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是愉

　　人真的会重复做同一个梦。而且即使当这个曾经魇住自己的东西破碎掉，它所带来的阴霾也不是一时就可以散去的。但很显然有人没有明白这个道理，以为心结扯开的那一刻，就再也不会与其出现在同个境地，所以李云湜被吓醒时，竟觉得如此不可思议。
　　好在昨日的记忆存得清晰，她很快放过自己，在床上稍一动弹，便觉得自己左侧又轻又空，于是回头看去，果然发现余挽已经不在了。
　　这么早，人去哪了？
　　她拿起手机，敲了几条消息过去。
　　余挽这次回复的速度没有往常快，但时间仍在三分钟以内。她说自己出门逛逛，还问李云湜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好顺路带一点回去。
　　李云湜感觉到腹部的闷胀，想起昨夜那顿放肆到不行的火锅，哪里还有饿的念头，于是便说了自己不饿，要她回来小心。
　　——好
　　——很快就回去
　　李云湜最后回了个表情。
　　现下困意全无，李云湜看着外面不明朗的天气，想也不想地点开了小说阅读。
　　本来她只是要随便看看，谁知一进入界面，便看到正在追的小说更新了。
　　挽挽更新了？什么时候？
　　没错，李云湜在上周又发现了余挽的另一个笔名。
　　还仍旧是在读者评论区里看到的。
　　那条评论被发出的人秒删，但李云湜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且不擅速背的她记得牢牢，顺藤摸瓜就找到了余挽的“新身份”。
　　她的文风有所变动，但李云湜只看了几行，便从遣词用句的习惯里确认，这，就是余挽。想必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东西不易动摇，否则她也不会接二连三地注册换更笔名，却还是被读者认出来了。
　　余挽这一章更了很多字。李云湜心满意足地看着男女主角牵上了手，走过山川河海，看过日出夕阳，他们在林荫道上漫步，他们在摇摇椅上休憩，他们走过黑白相间的斑马线，他们被车撞飞了。
　　车祸？
　　车祸！
　　怎么会突然出了车祸呢？！
　　李云湜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得够呛，努力往后翻页却发现这已经是目前的最结尾。她焦急地点开评论区，发现众人果然和她同样一筹莫展。
　　明明......明明挽挽前面没有打算这样子写啊！她看得出来啊！怎么会突然就车祸了呢？怎么会呢！
　　[是不是作者受啥刺激了？]
　　[有可能......]
　　[很明显这一段是临时加的，我能看出来。]
　　[楼上我也看出来了。]
　　受刺激？李云湜想了想。昨天晚上更新的，昨天......昨天......昨天他们除了和阮世宁吃火锅什么也没干啊！！！
　　李云湜颓废地将自己扭成一个麻花，苦思半晌仍不得解，脑中不禁慢慢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
　　阮世宁就在此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我么？”他忙用纸巾擤了擤鼻，把东西扔进垃圾桶后一抬头，就见余挽刚走进来，眼中有探索之意。
　　阮世宁便使劲挥了挥手，余挽看到他后，朝这个方向走来，在对面预留的位置坐下了。
　　“抱歉，我来晚了。”
　　“不会不会，我也刚到。”阮世宁稍打量了她一番，心觉没有李某人的美貌压制，只单看余挽也称得上是个漂亮姑娘，就笑道，“吃点什么？”
　　“谢谢，不过我还不太饿。你点吧。”
　　“那就先来两杯莫吉托？能喝么？”
　　余挽点点头，“可以。”
　　阮世宁就对服务员交待了一声，随即道，“云湜......她？”
　　余挽淡笑着回道，“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她还在家里休息。”
　　“家里？”阮世宁有点惊讶，“你们已经同居了？”
　　“是住在一起。”余挽回道。
　　这时两杯饮品被送了过来，二人均自沉默，直到阮世宁看着服务员走远了，才回转过来，见余挽正要举起杯子往口边送，便忽然问道，“你喜欢云湜么？”
　　余挽的动作就此停下。她嘴角一直挂着的礼貌笑意猛地减灭，一抬眼，望向阮世宁的神色里尽是狠厉凄决。
　　“怎么，你是要跟我抢云湜么。”
　　阮世宁被吓了一跳。他哪里见过余挽这样的眼神，慌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那不敢的。”
　　她的身体微微后靠，冷峻地看着阮世宁，一言不发。
　　“真的。”阮世宁看着余挽并不相信的模样，急道，“我对那丫头没有那种想法。”
　　余挽面色不改，甚至还将脑袋歪了个角度，仿佛在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俩是朋友，也是同事，我——”阮世宁用双手比出了个心型，“我更喜欢看你们俩搞对象，明白了么？”
　　于是余挽终于收起锐意，眉间染上些许复杂，开始用一种奇怪又不忍的目光看着他。
　　阮世宁：......
