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间

　　第七章

　　金乌当空，时值正午。

　　郾府书房里，短暂的沉默后，郾迁已是没有耐心，他是舍不得关他弟弟，但也不能让孩子受不到惩罚，思虑良久后放开了绥欢。“衣裳穿好。”

　　绥欢不及郾迁吩咐，一得自由立马提裤子系腰带，然后拘谨的站在他哥面前。

　　郾迁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绥欢看了一眼，低头不由也吞了吞口水。

　　“站好，将你想说的话告诉我。”郾迁不曾发现孩子的想法，优雅的用茶盖浮了浮茶叶，轻抿一口，瞥见人还是弯腰支腿的，不紧又斥道：“站就有站的样子。”

　　绥欢收回那只偷懒的腿，并脚站好，只肩还是压下来的。

　　郾迁瞪他一眼，小孩将脚又紧了紧，只是肩更塌了。郾迁斥道：“这么大的人了，为人还如此懒散，像什么样子！”

　　绥欢此时那个气啊，有本事你站啊，本公子挨了打，站半天了，浑身哪哪都不舒服。

　　“听不见我说话？”郾迁放下茶杯，瓷器轻磕桌案的声音沉闷。

　　绥欢将腰直了起来，闷声道：“我听见了。”

　　半响听见没人说话，抬头一看，自家兄长倒在桌上，他第一想法是，不会被我气晕了吧，但自己哪有这本事，随即否定，那、那是怎么了？

　　“喂？”

　　没反应，绥欢大着胆子拍了拍他哥的脸，还是没反应，绥欢慌了：“哥！你怎么了？”

　　郾迁眼睛紧紧闭着，嘴唇泛黑色，绥欢不会治病，但也知这是中毒的症状，心突突跳着，朝外喊道：“来人！”

　　云间本就没走多远，闻言一下就过来了，甚至比在院子里守着的周海还要快。

　　“怎么了？慌什么？”

　　绥欢拉着云间进屋，“他、我哥他说着话就晕过去了。”

　　后面跟着的周海听到了立马上前喊郾迁，喊了好几声没得到人回答，朝天打了个响指，一个黑衣人应声落地。

　　周海道：“去请大夫，快去！”

　　云间上前仔细查看了郾迁一番，又拿指腹沾了他肩上的一滴血闻了闻。

　　屋子里的人见到这一幕都盯着他看。绥欢见他只专心研究，急道：“可知是中了何毒？”

　　“如果我没猜错，当是鸳鸯散。”云间用帕子擦掉手中血迹，吩咐道：“将他弄到床上去，拿冰块敷伤口。”

　　鸳鸯散，绥欢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呆滞了，

　　“绥欢。”云间喊了一声没人答应，又道：“绥欢？”

　　绥欢这才反应过来，迷茫的看着云间，云间蓦地瞥见他通红的眸子，心里痒痒麻麻的，“你先去上药。”

　　“他解药要去哪儿找？”绥欢答非所问。

　　云间大概也猜出他心中所想，瞥他一眼没说话，见丫鬟胆战心惊的将冰块裹了帕子敷到郾迁伤口处，便从袖子里拿出枚丹药来喂给郾迁吃了。

　　绥欢见状转身就走，被云间一挥袖揽住，“你跑哪去？”

　　“一群小人，我非杀了他们不可！”绥欢推开云间直直往外冲。

　　外间人躲散不及，被他撞了个满怀，那老大夫年纪大了，当下被撞的跌倒地上，药箱哒哒落地，“哎呦，谁不长眼睛的啊，我这把老骨头呦～”

　　“滚开！”绥欢骂了一句，径直往前走，霜降喊他，也被他一把推开，府里的下人纷纷自动让道。

　　周海跺脚道：“还不拦住小少爷。”

　　那些让开的仆从们又聚起来：“小少爷，还是不要出去了。”

　　绥欢现在一门心思都想着怎么将人大卸八块，浑身戾气，想也未想，谁拦打谁，下人们也不敢回手，硬挨着。

　　云间几步过去挟持了他，点了他几个穴道，交给身后的苏厉道：“带他去他房里，压着他抄清心决，五百遍，抄不完不给他解穴，”

　　清心决也算是武功心法，现在除却几个厉害的门派外，没几个人会这个心法，云间这么大方让绥欢学，周海疑惑道：“这位公子，我家少爷他…”

　　“魔障了。”云间轻飘飘一句话，转身离开，衣袂翻飞，自带一股子冷气。

　　周海没时间管他去哪儿，慌忙的领了大夫进去，那大夫本事不小，听说了鸳鸯散，当即提笔唰唰开了服药方，递给周海道：“虽然不能完全解毒，但至少可保十日无忧，老朽不才，这鸳鸯散毒极其凶悍，非常人可得，老朽也只是从医书中看到过。”

　　送走大夫，周海派人修书给郾序离，又派遣人去找寻方才刺伤郾迁的人，这才闲下来去看看绥欢。

　　绥欢的屋前，远远便看到苏厉抱剑坐靠在窗台上，其行为大咧程度，不难想象他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

