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6
##
“眼泪。”恶魔若有所思,但或许是格瑞丝花了眼,她看见恶魔歪了歪脑袋,空洞的眼眶似有困惑地盯着她。
那根指骨并未撤离,反倒是另外几根也一起搭了上来。
嶙峋的骨头笨拙地捧着她的脸,指尖在她眼睑下方摩挲,似是要为她抹去那已经渐渐干涸的泪水。
“别哭……呀。”软糯的女音,让格瑞丝几乎跌入一个甜美的梦境。在那里,瑟南森林的花瓣落在她的眼角,像一个柔软的吻。
恶魔在安慰她。
格瑞丝浑身僵硬。
天。
与恶魔对话的并非她的躯体——她的嗓子早已被损坏。
所以,恶魔直接触摸到了她的灵魂。
过于脆弱而敏感的灵魂,被很好地安抚了。
“回瑟南森林……愿意……瑟南……好痛。”恶魔颠三倒四地说着,“求求你。”
阴冷的死气在她的鼻腔蔓延,可格瑞丝却感受到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难得的暖意。
“身体……一切。”恶魔温柔地说着,低吟着引诱。
格瑞丝放松身体,感受着那副骨架慢慢重合在她的躯体。
多么甜美啊,被救赎的感觉,引人自甘情愿献祭。
难怪恶魔总是臭名昭著。
一瞬间的落空感,再次睁眼,格瑞丝发现自己漂浮在了半空,一切的感官也随之抽离。
她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也终于……看到了它。
这是一个密闭的箱子,很大,四壁漆黑坚硬。
她躺在箱底,全身赤.裸,四肢以超脱正常范围的姿势扭曲着,大概是断了。
胸脯塌陷下去一块,鲜血从她的小腹下方流淌而出,污秽肮脏。
她的眼睑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膜,漂亮的银色长发浸透了血,打成结。
一定很痛。
奇妙的是,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有多痛了。
可痛是存在的。
恍如死尸的躯体手指轻微地动了动,胸脯有了起伏,心脏在胸腔里前所未有地躁动着,几乎要冲破小小的腔室。
“是您吗?”格瑞丝轻声问,她紧张地咬起嘴唇。
很痛吧,那位正在经受可怕的痛苦吗?
祂还会继续帮她吗?
“好痛……”虽然是气音,格瑞丝依然捕捉到了。
果然。
她的心沉了沉。
“瑟南、好痛……回……救救我……”一边痛苦地呻/吟着,那位却是用手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了。
断裂的腕骨终于冲破最后一线遮掩的肌肤,狰狞地裸.露在体表。
恶魔用一只手好奇地摸了摸淋漓的骨头,“好痛……”
祂把腕骨塞回手肘,拼接完整。
“咔咔”骨头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
“不痛。”眼睛还结着翳,祂却是向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格瑞丝恍惚在这样的笑容中。
原来她的笑是这样的。
.
库娄小心翼翼地握着生命树的一根枝条,后者兴奋地甩了甩,连带着一楼的树干都在微微颤动。
女孩轻抚了抚枝丫,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陈嘉诚,凑到生命树的枝条旁和它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
陈嘉诚换了站姿,女孩立马抬头警惕地看着他,好像一个不当心,他就会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一般。
陈嘉诚:“……”算了算了。
“你真乖呀。”库娄亲亲生命树,后者登时僵直恍如石雕,如果它是一台机器,想必现在已经当场down机,一片蓝屏。
女孩侧过身子看向陈嘉诚,“生命树答应了。”
陈嘉诚点头,示意听到。
“如果你也这么乖就更好了。”
库娄不可置信地看他,皱着小眉毛,脸上的每根线条都在质问她哪里有不可爱。
生命树,可谓是鸠占鹊巢的家伙,但陈嘉诚总不能对着一株植物发怒,更没有能力驱逐它出去,只能好商好量地看看能否要它挪个位置。
一切发生得太过非自然,库娄又对他有着别样的意义,所以,即便是生气,也只有浮于表面的两三分。
“附近有一条河,水质不错。”陈嘉诚提出建议。
那条河离这里足足五十公里,但他想这点脚程对于生命树而言应当不算难事。
库娄当即狐疑地瞧他:“它不愿意离我太远的。”
作案失败。
陈嘉诚叹气。
“那么,它想在哪里?”
