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关离虽然觉得身边的那个人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她最信任暝哥哥了，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做对她不好的事情。

　　现在是红灯，马路上车来车往，呼啸而过的风声吹起关离的长发，有一小撮轻轻擦过江暝的手臂。江暝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浅红色的发梢从耀眼的阳光下略过，沾染了温暖的气息。

　　江暝在路边站定。左手边是他要拯救的人，右手边是拯救他的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

　　往前面看去，红灯正在倒计时。鲜红的数字一下下跳动着，江暝下意识握紧了关离的手。关离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江暝没有表情的脸，没有松开，反而握的更紧了。

　　他有点紧张。在人生还算是平静的17年里，从来没有过如此明显的感觉。他一向擅长于稳定自己的情绪，如果不是非常了解他的人基本看不出他现在的状态和想法。

　　现在如果不是有关离在他身边，江暝现在可能已经动不了了。他的手很冷，是关离温暖的小时一直在向他输送真实的感觉。

　　“走吧，离。”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老人，江暝拉着关离的手，向前跨了一步。

　　老人动了。

　　她往左右两边看了看，不紧不慢地走上人行道。是这里……就是这里……记忆在此刻变得无比生动。

　　血，到处都是血。场面一片混乱，整个路口乱到了极点。后面许多不明所以的车辆在按着喇叭，交警正在费力地试图平息混乱。围观的路人打了120，肇事司机正呆呆地看着被自己撞飞出去的老人。

　　地上随意散落着新鲜的蔬菜水果。老人的尸体被警察团团围住，江暝被好心的路人带到一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隐隐约约能看见地上破碎的内脏。

　　他听见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碎了。

　　不到一秒钟，手心柔软的触感提醒他现在是一次机会。

　　往左边看，似乎能瞥见超速行驶中的一辆摩托。和记忆中的那辆分毫不差。

　　江暝一咬牙，甩开关离的手，一把抢走老人手上的购物袋往前跑了两步。

　　老人显然对这一反应感到很惊奇。她买的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走在大街上会有人来抢？不过出于要教育一下熊孩子的心理，她还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关离虽然不知道哥哥要干嘛，但出于本能也跟了上去。

　　江暝大步往前走，回头看见老人跟上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穿过马路，刚想把购物袋还给她顺便道个歉，突然身后惊叫声响起。

　　原本那辆撞死老人的摩托车，这次撞死的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小学生。江暝愣住，下一秒她在关离回头看之前轻轻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

　　身后的老人甚至还保持着想要问江暝要回购物袋的姿势。她震惊地看着身后的画面。活了这么久，也不至于没见过比这更血腥的画面。从未经历过的，是这份惊心动魄。

　　如果不是刚刚那个“熊孩子”抢走了她的购物袋，倒在血泊中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真是……太巧了。

　　看着被小心放在地上的购物袋，她检查了一下去，发现里面东西一样没少。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那个孩子为了救她故意设么做的。不过这个想法并没有在她的脑中停留太久，因为她相信，那个时候不可能有人预知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

　　江暝走出好远，远到回头也看不见刚刚的案发现场，才敢松开覆在关离眼睛上的手。

　　关离十分反常地没有说话。她往小吃店慢慢地走着，见哥哥神色如常才慢慢松开紧紧握着的手。她又不傻，好几次都有种想要让哥哥说个明白，几次欲言又止。哥哥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如果他不说的话，离是不会去问的。

　　感受到手心的温暖渐渐离自己而去，江暝渐渐恢复了平时的状态。他没有做错什么，从来没有人说，谁谁谁有义务去救某个路过的陌生人。他完成了自己的救人任务，这就够了。

　　他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依旧是清澈明媚的阳光，身边的关离。

　　“今天想吃什么？”

　　“嗯…………我要吃蟹粉小笼包！！”

　　“好。”

　　一个小小的蒸笼被端上桌，关离早就按耐不住，虎视眈眈地盯着上面透出淡淡的水汽。右手习惯性地控制着筷子一开一合，左手撑在桌子上，见江暝没有来跟她抢食的意思，遍猛然掀开罩子。

