见一排齐刷刷的李云湜在冲自己笑，硬是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光怪陆离的梦，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孩。李云湜见她这样，便偷偷地将标签转到了后面，想不到没过多久，又被余挽偷偷转回来了。
　　那条报废的礼服，李云湜也没浪费。她找裁缝将它改成了一件过膝背心裙，天气转凉的时候再搭上一件开衫，日常穿正正好。
　　刘强一边帮李云湜接触新的本子，一边帮她准备出席电视剧发布会的相关事宜，忙得眼含热泪，头发都掉了好几把。
　　李云湜的眼线刚被画好，一抬眸看见他双目猩红，不忍道，“强哥，要不你回去歇会吧？我给挽挽留了票，她一会儿来了可以帮忙照顾我。”
　　刘强打了个哈欠，“那怎么成。我还......”他凑过来，低声道，“我还没给记者打招呼呢。万一不给你修图呢？”
　　“今天不是没叫那么多记者么？”
　　“不多是不多，一个顶别人仨。”刘强以手扶额，痛苦道，“我可真是一把年纪了，熬了个夜就开始头疼了。”
　　李云湜无奈，偷偷给刘强的太太发了条消息，她飞速赶到，几乎是把人硬拖走的。
　　刘强挣扎半晌，幸好看见余挽从对面的公交上走下来，才终于稍稍放心，把事情给她交待了一遍，千恩万谢地表示以后一定要多请她吃几次火锅，才被塞进了车里。
　　李云湜已经收拾好了，和余挽一起坐到了内场。演员席在前排，余挽拿到的位置在后排，她回头张望几眼，压根瞧不见余挽坐在了哪，谁知她刚一撇嘴，手机便叮咚一响。
　　——在你左后方。
　　这次李云湜再回头，果然看见了人。
　　她便打了个手势，在灯光暗下去的前几秒，规矩坐好，老老实实地看向了台上。
　　刘强的辛苦用心可以理解，但其实这场发布会压根就没有她什么事儿。李云湜坐得腰酸背痛，还不能让表情太过扭曲，她干看了几小时，才被叫上去做了个角色介绍，然后随便问了几句话，又被请回了台下。
　　哪知她这次凳子还没捂热，主持人便邀请演员们集体合影，李云湜深吸了口气，压着裙子走到灯光下，然后螃蟹一般挪动着步子，把自己移到了角落。
　　第一张照片出来后，大家简单地变了下姿势，就在众人换口气的功夫里，李云湜一恍惚，好像在第一排的角落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那是谁？张吉？
　　“好，大家看镜头。3,2,1。”
　　李云湜这才回神，只微微上扬了嘴角，留下一个仓促的笑。
　　再回到座位上，她已将裙子攥得发皱，好在那布料的还原性十分强大，李云湜不放心地朝刚才那方向看去时，它已经一点被抓过的痕迹都没有了。
　　位子是空的。
　　那一片都是空的。
　　是看错了么？
　　李云湜叹了口气，也顾不上什么形象，脑袋一歪用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闭眼假寐。
　　她无聊，有人比她还无聊。李云湜坐在最外面，进出方便，可周围没有和她搭话的人，也就寂寂然了。但她身后那一小撮人两两三三，几张嘴凑在一起，已经开始谈起陈年八卦了。
　　“哎？你刚才看见那谁了没有？”
　　“谁啊？”
　　“就是那个狗仔，已经退圈的那个。哎呀，就是拍到陈逢找小三的那个啊！”
　　李云湜一个激灵，坐直了。
　　“陈逢......啊对对！叫什么......张吉！对！是他！他拍到陈逢和蒋柳心出轨来着！”
　　“你还记得那个女的叫什么啊。”
　　“那当然，我和她一起拍过戏，她......”
