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在17年间，江暝穿越过很多次，但都是到过去——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到未来可怕吗？他想是的。人类天生害怕未知。或许最大胆的冒险者面对未知会表现出兴奋，不过很明显，江暝只是个普通的、喜欢宅在家里看书的高中生——他一点也不喜欢冒险。

　　对于提前知道未来这个技能，江暝倒是觉得可有可无。蝴蝶效应，至少在现在这个时段不会影响到什么。

　　那时的他这么觉得。

　　所以他决定难得的浪一回——

　　“瞑！”一只手重重的锤在他肩上让他差点没倒在地上。

　　“诶，瞑？”陆子吟揽住他的肩膀，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啊晃啊，“亲，去星巴克不？说好的给我介绍妹子的。”

　　？？？自己变了？怎么会答应这货这种事？江暝认真的回忆了一下一个月之内发生的事，发现并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他开始考虑是否被某人带去喝酒然后喝醉过。

　　最终他想起来前天他的室友施陶邀请他到大学门口的咖啡店里陪她妹妹施佩写作业。然后陆子吟知道了，于是死缠烂打地要和他一起去。

　　陆子吟，一个可怜的、没有女朋友的人气学霸。

　　他只有一群闺蜜。

　　据陆子吟本人说：“人生至悲惨莫过于此！”并作捶胸顿足状。

　　“瞑，你见过施佩吧？她是个超级可爱的女孩子！哦对，施陶那个妹控肯定给你看过她的照片。施佩她是个特别活泼特别甜的女孩子！啊，我没见过她，但肯定是这样对吧。”陆子吟在江暝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是一个大龄未婚青年特有的兴奋，“我说，瞑，你真的不打算谈恋爱吗？我看关离不错……”

　　在2019年，他和关离还是好友。

　　他们都上了大学，江暝进了本市最好的生物化学系，陆子吟和他同校，在英文系——这个文理全才到底还是投奔了文科，据他本人说是“本校草对文科的妹子更有吸引力”。而和比他低一年级的关离则在另一所985的计算机系。

　　两所学校很近，属于午休能一起到附近的火锅店high还能及时回宿舍洗个澡的那种。总之，他和关离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到不同的学校而疏远。

　　这真的只是巧合……？江暝觉得这么小概率的事不太可能。

　　陆子吟继续在他耳边制造噪音，这位话痨同志一如既往的话痨，江暝一如既往的自动屏蔽他。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现在比自己大两岁的好友。

　　想到一会儿要面对的根本不熟悉的室友以及浪的飞起的关离，江暝觉得有点头疼。他决定无视陆子吟好好回忆一下这两年中发生了什么，回去的时候可能有用，也好面对即将碰到的人——不理陆子吟不会有事，反正平时都不理他的。

　　陆子吟说着话时不时看看江暝的表情，虽然冰水不会对他动手，但是万一哪天真生气了收他电脑他就GG了。然而他发现，江暝的表情好像有点，迷茫？

　　看错了，肯定是看错了。陆子吟摇摇头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然后选择闭嘴。

　　两人就这样走进咖啡店。

　　“老江！”坐在靠窗的青年正看向门口，随即大喊起来，“诶，子吟你也来了？”

　　“嗯。”江暝向他挥手示意。他想了半天该怎么跟同学说话，最终决定把说话的任务交给陆子吟，他负责教施佩几何。

　　他看向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施佩却正看着他背后咯咯地笑。

　　一回头发现关离正举着一张卷子努力让它在江暝的头上保持平衡不掉下来，见江暝回过头来连忙拿住因为他的动作掉下来的卷子，顺手把它拍到江暝脸上——

　　“……”

　　关离一脸淡定地把卷子扔到桌上，然后把江暝的头发揉成鸡窝。

　　“…………………”

　　关离微笑：“你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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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暝用力眨了眨眼睛。

　　又变了么？现在是现在，过去，还是未来？

　　他摸索着顺着墙打开父母卧室的灯。LED灯明亮的白光刺得他的眼睛有点疼，但也驱散了令人压抑的黑暗。

　　他再次低头看了看手表。

　　6:37。

　　嗯，很早啊……等等是周三对吧？该上学了……？

　　是的吧……是的要迟到了啊啊啊啊！

　　江暝迅速吃完早饭换好校服在半小时内写好剩下的作业然后拎着英语书乘公交车去上学。

　　正常而无趣的一天，他在路上背完了英语课文，学校里月考照常生物秒杀全班，语文作文他深切怀疑自己偏题。隔壁班的陆子吟勾搭校花再次被拒，比他低一年级的关离中午跑出去吃冰激淋吃坏了肚子早退回家。