　　浓烈的水汽喷出，刚刚拿下来的盖子上挂着清晰可见的小水珠。

　　雾气在一瞬间迷离了视线。

　　……

　　江暝望着自己手上的煎锅出神。由于穿越已经开始取代他正常的生活，回归正常时间点时他也没觉得有多惊喜意外。更多的是茫然和不习惯。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正常的时间。果然啊，我就要脱离世界了吗。江暝有些自嘲地想，继续手上的动作。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二十。上一次穿越持续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一边准备早餐一边读取记忆，得到的信息又是很普通的一天。

　　既然他还属于半个正常人，那就要按照正常人的方式来生活。吃饭，上学，学习，睡觉。

　　就是这些看似无聊的重复，构成了你五彩斑斓的人生。每天都有不寻常的事在发生。它们或许表面上看起来与你无关，但在微波散开后，你的人生可能会因此改变。

　　暗潮汹涌。

　　这几天陆子吟倒也没什么空来烦他，被社团那点破事忙得团团转。听说他倒是也混了个比较不错的位置，每天乐呵呵地喝小姐姐待在一起，都快忘了他这个朋友了。

　　不过江暝觉得也好。陆子吟如果不在身边的话，他便能将精力全部用在自己的事情上。

　　……

　　度过了平静的两天，江暝甚至有种再也不会穿越的错觉。安静地生活，安静地学习。

　　但他心里清楚这些对他来说都太过奢侈。现在的平静或许只是一个平静的表象。

　　这整整一个星期内，他只进行了一次十分钟的穿越，对于他另几次的旅程来说只能说是太过平淡。

　　江暝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趁着这几天没什么事，他干脆自己去查了查关离的身份。结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一个长得漂亮的普通姑娘。

　　上次穿越到游乐场时，江暝记下了关离的电话。他很确定自己人生的前十七年没有和她走过任何交集，这个电话号码不知道是否是关离本人的。

　　不过把电话要过来本来就是要打的，关离拿出手机，慢慢地按下记忆中的那个号码。

　　然后是拨通键。

　　手机跳到通话界面，江暝开了扩音器，正在等待接听的声音传来。

　　半分钟后接通了。

　　“喂？你好。”

　　对面确实一个女声，但江暝分辨不出是不是关离的声音。在扩音器中的声音有些失真，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见江暝不说话，对面有些不耐烦。“你哪位啊？是不是打错了？”

　　“请问……”

　　江暝一开口对方就愣住了。一般有这个反应的大概都是声控。

　　“你是叫关离吗？”

　　“关离？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你打错了。”

　　“不好意思。”

　　江暝挂断电话，有些失望。虽然他本来也觉得就这么轻易地找到关离的可能性很低。

　　不过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他虽然挺喜欢这个凭空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妹子，但由于“江暝”跟她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倒也没有到那种非找不到不可的关系。

　　如果就此停止穿越，江暝当然愿意，虽然也会怀念关离，但如果要他在两者之间选一个，他选择没有关离的，不再穿来穿去的平静生活。

　　他用修长的手指慢慢拨弄着手机壳，望着窗外的小雨发呆。现在这个空间是秋天。天气慢慢凉起来，枯黄的树叶被雨水打落在地上，看起来很是凄凉。

　　现在该怎么办呢？江暝也很茫然啊。这个世界的生活他是早已经得心应手，但不代表他能处理好每一次穿越啊。

　　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江暝打开电脑开始玩扫雷游戏。

　　玩完两把中等，江暝觉得该太简单，干脆开了把高级。拿出草稿纸算概率，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电脑屏幕上浮现出来密密麻麻的地雷，江暝看着自己手表写满了算式的草稿纸。

　　多小的概率都有可能发生。

　　江暝不禁有些感慨。他这种天生自带穿越技能的人，全世界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全世界七十亿人。这个概率就是七十亿分之一。