　　李云湜伸长了手去摸背后的拉链，她够了老半晌，觉得骨头马上就要发出错位声时忽地听见门开了，便探出脑袋张望，笑道，“真是及时雨。挽挽快来，帮我拉一下衣服。”
　　余挽捏住拉头飞速上滑，问道，“要出去么？”
　　“是呀。之前同组的老师要约我出去吃饭。”她把肩头的发丝甩回身后，道，“那你晚上吃什么呀？我帮你带点吃的回来吧？想吃什么？”
　　余挽提起地上放着的一袋东西晃了晃，“里面有吃的。本来是给你带的。我吃吧。”
　　“啊。”李云湜道，“那留着吧，咱们下次一起吃，也省得再下楼了。”
　　“好。”余挽拿出一瓶酸奶递给她，“不过这个要快点喝，保质期时间短。而且你晚上万一要吃辣，用这个垫垫不会那么烧心。”
　　“好好好，我现在就能喝！”李云湜拧开瓶盖咕咚几口，那满满一瓶就瞬间见了底，“夜里吃撑了喝点这个最舒坦了，消食！还是挽挽了解我。”
　　“几点去？”
　　她看了看时间，“啊啊啊，我现在就走！”
　　直到这天夜里，李云湜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吉会祝自己票房大卖。
　　因为，她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部院线电影。
　　就算只有十二句台词，就算只有不到十个镜头，可是，大荧幕啊......名导啊......值了！
　　“是她帮你介绍的？”
　　“嗯。张老师是前辈，又是老戏骨。她人和蔼，又幽默，之前在组里我还蛮喜欢和她待一起来着。她说这次少了个人，不过戏不多，就问我要不要试试。”
　　关了灯的屋子里黑洞洞一片，李云湜慢悠悠地说着今晚在饭局上发生的事，不时看向枕着手臂的余挽，似乎能迎上她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强哥怎么说？”
　　“他当然很开心啦，说我捡了个大便宜。”李云湜笑了笑，轻声道，“不过我知道他不是那么开心。”
　　“嗯？为什么？”
　　“他在自责。”李云湜道，“强哥是个心细的男人。他觉得自己作为经纪人不能替我拿资源，还要我来发展人脉，所以认为自己很不称职。而且今天他也没跟我一起去，在和世宁吃饭呢。”
　　“世——”余挽尝试着像李云湜一样叫他的名字，“世宁？”
　　“嗯。他要见见自己的爸爸嘛，可能再顺便商量一下以后要出道的事。他学的是音乐，不知道强哥能不能带他。”
　　难怪他说和李云湜是同事，余挽还以为这人只有“老板的儿子”这一层身份而已。
　　“我没听过他唱歌，但听他讲话的声音，应该不错。”
　　这话要是放在昨天，余挽是断断不能这样客观地去评价这个男人的。可和阮世宁深入沟通交流之后，那份不自觉的敌意淡化了，于是再看他，就顺眼了不少。
　　“诶，挽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什么？”
　　“作者的情绪，会影响到剧情的走向吗？”
　　余挽沉默了许久，轻声回道，“会吧。”
　　这下子换李云湜不说话了。既然这样，那让她不开心的事是什么？她们挨得这样近，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怎么了？”余挽低低地问，语气比平时更加柔缓。
　　“没什么没什么。过两天我就进组了，这几天可得拦着我晚上喝水啊。”
　　余挽这才轻笑道，“好。我看着你。”
　　李云湜一旦投入工作，整个人就会变得格外凶猛。她是个极其喜欢饮水的人，同时也是个特别容易水肿的人，因此拍戏期间，就算再口渴得要命，一旦过了晚上七点，她是一滴水都不会再碰的。
　　阮世宁临走那天看见她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苦涩道，“你接的什么角色啊，病床上弥留的那种么？”
　　李云湜把手里的炸鸡塞给他，愤愤道，“是花店老板好么？快带着你的东西走吧，我快被馋死了。”
　　他便特地将纸袋打开，用手扇了扇诱人的香气，蛊惑道，“好香哦。”
　　“走吧你！”李云湜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催促道。
　　阮世宁这才收敛，趁她眼神游移的功夫，看向了李云湜身后远远站着的余挽。
　　加油。
　　他比了个口型。
　　余挽却摇了摇头，脸上的淡笑颇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潇洒意味。
　　阮世宁还要再说什么，见李云湜看向他，只好措手不及地应了句“保重”，然后便拉着行李箱，故作酷拽地走向了安检。
　　李云湜：“他是不是武侠剧看多了啊？”
　　阮世宁走后的第二天，李云湜正式进了组。本就戏份不多的角色加上集中拍摄，因此她连工作人员的名字都还没记熟，就要准备着杀青了。