　　周海侧身打开屋门，苏厉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拿剑身挡住他，却并不说话。

　　“我来给我家少爷送饭。”周海举起手里的托盘，“主屋已经为侠士准备好饭菜，侠士快些去吧。”

　　苏厉接过他手里的托盘，“你走吧。”

　　周海心下狐疑，撇了眼屋内，笑道：“我想侠士忘了，这是郾府。”

　　眼下之意也便是，这不是你可以做主的地方。但苏厉只听他主子的话，绥欢五百遍才刚开始，他不能走。

　　就在二人耗着的时候，里间的绥欢出来了，他用手敲敲门，周海回头，疑惑道：“小少爷。”

　　绥欢一张白纸铺在墙上，挥袖写了几个字：他怎么样了？

　　字迹歪斜，跟他面若玉的容颜形成鲜明对比。

　　“这？”周海惊讶的看着苏厉。

　　苏厉道：“我家主子点的穴，我也解不开。”

　　周海试着给绥欢解穴，试了好几次都没用，绥欢摆摆手，又指指纸面。

　　周海解不开也只能作罢，便回道：“大人的毒暂时稳住了，小少爷不要担心，我已修书王爷，王爷定会有办法。”

　　绥欢点点头，又写道：“你先走，我没事。”

　　周海思量再三，又看了苏厉好几眼才踱步走了。

　　周海一走，苏厉就道：“小公子，您听话些，这些时辰了你才抄了十遍，五百遍什么时候才能抄完啊。”

　　绥欢瞪他，扬起他捏毛笔的手，苏厉一瞧，哎呦，拇指都捏红了。“小公子，您手真嫩。”

　　绥欢气馁，坐在桌案边一手拖腮，一手转着毛笔玩，苏厉又坐回窗台上，劝了句：“小公子，我家主子找了你十二年，他心里难受，我看得出。”

　　苏厉见绥欢看着他，听的仔细，又道：“主子无父无母，从小就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不善于表达感情，但我看得出他对你的用心。”

　　绥欢沉思，他第一次见着云间时，便莫名其妙的觉得亲切，甚至他褪了自己裤子也不是那么讨厌他，或许是冥冥中注定的吧。

　　夜幕降临，虫鸣清脆，郾府上下点开了无数个灯笼，云间便是踏着灯火气息回来的，他回来时绥欢还在抄清心诀，小家伙抄的垂头丧气，见着门外玉树临风白衣飘飘的身影眼光陡亮，嗯嗯啊啊连比带画。

　　云间难得漾起了丝笑意，闪身进屋，空气里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绥欢顿住，仰起脑袋来看云间，云间却不理会他，取下帷帽翻看他抄的清心决，然后不出意料的眉头越蹙越紧。

　　苏厉知晓他主子现在不悦，道：“主子，小公子抄这些已是不易，虽未写完，但好歹抄的用心啊。”

　　云间半响没说话，他年纪轻轻武功卓越，除却天时地利，自也是下的一番苦功夫，这样的人对自己狠，对他人更狠，但绥欢不是别人，是他亲弟弟，不能狠他，便只能忍回去。

　　“默一张我看看。”云间收起桌上不到百份的纸张，心里想着一下午了，也该是会背了，如果会背了，余下的以后抄也不迟。

　　“你受伤了？”绥欢提笔在纸上写。

　　云间抽过他手上的纸，重新铺一张：“没有，你不要三心二意，写你的。”

　　绥欢哦了一声，提笔蘸饱了墨，却是悬在纸上无法落笔，他下午心思全在外面，一时想想郾迁，一时想想云间，又一时想想没见过面的爹，哪里曾好好看一遍清心决，清心决本就隐晦难懂，前言不搭后调的，他是字都还没认全。

　　云间一直紧紧盯着他，他见状便拽住拿笔的广袖，写道：我不会。

　　“这么说，你这些全白抄了？”云间将抄过的白纸散在他面前。

　　绥欢面露尴尬，点了点头。

　　云间一把抓了他手腕摊在桌案上，对苏厉道：“外面找根新鲜树枝来。”

　　“嗯、唔～”绥欢挣扎。

　　“你身上的伤上药了吗？”云间突然问。

　　绥欢愣住，傻傻的点头。

　　云间空出的手掀开他衣摆看了看，郾迁手不重，现下便都只剩了些红印子，这才放下心来，踢开绥欢坐的椅子，道：“站起来，手摊平，我打你几下，受不住了就摇头，听见了吗？”

　　绥欢连忙摇头，面露哀色。

　　云间接过苏厉递来的树枝，道：“我知道你不想挨打，你这样的态度，怪不得这般大了，武功还这么差，不逼一逼你，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绥欢还是摇头，用手指指喉咙，啊啊了两声。

　　云间道：“手摊开。”

　　绥欢不伸手，撇过头不看云间。

　　云间亲自拽了他手过来握紧，“这些年我没管过你，才见面没几次就打你，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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