　　他看着自己放在电脑旁的手机，突然想起来自己上次穿越游乐园时好像说过要给唐熠打个电话来着。

　　要不是今天想起来去找关离，他可能就把这件事忘了。

　　走到父母房间，翻出自己初中时的电话簿。泛黄的纸张，稚嫩的字迹。江暝冷漠地翻过一页一页，在最后一页上面看见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您好，您拨打的……”

　　“您好……”

　　江暝木然地关上手机，看着陷入一片黑暗的屏幕。怎么会这样？唐熠是个非常守信的人，在他的记忆里，他所有的承诺都兑现了。他说不会换号，就是不会换号。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感觉整个脑子都了乱了。

　　呆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父母那里好像有存唐熠父母的电话……

　　从床上跳下来，江暝打开父母的书柜，在右下角找到了一本已经落了灰的通讯录。当时手机存电话还没有那么方便，为了防止换手机导致的号码遗失，大多数人都还会准备一个电话簿。

　　不过他的父母应该也是有五年没碰它了。江暝看着妈妈熟悉的笔迹，慢慢往后翻。

　　纸因为年代或许久远，翻动时会发出将要破碎的声音，在安静地房间里格外刺耳。

　　找到了。

　　再次切到通讯界面，江暝有些小紧张。他的父母两个不可能都换号，一定能够联系上他们家。问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呢？唐熠还好吗？

　　怀着复杂的心情播出电话，跟幸运，第一个就通了。大概15秒后，电话被接通。

　　“喂。阿姨还记得我吗？”

　　“你是……江暝？”

　　“嗯。我今天本来是想给唐熠哥哥打个电话的，但他好像换号了，所以……”江暝很不容易地多说了几句。

　　电话那头原本惊讶又热情的声音在听到唐熠这个名字时突然间沉默了。

　　江暝加重手上的力道，没有说话，耐心地等着答案。听筒里穿来沉重的呼吸声。江暝知道那是在极力克制情绪的声音。

　　他早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江暝……”对方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唐熠他，两年前死了。”

　　“……”

　　江暝觉得自己现在很平静。握着手机，下意识地把自己抱成一个球。呼吸喷吐在手机屏幕上，留下化开又聚起的朵朵白雾。

　　死了。

　　为什么？

　　他原来已经把这个世界弄得乱七八糟。救一个人，死两个人。不，还不止。谁知道在世界的那个角落，还有本来应该拥有一个完美人生的人被他害死。

　　那就干脆不要再回到17岁好了。就让他一直生活在过去吧，过去还有关离陪伴。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家里依旧安静到可怕，听着自己缓慢沉稳的心跳声，他有一种就这么在这里坐上一辈子的感觉。

　　这很病态。

　　现在自己的心理情况不是很好，他知道，但是目前这个状态他也无力去改变。以后的路还有很长，以后这种悲剧还会有很多。如果不能适应，他干脆从窗口跳出去好了。

　　滴答、滴答、滴答

　　……

　　这是哪儿？江暝看着自己从未来过的地方茫然。周围人们行色匆匆，似乎现在正处于早高峰时段。

　　由于道路太窄，整个联通乱成一锅粥。江暝就突兀地站在人行道上，望着人们一个接一个从自己身边经过。

　　他看了眼手表，还是最初的时间。

　　走了几步，江暝猛然发现自己正站在大路中间。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自行车把他撞到在地。

　　好疼……江暝有一瞬间觉得天空是黑色的，自己身体就像散了架一样，使不出一丝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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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梦。揉了揉眼睛，江暝觉得睡了一觉好多了。虽然还做了个噩梦，但那些负面情绪确实减轻了不少。

　　从父母的大床上下来，江暝看向手表。

　　嗯？？？难道是我眼花了？？为什么手边上显示的时间正在不短加速前进？

　　想着周围景色一变。

　　他还保持着低头看表的姿势，顺便也就再看上一眼。然后心就凉了。

　　2019年9月14日。

　　这是未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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