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春山

　　此处恰是盘山道，较为狭窄。山贼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从斜坡上直跳下来，将范若若一行围住。
　　若论人数，这伙山贼占尽优势，然论起打配合，却是不如赵大他们多矣。可坏就坏在，赵大这边还有个战五渣郭保坤和战六渣范若若。
　　燕小乙本就出身行伍，虽得长公主青眼，而今的地位也是自己实打实的在军中历练来的，是以一眼便看出赵大几人亦是出自军营，不由多看了两眼。也就是这两眼，他一时不察，范若若与郭保坤便分别被山贼困住，看地形竟是范若若更为危险，她直接被逼到了没有山石阻隔的崖边。
　　“我劝姑娘还是束手就擒，我们虽是流寇，却也不是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范若若想骂人，短短几日，她已被“劝”过多少回了，做了十几年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如今真正觉得无用，若是如叶灵儿那般，她何至于此？
　　此地危险，山贼料她不敢轻举妄动，范若若不愿就此被抓拖累赵大他们，更不知该如何取胜。心焦间，一箭破空而来正中那流寇左胸，一眨眼的功夫，将才还言辞威胁她的人便死了。
　　得、得救了。
　　范若若心中一松，身子也不紧绷了，若能得知是谁引弓救了她，她一定……
　　“啊啊啊啊啊——————！”
　　她还是放松的太早了！之前过于紧张没发现，她已经在山道边缘站着了，脚下一软就此踩空，整个人翻下了山背。
　　情急之下范若若双手胡乱去抓想要减缓坠落，又一支箭袭来，极为巧妙的穿过她肩上的衣物将她整个人钉在山壁上。
　　不管是谁再一再二相救于她，她都不胜感激，但是……她很难相信这支箭和衣料能够撑住她的重量啊！而对方既然用箭而非亲自来救，说明与她很有一段距离。
　　布帛的撕裂声在范若若耳边无限放大，她努力压住心中的慌乱，没问题的，她左手已经抓住树枝一般的东西了，只要她把右手也伸过去撑一会儿，赵大定会来救她的。
　　范若若抬头去看，默了，鬼的树枝，她抓住的根本就是一朵花并几株杂草，别说一会儿了，要不是有这支箭，撑一息都难。
　　这般想着，失重感骤然袭来，范若若又忍不住尖叫了。她只是个弱女子而已，几日未曾沐浴已经很委屈了，竟还要殒命在此？！
　　烈风扫过她的眼，范若若惊叫中用手去捂，忽而被人自后箍住了腰，下坠之势骤停。
　　“大都督！”
　　“尔等自去沧州不必寻我，我随后便到！”
　　谁在说什么？
　　视野突然一片漆黑，生死攸关之际，范若若竟还有功夫想，啊，我或许是又要晕了。
　　还有，这人的手，好暖啊。

　　燕小乙将人揽的更紧了些，他虽惯用弓，军中亦常佩剑，此时撑住两人的，便是他插入岩壁中的短剑。
　　方才未经细想便撘弓救人一气呵成，那种情况下也只有他的轻功能赶得上。目下略一盘算，以他的臂力，撑个把时辰都没问题，不过此刻既是带着个人，还是早些把人送上去的好。
　　“若若小姐，若还能动，请趴到燕某背上来。”
　　他原是自范若若背后抱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以为是范若若听出了他的声音，惦记着上次的对峙之仇不欲同他讲话。
　　“这情形，若若小姐还是先别使性子了，你若心中实在气不过，燕某改日再行赔罪，卡在这不上不下的，若若小姐就不怕燕某一个泄力丢了你？”
　　……怎么还没动作？
　　燕小乙终于凝神去听，却闻怀中之人呼吸绵长平稳，不由顿住。
　　亏他还以为佳人性格刚烈宁死不屈，原来是吓晕过去了，怪不得安静的如同长公主养的那只猫儿一般。
　　想了想，燕小乙终是没把人弄醒，看看脚下距离山底不过十数丈，带着一个昏迷之人，下去比上去容易得多。

