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双花镜

　　垂了雨丝的天色黑得很快。萧锦从丞相府里面会去之后，王宫之中已经华灯初上。

　　她在寝宫没有找到李爱，一问内侍，才知道他是去见李涑了，这对兄弟小时候关系非常亲密，这几年却疏远了许多。萧锦不愿意打搅他们的会面，就折身去了甘棠殿。

　　这一耽搁她便转了主意，决定暂时先不告诉李爱自己准备秘密回京的事情。她知道李爱身边事肯定有许多双耳朵等着能探到什么消息好传给那些夜里面的影子。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而李爱在内侍省等到日光全无，才见一位小医女红着脸，喘着气跑到了院子里，说李涑在路上糟了贼人袭击，伤势很重，正在医庐里面医治，刚刚止住血，还暂且不能回来，须得留在医庐观察几日才能放心。

　　他听后恍惚了一瞬，也辨不清五味杂陈的情绪，忙去那边查看。一路上，脑中全是幼年时候两人兄弟情深的片段，卿书恐他急坏了身子，可几次安慰都不见好。

　　之后几日，李涑一直都在医庐养病，萧锦也着手先把清江水患这件大事处理妥当，事务紧急，连晚上都只能在甘棠殿小憩一会儿。

　　与此同时，陈慎思催了她许多次的举荐也提早开始了。

　　虽然还没到选替的时候，不过现在国中青黄不接，朝内的诸多官员感觉到风向也像是闻到腥味的狗一样一封一封的折子往上递，拼命地想把自家子弟塞到那些面子里子都有的肥差上面。

　　甚至里面还有许多夹杂着劝谏她选几个男子充实后宫的折子。这些折子，小黄门不敢给她全都递上来，只挑了一封写的格外动人的。饶是如此，萧锦阅后，都气出了笑来，把那个写折子劝她娶男人的官夫人专门召了过来，当头将折子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这事儿不到一个时辰就在王都里面成了人尽皆知的笑闻，也直接断了其他人想把手伸到后宫的念头。

　　好在她的大夫们还不至于满眼都是后宅的风月俗事，倒也给萧锦举荐了几位不错的年轻人。因为梦里的后续，她这一次格外关注那些可能成为领兵之人的候选者。沈子言虽然曾有过以三千人马破两万敌军的壮举，但在把那位雅号三千将军的沈娘子呼来之前，她也还得细细帮她准备好一个基础的班底，免得未来的大元帅成为一根光杆司令。

　　因此，文选之后，萧锦又加了一个武选，但凡有被举荐的人中有以武功军略见长者均可自行报名参加，与文选并列，地点就在王宫之东的白秋山猎场。

　　武选之事并无前例，朝中武职一向世袭荫封。萧锦下定决心，就将这件事交由中尉拟订。

　　南国之内有很多豪强，其中不乏族中女儿不喜读书，而长于骑马射猎之术，但是祖上并无军功封爵者，又不舍得让女儿从普通士兵做起，故多成为私人武装的统领。然而在这些形同土皇帝的家族之中，纵使是个颇有势力的白身到底比不上官身的姐妹体面，迎来往去也都是些目不识丁的粗人，更甚者日日同地痞流氓打交道，这些半只脚踏着黑半只脚踏着白的女人们得知萧锦不仅仅举文官，甚至开始不拘一格遴选武官，纷纷自告奋勇，想给自己搏一个前程。

　　武选到来的那天，久不闻喜事的南国之都竟分外热闹了起来。

　　当日的清晨，甘棠殿里面几次传来了消息。李爱听着小步跑来传话的内侍说萧锦在甘棠殿接见了相国，中尉，司马等等，又说几人相谈甚欢在内卫兵马拥簇之下浩荡出门。

　　他凝视空荡荡许久的庭院，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传话的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最后还是卿书解了那小少年的围，让对方赶紧退出去。

　　可在内侍溜走之前，他有回过神来：“阿涑那边呢？”

　　传话人低着头答道：“李库府这几天都在医馆里面修养，不曾出去走动，也未见人，只有晚上和甘棠殿的郑秉笔说些闲话。”

