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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库娄瘪着嘴端着店里三元一面的圆镜,刚拆封的,陈嘉诚用不到这个。
她的脑袋随着外力的施加,时不时左右晃动,她晕乎乎地瞄着镜子里陈嘉诚的手。
指甲光秃秃的,几乎卡着肉,指节却修长,线条分明。手背因为施力而绷着几根青色的血管,小臂肌肉劲瘦。
陈嘉诚在给库娄扎辫子。
不得不说,这件事能够排得上他人生艰难的top榜。
他不能理解,他算得上宽大的手掌为什么总是不能将所有的发丝都妥帖地握在手里,然后将皮筋绕两圈,一切结束。
虽然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但女孩还是被他拽得东倒西歪,一副几乎要被他提起的样子。
他面上冷静,实则心虚地将缠绕在指根的银发摘下。
二楼传来树木枝叶摩擦的声响,给陈嘉诚施加着压力,那是一种警告。
“好慢呀。”库娄打了一个呵欠。
她并不觉得痛——陈嘉诚唯一称得上安慰的地方——所以对于男人堪称苦刑的挽发,她的体验只有百无聊赖。
她脚上踩着一双红色塑料拖鞋——杂货店里的——支在地面,她脚跟扭了扭,“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便接连响起。
像得了新奇的玩具,库娄开始专注于变着法让拖鞋发出声音。她把镜子扔在一边,把它们套在手上,一边拍掌一边“咯咯咯”笑。
“库娄。”被这种诡异声响刺激得神经衰弱的陈嘉诚低声制止,女孩的嘴角耷拉下去,光.裸的脚趾缩了缩。
“哼。”她撅着嘴,“都是因为你太慢了。”
库娄翘起脚,把粘着塑料花朵的鞋套回去,她拿起镜子,和镜面里眉头紧锁的陈嘉诚对视。
“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呀。”
他们背靠收银台,面朝黑洞洞的巨坑。
陈嘉诚本意是想在修理工人到来之前让库娄和她的“犯罪现场”多加接触,好让她老实一点。
可看到因为无聊库娄开始蹬着板凳,只留一只凳椅着地并且跃跃欲试以它为支点转两圈的样子,他意识到任何含蓄的方法对于这个小骷髅都还不如耳旁风。
陈嘉诚不得不放弃了。
他在杂货店里挑挑拣拣,最后皱着眉上楼,再出现在库娄面前时,手里拿了顶帽子。
女孩之前被勒令坐在原处,不过三两分钟的功夫她已经把凳面抠了一个洞。
听见脚步声,她下意识地用手掌盖住犯罪证据,一抬头,视野被朦胧的昏暗笼罩,细弱的光透过布料渗了一些进来。
半边脸被挡在帽子里的库娄惊讶地“哦”了一声,她向后仰着脸,用小小尖尖的下巴和陈嘉诚示意:“这个是干什么呀?”
“帽子。”陈嘉诚帮她调整着帽子的角度,引着她的手压在帽檐,好教她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后者乖巧地眨眨眼。
眼神掠过破损的四方小板凳,察觉库娄挪了挪臀/部试图掩盖,陈嘉诚将裤兜里的墨镜拿了出来。
“把眼睛藏藏好。”调整了一下墨镜腿,陈嘉诚看到在一层墨色后依旧纯澈的眼眸。
他理了理她的银发,让帽子能够将后脑勺全然遮住,“把耳朵藏藏好。”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着装。
库娄穿的是某种款式别致的轻便礼裙,接近透明的青绿色。看不出材质的布料,细腻而触手凉滑,浑然天成,没有一丝针线痕迹。当仔细些看,便能看到细微的柔光。
上身贴合,勾勒出精灵玲珑的曲线,其后下延出柔顺的裙摆——裙摆破破糟糟的,露出小腿及以下的部位,大概率是库娄自己撕的。
察觉到陈嘉诚的注视,胡乱戳在凉拖里的白嫩脚趾蜷了蜷,细窄的脚背隐隐可见黛青色的血管。
库娄双手乖乖扶在帽檐,把耳朵尖藏得严严实实,她仰着下巴,“怎么啦?”
他的杂货店可不卖常装。
陈嘉诚沉默。
也只能这样了。
现在的年轻人奇装异服都很多,库娄这样应该不算太出格?
“等下在外面,别人不管说你什么,都不许生气。”陈嘉诚斟酌着提醒道。
他知道库娄的杀伤力不小。
“好~”库娄郑重点头。
“把藤蔓藏藏好。”寻常的现实世界突然冒出奇幻片里的庞然生物,在人流量不小的菜场可不是用眼花能够打发的。
“好~”库娄乖乖听话。
“一直跟在我身边。”
“好的!”库娄点头后抬起,帽子直接“哗”掉下来罩住了整张脸。
把库娄重新解救出来,陈嘉诚回头看了眼破败狼藉的杂货店和其中填了一整个货架的巨坑,最终合上了店门。
.