一阵地动山摇,碎屑粉尘簌簌落下,陈嘉诚不得不闭上眼,再次睁开,一支翠绿的枝干斜斜倚在卧室窗前,嫩叶点缀的枝丫探进卧室,冲着库娄像狗摇尾巴一样晃了晃。
陈嘉诚迟疑着来到床脚,那里破了一个大洞,附身看去,洞的正下方是一楼的裂缝,好似深渊,与深不可见的地底相通。
生命树将自己“连根拔起”,之后心满意足地落户于他的窗边。
它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生命树并不乖。陈嘉诚收回自己之前的话。
杂货店几乎被完全损坏,陈嘉诚站在卧室,体验着以前所未有的角度凝视一楼的店面。
“你喜欢吗?”库娄仰着脸看他,眼睛里亮亮的,似乎笃定陈嘉诚的答案。
陈嘉诚抹把脸。
“喜欢。”他沉痛道。
库娄绽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生命树带来的异状没有引起周遭居民的任何反应,不可见的隔离将杂货店的所有动静包裹。
碎石落水,只在陈嘉诚这里掀起波澜。
有了新玩伴,库娄稀罕得不得了,坐在窗台嘻嘻笑笑,咕噜咕噜和生命树说着悄悄话,后者耐心宽容,是最好的聆听者,时不时挥动枝叶,以做热切的回应。
陈嘉诚则在杂货店一楼的巨坑旁绕了一圈又一圈,试图寻找理由自然而巧妙地遮掩这是因为外星物种侵袭带来的余伤,但不多时他便放弃。
因为他陡然发现,除了他是个疯子酷爱像老鼠一样在自己宅院里打洞,别的理由在吸引别人的关注时更会带来更多的烦扰。
毕竟,将所有归咎于自身,别人顶多异样的目光看他,却不至于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水还是稻草。
陈嘉诚人生的开端多苦多难,算命的称父母福气过盛,他无福消受,因而招致困厄。
为了不至于早夭,他被拜托给一户穷苦人家喂养。父母宠他不得,便每想他一次在为他布置的玩具房里放置一件礼物。到最后,他所拥有的财产已经可以在京都买套房,他本人依然只能穿着干净却寒酸的旧衣物,提心吊胆明日出门会否摔上一跤。
好在,他捡到了一具骷髅,她和他回了家。
“你在想什么呀?”本在楼上玩耍的库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前。
将下意识的“想你”咽入喉咙,陈嘉诚道,“你晚上想吃什么?”
学着陈嘉诚将眉毛皱起,库娄为难地眨眨眼。
“唔……吃。”
她苦恼地沉吟,银色长发散落在肩后。
最后,她眼前一亮,“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这下,轮到陈嘉诚苦恼了。
他回想着冰箱里残存的食材,“啊……吃什么。”
最后,他敲定,“去菜市场看看。”
他整整一周没有踏出杂货店一步,之前的食材都是托人送到门口。
他可不想走在街道,被天上掉下的狗砸得脑袋开花。
“我也想去。”库娄扯扯他的衣角,见男人的视线看向她,她重复,“我也要去。”
尖尖的精灵耳竖起又耷拉下来,绿色的双眸渴求地注视他,银发随着身体的动作小幅度地轻轻晃动。
这可不太好带。
与常人迥异的外表,库娄会吸引别人的注意。
她已经不再是那具无声无息不会展现形态的骷髅,他在镜子里看到了她。
“你在这里等我。”陈嘉诚道,“和生命树玩一会。”
他的裤兜里放置了一个小小的口袋,收集了一些棉絮和几根银色发丝。
带着她的东西,他应该不至于太倒霉,虽然,自精灵出现,这间房子遭受的多灾多难也不像是幸运的样子。
“带我去……”库娄可怜巴巴。
“在这等我。”陈嘉诚冷面铁心。
小骷髅气得背过身,连陈嘉诚和她挥手再见都没有回应。
陈嘉诚打开门,跨出脚。
“哐当”,门口不知何时摆了空易拉罐,他径直跌了跤。
僵硬了几秒钟,陈嘉诚扶着额爬起身,咬牙切齿地掩上门。
库娄用藤蔓荡上二楼,她坐在生命树的枝干上,目送陈嘉诚的背影。
只见那人两步一跌,三步一倒,本该平整的路面碎石小坑不计,他最后愣在原地怀疑人生。
恰时,兜头刮来一个包了鱼鳞鱼肠的红色塑料袋,陈嘉诚眯着眼睛。
库娄顺手拾了一片叶子扔过去,破空之音后,陈嘉诚的脚前钉了塑料袋。
他望向她。
库娄坐在楼梯扶手,细直的小腿愉悦地晃荡。
没有等太久,杂货店的门重新打开,门扇轻轻拍在墙面。
陈嘉诚灰头土脸地站在门前,眼中带着一些了然和无奈。
“你要带我走吗?”库娄问。
陈嘉诚轻叹一声。
“带你一起。”他将世界关在门外,“但是,你需要稍微遮一遮。”
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头发。
她的所有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地方。
陈嘉诚的头疼了起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