　　江暝决定好好学德语免得像他在未来看到的一样看不懂论文。

　　晚自习在自学德语中度过。江暝的家不算远，学校也没有强制住校，他平时都步行回去。

　　走进小区时已经九点。昨天下了雨，微凉潮湿的晚风让他打了个哆嗦，天上的半轮月亮照得地面惨白。江暝想起他在幼儿园时和同学们看月食的场景。

　　他发现离他家不远处的路上有一个黑影，隐约是一条狗的轮廓。

　　……大天狗？

　　不不不想什么呢，被关离带的堕落了，说好的十年不碰阴x师！

　　江暝目不斜视地绕开某疑似大天狗的东西。

　　走近那个狗型黑影，他皱起眉。地上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想起那个死去的老人。或者是那个小学生，谁知道呢？反正都是死人。

　　他屏息，僵硬的转过头，蹲下。

　　一条野狗，一条死去的、被抛弃的、被人踩死的狗。

　　月光很亮，德牧身上金棕色的毛发凌乱的沾着血迹。干涸的血液呈暗红色，在地上摊了一大片。它死了多久了？可能有一下午，可能快一天了。江暝不知道，他不是学刑侦的。

　　他有点想吐。

　　一辆自行车闯过来，路边的落叶在风中纷飞，骑车的中年白领戴着大号的黑色耳机，看都没看眼前的路。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向开车离去的妈妈挥手，一蹦一跳地走过马路。

　　记得初中物理课上讲的s-t图吗？不记得？那么小学奥数的柳卡图呢？也忘了的话，相遇问题总记得吧。

　　两条射线，它们头上的箭头就那样相撞……

　　怎么会呢，火车过桥的时候遛狗的人都是跟它擦肩而过的。

　　狗的主人把牵狗的绳子系在电线杆上。他离开了。漂亮的德牧望着他的背影狂吠，那双黑色的眼睛，黑珍珠般的眼睛望着它的主人……

　　几个混混走来。

　　“老大，你看那条狗！”一个脸上有黑色纹身的年轻人指着狗，他伸手试图抚摸它的脊背。

　　狗咬了他一口。

　　于是他们打死了它。

　　“妈妈，你看这里有条受伤的狗狗，呀，流了好多血……好可怜哦！”

　　“别看了专心走路，死狗而已，脏死了。”

　　被人唾弃的生命。

　　江暝扶着墙往后退了几步。他扶着额头静了几秒钟，等晕眩感不那么强烈了才站直。

　　他记得他以前不晕血的。可能可以试着把关离拐过来帮他切青蛙？他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努力不去看地上的尸体，转身跑向门卫，告诉那个和蔼可亲的大爷刚看见的事，混混沌沌地回家。

　　江暝一进门就打开灯，然后跑到每个房间把灯都打开，最后一扔书包摊在床上。他楞楞地看着天花板，眨眼的时候太亮的灯在他眼中印下一个蓝色的圈。

　　门卫大爷安慰他：“回去洗个热水澡，喝杯牛奶睡觉，第二天就好了。”

　　他翻了个身，把头深深埋在松软的被子里，又拉过来枕头盖在后脑勺上。他拒绝回忆刚才的事。恢复心理创伤？不，他拒绝！他要当鸵鸟！

　　他很快就睡着了。

　　江暝其实知道，最让他恐惧不是那个恶心的场面，他在2019年时仔仔细细的回忆过两年间发生了什么，那两年都很平淡，不过是学习玩乐、准备高考罢了——他还记得高考的题目，说不定能进个更好的学校呢。然而这条狗，他没有一点印象。

　　未来是不确定的。

　　“过去”会被改变。

　　他害死了唐熠。

　　他到底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一条凭空出现的死狗，强迫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被他改变了。人终究是有极限的。

　　水滴石穿，积少成多。

　　他在梦里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狗，它突然抬起头看向他，露出狰狞的笑容。他看到它有三个头。

　　刻尔伯洛斯咬向克罗索手中的丝线，地狱之火在它身后燃烧。关离的身影在火中若隐若现。她向江暝伸出手，可他们身处时间长河的两岸。

　　江暝在噩梦中惊醒。枕头上满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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