　　此时，发布会恰好结束，全场灯光复亮，李云湜倏地站起，冷着脸冲了出去。
　　难怪刘强说来的记者一个顶三个，原来，是他啊......是张吉啊！
　　她走得太快，期间又避开人群，宽阔的空间忽地闪过人去，引起气流波动让李云湜的发丝微微飘起。许是这点劲儿让她清醒了头脑，李云湜方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糟！她又把余挽忘了！
　　李云湜便再顾不得什么，当即原路返回，速度甚至比刚才更快。
　　“李云湜。”
　　拐角处有一个男人等在那里，她步履匆匆地掠过他时，那人突然开口叫住了自己。
　　李云湜一回头，心里防线瞬间崩塌了。
　　看到她脸色大变，他便向自己走近几步，礼貌道，“我是张吉。”
　　李云湜颤了颤眼睫，没敢应声。
　　“别害怕。”张吉笑道，“这儿地偏，没有人会听见我们说话。”
　　她喘了几口气，终于抬起眼，看着他道，“你想干什么？”
　　张吉知道自己把人吓得不轻，于是无奈地将声音更往下压了几个分贝，他知道这样的局面想必也无法好好沟通，于是不再拐弯抹角，把怀里的信封掏出来递给她。
　　李云湜接过那纸袋，打开封口将东西拉了出来，仅看了一眼，便又塞了回去。
　　果然是当年的照片。他真的拍到了。
　　“放心，这事儿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张吉道，“要是想曝，我早就曝了，怎么还会等到今天。再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娱记了，我跟财经。”
　　“那，你......”
　　张吉到底比她年长几岁，一眼就看出来李云湜想问什么。
　　“就是把东西给你，就这样。”张吉顿了顿，忽地调侃道，“你劲儿挺大的。”
　　李云湜被他这样一讲，也迟疑了一下，后来竟忍不住笑了。
　　“那......谢谢您。”
　　“不用，你又没做错事。行了，祝你电影大卖。我走了。”
　　张吉已经跨出去几步，李云湜正犹豫要不要把人叫住，却见他回过头，突然道，“我知道狗仔不受你们待见。或许我不是个好人，但我也不是个坏记者。”
　　只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那一瞬间，李云湜真的被这几个字重重地触动到了。
　　她紧紧地握着那个信封，听见身后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李云湜一回头，果然看见了余挽。
　　“抱歉挽挽！”李云湜拉住她的手腕，“我把你忘了，我正要回去找你来着。”
　　余挽反手把她握住自己的掌心轻轻压下，淡笑道，“没事，我这不是过来了么。刚才那个人是？”
　　“他啊。”李云湜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笑道，“以前一个很知名的娱记。不过现在不在这一块了。”
　　“是么。”余挽喃喃。
　　“是啊。”李云湜道，“咱们走吧，车应该已经到了。”
　　余挽却道，“你先去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怎么了？你还有事么？”
　　她笑了笑，眉眼柔和地看着李云湜，“洗手间。”
　　“啊，好，我在车上等你。”
　　余挽去去就回，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上车时看见她，李云湜已经歪着头睡着了。今日路上难得地不赌，司机刚将车停在小区门口，余挽正犹豫要不要叫她，李云湜便应时醒了过来。
　　她本以为这累极的人回了家以后会接着睡，谁知余挽洗了把脸，从卫生间一出来就看见李云湜坐在地毯上，低着头在摆弄着什么。
　　“怎么坐地上了。”
　　余挽走到自己睡的那侧坐下，把手撑在床沿，偏着脑袋瞧她。
　　李云湜笑了笑，无奈道，“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看表情，余挽便知道那应该不是令人愉快的回忆，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注视着李云湜。
　　“挽挽想听么？”
　　余挽道，“当然。”
　　李云湜便把手里的照片递给她，问道，“看出来这个男人是谁了么？”余挽摇了摇头，看到那图像时，心里重重地往下一坠。
　　“挽挽，你知道陈逢么？”
　　她其实知道这男人的事，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刚被公司签下的时候，境遇比现在要糟很多。拍第三部戏的时候......”她看向余挽，笑道，“就是那个只有两集镜头的戏。”
　　余挽弯着嘴角，温声道，“段十八。”
　　那是李云湜所说的那部戏里，她饰演的角色名。
　　“对。”她默默道，“陈逢，是男一号。他在剧组的时候，对人很好，很热情，又很谦逊。我对他印象还是不错的。”
　　李云湜看了眼阳台外的天空，长叹一口气。
　　“我杀青了以后，突然碰见他，他跟我说，晚上组里有一个聚会，大家都在，他是来通知我的，让我不要迟到。我没有想太多，就去了。”李云湜看向余挽，“可是根本就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他。他骗我。”
　　“一开始他还告诉我，导演和其他人，一会就到了，后来他坐到我身边，我才意识到不对。他把手搭在我的椅子背上，跟我说我演得不错，我往旁边歪了歪，他就开始原形毕露了。”
　　“他想让我做他的小三。他都结婚了，他忘了自己结婚了么？”
　　“我想走，可是他拉住了我，我急了，使劲推了他一把。这就是那个时候拍下来的。前面的部分他应该也拍到了。”
　　余挽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照片，把它捏紧，复瞧着李云湜。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他被拍到和之前同组的女演员拥吻，证实了出轨，好丈夫的形象瞬间崩塌，不得不退圈了。”
　　“本来应该没什么的，但是......张吉是在我和他见面的第二天把消息曝出来的，而且......而且他跟了很长时间，拍了很多东西，只有我和陈逢见面的那一段被他抠了下来，我知道他肯定拍到了。”
　　李云湜的情绪到底还是激动。她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我一直很害怕，怕有一天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怕他把当初的视频放出来......怕别人真的以为我是小三......就算解释清楚了，我大晚上和一个男人单独去吃饭，还是一个已婚男人，到底还是不好......”