小镇并不小,大多是四四方方的院子,墙沿爬着根茎细软的藤类植物,有些开着金黄的花,灿灿烂烂得装饰了一整面墙。
回头看,杂货店旁招摇到惹眼的生命树却是一点踪迹都瞧不见了。
陈嘉诚的杂货店和那些院子格局并不太相同,也近乎是脱离于它们,处在小镇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但他的生意还算不错——毕竟东西杂而全,店主年轻帅气,就是话少了点,但也不打紧。
“小陈,事情忙完了?”一个大爷躺在门口的藤椅上,扇着蒲扇,喊住陈嘉诚。
之前杂货店挂了个牌子,说是未来一段时间杂货店暂停营业。
是老顾客,陈嘉诚“嗯”了声。
“张叔好。”
“哟,这小姑娘……”大爷从口袋里翻出眼镜盒,“我看看,长得真水灵,就是这头发——”
陈嘉诚和库娄屏住气。
张叔低下声音,用蒲扇遮着嘴,“按我瞧着,是混血吧……”
“我跟镇上别的那群老古董可不一样,我见识的可多了。”,他把眼镜放回去,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椅笑得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怎么,你媳妇是俄罗斯的姑娘?”
几不可闻地舒一口气,陈嘉诚想了想犹疑道:“是我侄女。”
“哦……侄女。”张叔点点头,神情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那她是不是住不了两天?”
还没等陈嘉诚接话,库娄却是伸出手指了指眼镜盒,“你的和我的不一样。”
她摸了摸自己黑色的眼镜腿,凑过去。
“对不对呀?”
甜甜的乖乖的女孩音,听起来像在撒娇。
张叔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小外国佬”中文这么好,配合着笑道,“嘿,还真是。”
之后,张叔与库娄便就眼镜这一话题延展出诸多谈话,甚至彼此交换其眼镜佩戴。
当前者发现女孩的绿眼睛时只是惊讶了一下,便连着赞叹,夸得小骷髅晕乎乎的几乎飘起来。
在最后张叔连银行卡号都快要忍不住告诉库娄的时候,陈嘉诚按了按库娄脑袋上摇摇欲坠露出耳朵的帽子。
“张叔,我带她去买菜。”
一老一少只好隔着陈嘉诚万分不舍地挥别。
小骷髅扯着嗓子,“我下次找你玩!”
走出几步。
“至少要藏住耳朵。”陈嘉诚无奈叮嘱,库娄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女孩没有搭话。
“嗯?”他低头,发现库娄手心合拢,而她把眼睛凑到缝隙中看着什么。
透明度极高的翠绿眼瞳在看向陈嘉诚时,迅疾渲染开笑意。
库娄眉眼弯弯,像捧宝贝一样把手捧到陈嘉诚眼前,慢慢地摊平。
一块光滑的玻璃石,折着光,和她的眼睛一样的颜色。
“好看不好看?”她昂着头,墨镜滑至鼻尖,完全挂不住,笃定地问道。
后来陈嘉诚和库娄一路上还遇见了小镇里的其他人,陈嘉诚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自然而然地和他打了招呼。
好在他的不善交际并没有成为太大的困扰,库娄凭借令人惊异的漂亮和时髦度满值的银发成功成为众人谈天的主要对象,而她的热情更是将所有目光拉拢到自己身上。
“你的头发真好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道。
“你喜欢吗?”库娄笑眯眯的。
小姑娘几乎要流出口水,“喜欢。”
“——喏,给你。”库娄扯下一把递给小姑娘。
看着目瞪口呆的那张小脸,陈嘉诚仿若看见前两天接过库娄小腿的自己。
“走吧。”伸手握住库娄细细的腕子,陈嘉诚拉起她,后者驯服地跟着他,和攥着发丝发呆的小姑娘说了再见。
终于抵达菜市场已经是傍晚,距离出发过去两小时。
陈嘉诚身上的所有口袋被瓜子和糖果填满,有长辈送给库娄的,也有一些是孩子。
虽然大多情况下,陈嘉诚只是站在一边听着库娄和别人聊天,但他的衬衫全然湿透,紧紧黏在皮肤表面。
因为心情愉悦,库娄的精灵耳竖起,将帽子顶出一个弧度,陈嘉诚不得不时不时帮她按着。
库娄瞧了瞧陈嘉诚严肃的样子,自己也一直小心翼翼地抓着帽沿。
亦步亦趋地跟着陈嘉诚走了几步,库娄表现得很乖巧。
路过的人好奇地看向她,她便甜甜地一笑,对方便会回一个善意的微笑。
这样没走多久,陈嘉诚便诡异地发现,今天来买菜的居民似乎心情都很不错。
一切都很好。
——直到几声惨嚎在他身后响起,他都是这样想的。
库娄不知何时落下他几步,站在不远处手里拽着一个人的头发。
大概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留了长发,躺在地面,护着头皮嗷嗷叫唤。
陈嘉诚神魂具震,不敢相信这匪夷所思的场景怎么会出现。
“陈嘉诚……”库娄硬拖着那小子向他走近一步,墨镜已经掉落一旁。她瘪着嘴,满脸不高兴,“他把我的帽子拿掉了。”
一顶灰扑扑的帽子在十七八岁的男孩脚下,剐蹭着地面 ,上面印着脚印。
“我好好地压着它的。”库娄的神情沮丧而忐忑,“可是它被拿掉了。”
陈嘉诚这才做好心理准备看向库娄的发顶——尖耳……欸?