　　这是一个只活在回忆里的角色。男二号因为原生家庭的缺陷误入歧途，后逐渐变成心狠手辣的连环杀手，他在一次作案后受了伤，手心被玻璃划破，又因突逢大雨遂躲藏至一家花店中，于是在这里，他遇到了温柔随性的花店老板。店铺的生意不好，鲜花滞销，红红黄黄地挤住了路，她就从万花包裹中走出，为这个陌生男人清理了伤口，还让他安心地在此处避雨。这点温度刺激到他残存的一点良知，他不仅没有伤害这个女人，还买下了全部滞销的花束。但老板不肯把这些快要凋敝的花卖给客人，于是和他约定好，要他次日清晨前来取货。谁知当夜花店老板便被醉酒驾驶的司机碾压致死，于是那次会面永远都有了一个一日之隔。
　　最后一场镜头没有台词，李云湜只需要回过头，冲将旁人错认成花店老板的男二号微笑就好。这样的工作量并不给人太大压力，因此她得了空便在房车里打盹，竟还觉得有些惬意。
　　本来这份悠闲就惹人犯困，加上余挽的小说昨夜更新，她按捺住焦躁的心情熬到了凌晨，才将屏幕调暗了偷偷把那几千字看完，确认男女主角都没死，只是一个右腿骨折，一个左臂脱臼才放了心，然后，就严重睡眠不足了。
　　困啊......睡一会吧......就一会......
　　李云湜渐渐散去戒备，视线所及的范围亦越来越小，她轻声地呼吸，感觉连朦胧的意识都飘荡起来，才终于彻底投入沉睡，然后在那解乏的状态里不知徜徉了多久，便猝然接上了神思。
　　她感觉有人正在往自己身上搭盖着什么。
　　李云湜睁开眼，正对上了余挽的双眸。
　　“嗯？”她哼咛一声，“挽挽？”
　　余挽这才收回手，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没有。”
　　李云湜挣扎着坐起来，看着自己腰腹上薄毯，忽地想起了什么。
　　“挽挽，上次......在房车，也是你帮我搭的毯子吗？”
　　余挽已经坐到了她对面，笑道，“当时有风。我怕你冻着。”
　　李云湜的心里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跳跃，她形容不出那种感情，只觉得奇妙非常，很难让人具以表述。
　　就在这安静下来的片刻，车外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李云湜应了声，捧着盒饭的工作人员便放下一份午餐，然后飞快地闪出去了。
　　“挽挽，你吃过了么？我们一起吃吧？”
　　“我不太饿。”余挽把还带着香味的纸袋子放到她跟前，“那这个，恐怕你要吃不下了。”
　　李云湜一闻那气息便知道是什么，笑道，“吃得下吃得下！今天的绿豆味好浓啊。”
　　余挽知道她肯定饿坏了，以为李云湜会先吃更抗饿的正餐，却没想到她捏起一块绿豆糕就放到嘴里，嚼了几下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先吃饭。”余挽道，“这个吃饱了下午会饿。”
　　“好。”
　　李云湜撕开筷子外的包装，把米饭和浇头一起夹起来尝了尝。
　　“好香啊。挽挽，你吃一口。”
　　她送了一大块完整的金黄色炒蛋过来，余挽先是一盯，又看了眼李云湜，才小心翼翼张开嘴，不沾筷头地咬下了。
　　“好吃么？”
　　余挽见她继续用那两根细长的木制品大快朵颐，方才笑道，“好吃。”
　　“那就——嘶——”
　　李云湜的表情猛地皱作一团，余挽大惊，急忙问道，“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随即抬起手，唇边一动便从口中吐出一个黑块。
　　“石子？”李云湜仍觉得牙齿刺得难受，“怎么会有个石子啊。”
　　那并不浑圆的东西足有尾指甲盖般大小，余挽瞧了一眼，往她身边更靠近了点，说道，“哪儿疼么？难受么？”
　　“还行，就是有点......”李云湜用舌尖舔了舔被硌过的牙齿，“没事。”
　　“真没事？”
　　“嗯。”李云湜用筷子扒拉了两下饭菜，确定看不到什么异物才又吃起来，“没事，可能是不小心掉进去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
　　“能再去拿一份么？我帮你拿份新的。”
　　“没事没事！”她摆了摆手，“不用添麻烦啦，我再吃几口就饱啦。”
　　李云湜确实心有余悸，因此咀嚼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她本想再随便塞几口就算，谁知没过一会儿，便又僵住了神色，吐出块新的小石子。
　　这下子是真的不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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