　　余挽的手臂动了动，最后按捺住了，不自觉地咬住了牙关。
　　“我没想到今天会碰见他，也没想到他会把当时的照片给我......他果然是知道的。”
　　此时余挽终于轻声道，“他不会再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李云湜抬起头，明朗道，“是。他不会再说了。”她笑起来，“这件事强哥到现在都不知道。”
　　余挽的眼睫向下微压，嘴角浅浅地勾出一个弧度。
　　“至于其它的......也没有什么了。”此句刚落，李云湜便想起来什么似的，低声自言自语，“不对，还有一个。”
　　“嗯？”余挽无意识地接了一个音。
　　“想知道么？”
　　余挽坦然地看着她，认真道，“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李云湜笑着用手挠了挠自己的鬓角。
　　“其实......确实还有一件事。”她道，“挽挽，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对吧？”
　　余挽点点头。
　　“那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俩......说话说了一半么？”
　　她颔首，道，“记得。”
　　李云湜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自然起来。
　　“嗯......其实......你知道王起高么？”
　　余挽没说话，点了点头。
　　李云湜无奈道，“那你听说我们俩谈恋爱了么。”
　　她仍旧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是幅度比刚才更小。
　　“我们俩真的没有谈恋爱。”李云湜加强了语气，解释道，“只是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不知道后来怎么就传成那样了。我和他真的不熟。”
　　余挽的表情微妙地波动，但对面那人明显没有看见。
　　她皱眉道，“我......王起高这人，他......我有点害怕他会拿当年的事出来乱说，害怕他跟媒体乱讲说我真的跟他发生了什么......我真害怕自己被挖出来黑料......”
　　余挽蹲下来，软着声音道，“不会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我。”
　　她这句话说得奇奇怪怪，但李云湜听懂了，于是便伸手抱住她，闷声道，“挽挽最好了。”
　　余挽伸手在她的后脑上抚了两把，将人从自己的怀里拉出来，道，“累了一天了，歇会吧。”
　　李云湜用力点了点头，洗漱之后自在地躺下，果然很快睡去了。
　　一直到接近凌晨，她才悠悠转醒，翻身看见余挽坐在桌前静静码字，呆了半晌，才摸到自己的手机点了点。
　　她妈妈居然半个小时前还打来了电话？
　　李云湜生怕家中有什么大事，急急忙忙回了过去，却只是听见她说今晚去瞧了自己已孕的堂姐，并无其它，才安心地说了会话，嘱咐父母早点睡觉，然后挂断了去电。
　　余挽这时道，“醒了？饿不饿？”
　　“嗯......还好。”
　　其实她饿得厉害，嘴里正馋烤羊肉串的味道。
　　“那要不——”
　　余挽不过刚说了几个字，她的手机屏幕便又亮了起来。李云湜看见那几个大字双眼一惊，赶忙接了，很快笑了起来。
　　“真的假的？你居然回来了？现在？可是......那你现在在哪？”
　　知道李云湜要出门，余挽便起身从衣架上翻了一件外套出来，谁知她见了却笑道，“挽挽，帮我拿那件要洗的衣服。要不你也换件黑色的吧。”
　　“我也？”
　　“对。”李云湜激动地拍手，“我的小老板回来了，他要带我们去吃火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