　　想来忙成头脚不分的萧锦也没有多少精力再去沾花惹草。这是有所嫁给官夫人的男人的忧虑。过去李爱倒是没有的，可那天在甘棠殿见了李涑，他便意识到萧锦也是一个食色的女人。

　　等传话的走了，养元宫里面就剩下了平时值守的内侍，也都被卿书打发到了外面去。李爱解开衣服，又把鞋子踢开，扭头催他：“你把衣服给我。”

　　“少爷”，卿书有些为难：“真的要偷偷出去吗？要是被王姬发现了怎么办？”

　　“你这废话恁多。”

　　李爱换上了卿书的衣服，他们身形相似，因而也不显得局促。他看着镜子里面的倒影，虽不说是绝世的美人，但也还曾有过些美名。大概除了身子结实不似风扶弱柳之外也挑不出什么大的不好。

　　“我貌比无盐吗？”

　　卿书立马摇头：“就是在美人云集的京城，少爷也是顶好看的那几个之一。”

　　“那与阿涑相比呢？”

　　“自然比小少爷风流动人，小少爷那和薄柴一样的身材怎么能和您比呢。”

　　李爱叹了一口气，坐回妆台前面，卿书赶紧帮他梳头穿鞋。

　　猎场在城北的秋白山上面，萧锦没有大张旗鼓地让备选的女郎们直接比武，而是放了各种猎物，让她们骑马追逐，每一位女郎都配有两名佐卫兵，一个负责记录猎物的数量，另一个负责联络情况。

　　狩猎可以考验马术，剑术和耐力，据说远在漠北的蛮夷便是利用狩猎进行练兵。

　　旧时，她经常同沈子言与陈慎思在上林苑中连日游荡。现在，沈子言不在，陈慎思又不喜欢这种带着危险的马上活动，萧锦也懒得再点其他的人，便只带着十几个内卫跟着自己钻进了另外一片没有参选者的林子里。

　　在她逐着一只鹿的时候，草从之中传来不太寻常的声音。她停下马，叫一名卫兵先过去探一下路。卫兵尚未靠近，就见一个身着内侍衣服的男人扭身逃至深林之内。

　　萧锦看着那个背影，感觉到有一些熟悉。

　　“主上请先回到安全的地方等候，属下一定会将鬼祟之人抓回来。”

　　“不用。”她制止了内卫就要追过去的动作，从离她最近的内卫长手中拿了一捆用来绑猎物的麻绳，随后双腿一夹，扬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面，五花骏马飞驰起来。

　　逃跑的男人专门挑选着马儿不能通过的窄道与灌木，萧锦见对方步履矫健借着地形将要逃走，便从挂在背上的箭筒里面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锋利的箭头瞄准这可能是刺客或者细作的内侍。

　　屏息。

　　“嗖——”

　　箭头划破了山林里面安静的空气。

　　内侍察觉到危险，往侧面滚了一下，躲过了几乎射穿他后背的凶器，但衣服却被钉死在了地上。可他似乎还没有放弃，拉扯几次之后，索性将衣服下摆撕烂接着逃窜。

　　萧锦随之连射五箭。

　　她的君子六艺向来不错，就是天上的飞鸟也多能一箭穿心。但在她出箭的时候，却被迎面飞过来的鸽子惊扰了一瞬，故一箭中袖子，三箭擦身而过，一箭射落了内侍高高的方帽。

　　乌黑色的秀发垂落，熟悉的感觉更深。

　　萧锦跨马下来，几步追过去将被箭惊吓到再不敢动的男人扯到了自己面前，那身着内侍服装的人转过身，面色惨白，嘴唇微颤，眼眸之中水波泛滥，似乎被吓哭了。

　　萧锦，看清对方的容貌，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爱郎？！”