库娄所展现出来的分明是正常人类的样子。
“帽子不要紧。”把疑问暂且埋在心底,他疾步走过去,把她的手轻轻拿开,然后把她拉在自己身后。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七言八语乱说些什么。
那会吓坏她的。
都是因为他带她出来。
青年愤愤地从地面跳起,嚎道,“你们都看到了,她刚刚打我!她还拉我头发”
众人不觉把目光放在被陈嘉诚护着的女孩身上,体格纤细,皮肤白嫩、银色头发、绿色眼睛。
女孩打扮得像娃娃,正惴惴不安地拉着身前男人的袖口。
是外国人?偶尔也会有来本镇的外国旅客,但这位是长得最漂亮,中文最好的。
此刻听了青年的话,她从陈嘉诚身后探头,按着青年的口吻凶巴巴喊了一句:“他刚刚也打我了!还拉我的头发!我的帽子都被他拿掉了!”
虽然瞪着眼睛,气势十足,但巴掌大的小脸和清澈的声线实在让人不觉得生厌。
尽管库娄最强烈的感情集中在最后一句,可陈嘉诚还是自然而然把注意力放在了前面两句。
陈嘉诚看向青年的手,果然他的手指上缠着几根长长的银发。
神情渐渐冷在脸上。
陈嘉诚看到的,其他人自然也看见了,尤其是之前和库娄笑着打了招呼的人,还有些是陈嘉诚的顾客。
他们当中有骂他手欠的,有说人家小姑娘能让他疼到哪去,居然嚎丧似的演戏,没皮没脸。
镇上的人平时大多平和,但上菜市场的习惯了讲价,没几个嘴皮子不利索的。
“你们都没看见是吧?”青年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恨恨道,“她脑袋上有两个尖耳朵!我亲眼瞧见的!所以我才摘她帽子看看!”只是顺便用力扯了扯看是不是真的。
这更是大胡话了。
人家姑娘耳朵好好地在鬓边,小小的圆润的,哪条对上了?
“剩下的就别让小姑娘听了。”附近的摊主塞了几个番茄和一摞四季豆给陈嘉诚,他推搡着陈嘉诚,“走走,先回家去,啊。”
“小姑娘,下次再来,认清楚叔叔的脸,给你便宜!”摊主也和库娄打招呼了。
漂漂亮亮的一个混血小姑娘,多招人喜欢。
“嗯!”毫不吝啬地给了摊主一个大大的笑,她举着手,挥了挥,又挥了挥,“再见。”
稀里糊涂拎了几大包东西,陈嘉诚刚刚酝酿起来的怒气没等得及发酵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了菜场还听得见青年奔溃出声:“我不就拽了一下她头发吗?她不是都拽回来了吗?”
他低头看了眼库娄,小骷髅正捧着一个洗好的番茄吃得正欢。
第一口下去半个没了后,她就开始吃得很珍惜,连皮都要在嘴里嚼好一会再咽下去。
没有受惊,没有惶惑,在陈嘉诚说了没关系后,她连帽子和墨镜不得不扔进垃圾桶的沮丧都没了。
“库娄,你的耳朵呢?”她依然是圆圆的人类耳朵。
“我用魔法藏起来了。”她骄傲道,“你要我把耳朵藏藏好的!”
“?”
“你摸一摸,其实它还在哦,只是你看不出来,我的魔法可厉害了!”库娄一脑袋拱进陈嘉诚的胸膛,后者手里的塑料袋被撞得晃了晃。
腾出一只手,陈嘉诚沿记忆中的位置轻轻把手放上去。
摸到一个柔韧的尖尖物质时,库娄“呀”了一声。
陈嘉诚僵硬着手。
“那是我的耳朵呀。”她小声道。
奇妙的触感。
尤其是尖耳在他掌心蹭动的时候。
陈嘉诚似乎能够直接触碰到她的每一条血脉。
库娄安静地伏在他的胸口,双手搅动着他的衣襟,露出的一小块面颊染上绯红。
陈嘉诚的心脏跳得快了起来,他不想让她听见。
陈嘉诚板着脸把手撤了回去。
他指着衬衫上的番茄渍给库娄看,后者立马哭丧着脸,并且表示可以帮陈嘉诚舔干净。
陈嘉诚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库娄表示很失望,毕竟番茄真的很好吃。
“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你可以用魔法把耳朵藏起来?”
“你没有问我呀。”
“你的眼睛也可以变吗?”
“可以的。”库娄点头又很快摇得像个拨浪鼓,“但是我不要变。”
“嗯?”
女孩害羞,“张爷爷说我的眼睛好漂亮。”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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