　　范若若转醒时，只觉天色如墨般黑，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听得周围有窸窣声，问道：“是、是恩人吗？”她晕过去前感受到的，有人救了她。
　　恩人？何其新鲜的称呼。
　　燕小乙“嗯”了一声。
　　范若若不禁放松，四下看了看，又问：“天黑了？”
　　燕小乙奇怪她这一问，不过确实是夜了，又“嗯”了一声。
　　“那恩人为何不点火？我这里有赵大给我的火折子。”说罢从腰封间掏出一物欲递给他，“恩人在哪？我好给你。”
　　隔着热火，燕小乙于夜色中望进范若若的眼，明亮如昔，却是失了焦距。
　　他心中不觉生乱，压着嗓音道：“你……觉得我没点火？”
　　这句该是说“觉得我不会点火”吧？
　　范若若歪头不解，“对呀，这里这么黑，或只有盲者才会觉得恩人可能生了火。”
　　燕小乙不语，他站起身，行至范若若身边将人扶起，范若若信任恩人，跟着他慢慢地走。
　　每踏一步，便暖一分。
　　范若若脸色渐渐变得煞白，燕小乙不忍道：“但盲者亦能感受寒暖。”
　　“我……我……”范若若闭上眼，勉力压住混乱的思绪。崖边之时，那山贼并未对她下药，下落之时，她也并未撞到头颅，她现下不痛不痒，怎会无缘无故失明？脑中忽的闪过一株蓝色的花，范若若猝然睁眼，喜道：“我知道了，是三日暝！”
　　燕小乙还在诧异她遭此巨变竟不哭不闹，闻言重复道：“三日暝？”
　　范若若反握住他的手，“嗯！我在《北齐风物》一书中读到过，‘三日暝，花色蓝，多长于北齐山间，熬水服用或沾到花粉可致盲，三日后即可痊愈。’先前在崖壁上时我慌乱之中抓到了一株，后面眼睛酸痛又抚了眼，许是那时染上了花粉。”怪不得之前是眼先黑人后晕，想来那时三日暝便已起了作用。
　　她如此说，燕小乙便信了大半。他带着人下到崖底后检查过，范若若并无外伤，三日暝他亦有所耳闻，也在山间见过，应该就是这样了。倒是没想过她一个闺阁女子，竟有此等定力，放在常人身上恨不得哭天抢地之事，她竟能冷静思索找出原因。不过想想也对，初见之时她便敢与他对峙叫板，胆量是有的，不然他岂会因为欣赏而送药？又怎会因送药而被范闲奚落？
　　……等等，他为何撇下随行之人越谷救人来着？原不是想着作壁上观？
　　范若若仍在高兴，“太好了，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瞎了呢。多读书还是蛮有用的嘛，看来还得同哥哥那般文武双全才是最好！”
　　……还真是不忘随时随地维护吹嘘那位小范大人，哪怕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范若若往旁边蹭了一步，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尚未感谢恩人的救命之恩！待我见着了哥哥，定会重重报答！”发自内心的劫后余生的喜悦，使得范大小姐的笑容格外甜美。
　　燕小乙被这个粲笑晃到，想着那山谷间的距离不过十丈，越一越也无甚难，他怎没早去救人，若此刻范若若的目光能准确对上他的双眼而不是他所在的方向，岂非更好看？
　　燕小乙蓦然回神轻咳一声，“小姐不必如此。”救了便是救了，何必追究其因，左右他也不想去沧州刺杀范闲，如今正好有了借口。
　　“当然要如此！救命之恩，当……”范若若急切的声音被一阵更为急切的咕咕声打断，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尤甚，更别提旁边这位是当世唯一一位九品箭神。
　　范若若方才松开燕小乙的手抚上肚子，细声道：“恩人，我、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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