　　被她抓到的不是什么刺客，是偷偷跑出宫的王君。

　　没怎么陷入过危险的青年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如果不是惊扰了萧锦视线的白鸽，他现在绝不可能全须全尾站在地上。萧锦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王君，胸口之中说不出是怒还是怕，只能脱下外衣披在他的身上勉强遮住已经被树枝与剑羽划得不像样子的衣衫下面露出的肌肤。

　　被萧锦抛在身后的内卫这个时候也都追了过来，几只猎犬窜到萧锦的身边，对李爱呲牙狂吠，萧锦呵退了那些畜生，半搂着李爱的腰，扶他先上马。

　　“主上？要不要查一下怎么回事？”

　　内卫长有些疑惑地看着垂着首，红了眼睛的“内侍”，她进不了后宫，当然没见过这位不怎么喜欢跟着萧锦抛头露面的王君，不知道这又是唱了哪一出。

　　不过作为萧锦最贴身的护卫，内卫长还是请求萧锦彻查这可以人到底为什么能了解到萧锦的行程，提前埋伏在这这里。

　　但萧锦只是摆了摆手，含糊着说没事，吩咐所有人掉头回程，像是连猎都不想打了。

　　她虽然很奇怪，一直都乖巧懂事的李爱怎么会突然偷偷追了出来，可现在显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在她们回去的时候，原等在那里的卿大夫远远看到一个穿着着内侍服装的男人被萧锦骑着马带了回来，身上还披着萧锦的外衣，一个个都细声细语地讨论了起来。

　　她无从解释，直接带李爱去了自己休息的房间。

　　“准备些热水和食物。”

　　兰泽没有跟着她出来，所以服侍她的是一直都在行宫内的另外一个大宫女。

　　她合上门，引着李爱往里面走，也忽略了一双双忍不住往里面窥视的眼睛。她依旧还感到后怕，不仅害怕李爱的被她射伤，更多的是对于王宫安全的担忧，如果连一位王君都可以乔装打扮出了宫门，混在随行的队伍里面跟着她进了猎场，她实不敢想象，她的王宫是不是已经和菜市场一样，进出无阻了。

　　而李爱自知犯下大错，一绕过了屏风就跪坐在细绒毛的地毯上面不敢说话。

　　在石头和泥土上磕出淤青膝盖传来阵阵的剧痛，他低着头等萧锦的宽恕。在他小心挪动双腿躲疼的时候，视线里伸进了一只白细莹润的手，手指顺着他的脸颊一点点往下走，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今日，萧锦为了狩猎特意穿了件淡青色的短袍，上面用银丝细细绣了许多只展翅欲飞的白鹭鸟，从她的肩膀，扇动羽翼飞过了手臂折回的曲线，最后落在了皓白如雪的腕上。李爱顺着她的力抬头，对上了萧锦的眼睛。

　　她虽然骑马跑了一会儿，没有微喘，没有双腮泛红，就连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也不见半点狼狈的痕迹，甚至因为薄怒更生出多少娇媚。而被那双一向似水柔情的眼眸以别有的冷淡注识的时候，他的身体倒依照本能蠢蠢欲动起来。

　　她并没有和过去一样立马就原谅他。

　　似乎是生气了，但是又似乎没有，只是由着他用下巴尖在她手心里面轻轻地蹭。

　　李爱可怜兮兮的撒娇压住了萧锦快皱起来的眉山。萧锦舍不得见他状似讨好的乖巧，半是拉半是抱地把他带到了桌边的椅子上面。

　　她从宫女手中接过了脸盆和手巾，又把那些好奇的宫侍都赶出去，将雪白的手巾打湿，轻柔地帮他擦干净脸上的脏东西。动作分外认真，就像她面对的并不是刚刚犯下错误的夫郎，而是一个心爱的宝物一样。

　　哪怕在外面是多么尊贵的王姬，面对李爱的时候，都一直小心翼翼，温雅轻柔。

　　她总是这样，让他被她的温柔捧得飘忽失措，几乎飞上云端，可她眼底却从来都没有显露过更真实的贪念。李爱忍不住想问她，如果面对的是弟弟，是只有强烈的感情才能牵引的弟弟的话，她也会这么彬彬有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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