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十五垂眸，素青的石子铺砌成小径，分隔了庭院。路的一边，是沉睡的莲池，以及亭亭青树。若是春来，嫩绿长长，涟漪青碧，白莲出尘，应是年年岁岁寻不得的清雅明净，舍不得的幽艳美景。

　　池边，空空荡荡，过眼的，是一地焦土，断瓦黑砾。许是久了，埋于尘土，浸透了月光，都是些个星星沫沫斑驳的嗔怨。焚尽的旧日，日日夜夜，徘徊逡巡，灰飞烟灭却仍不肯气绝，停驻在不知曾经的何时。

　　她仿佛又一次看见，红幽幽的焰，疯狂地舔舐着人骨。又一次听见，火燃的声音，破空而来。纤细的手指，用力按住心口，几可见骨。月光碎了，残银般泻了下来，深深浅浅，层层叠叠，冻结了焦土。遥遥望去，似曾相识。十五惊恐地向前奔去，踉踉跄跄，细碎的脚步踏起尘土，污了素白的裙袜。

　　束发的白绢，悄然断落，以落泪的优雅，向着焦土落去，一折一叠，垂死的意味。千根青丝顺势流散开来，簌簌抖抖，缠了细碎的月光，倾诉着无尽的凄凉。高高低低的地面，绊住了十五的脚，顺势向前扑去，不曾想却落进男人的怀里。

　　“小王爷…”仰首，目光落进男人的眸中，那儿有她细小的脸，欲哭未哭，比月还要苍白。漫不经心地，修长的手指，温热的，不可抵抗地按住了十五的眼角。无血无泪，纯粹冰冷的眸，不知为何，认真地凝视着十五，认真得太过沉重，坠得十五的心都痛了。

　　一滴泪悄然滑落，原以为泪已干，却不曾想原来泪是永不枯竭的水脉。

　　“郡主，夜深了，该回去了。”

　　十五忽地一笑“我是醉了…….”

　　意欲离去，眼光不经意落在脚边，石头一样的东西，俯身拾起，轻轻掸去灰尘，再小心翼翼地拭去包裹着的焦土，白色的贝壳一样的东西静静地躺在十五的手心里，月光下流散着淡淡的哀怨的微光。

　　“这是….？”九重欲言又止
　　十五凝着手心，仔细端详
　　“人骨……”似询问又似回答

　　男人眯起双眼，缓缓道“当年这里曾是千寻姑娘的居所。在父亲成亲的当晚，自焚而死。因火势太旺，整个院子都烧光了，眼看就要殃及全府，突然下了场暴雨才得以阻止。之后父亲不忍，虽命人重新修整的庭院的园景，房子却就一直这样搁着了，再不许人踏足此处。若这是遗骨，恐怕是千寻姑娘的…….”

　　情根深种，只怕这儿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水，犹记得自焚的那一夜，所有的凄楚，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凝成一滴泪，遗落在火中。亦记得有一个绝美的女子稳坐于火光之中，温柔的笑着，无惧亦无畏。

　　垂首，细小的骸骨托在十五细白的掌上，恬静而凄美。死，是她所不能的。若是当初跟祖父母一起葬身于火海，该有多好。可惜，她被留了下来，跟半死不活，疯癫痴狂的母亲一起。后来，母亲也去了，死的时候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她的心，在颠簸流离的岁月间，死了，烂了。拼尽一世，无论有多么想死，她却总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无处凭依，胸口怀着连死都做不到的痛，随波逐流，不似个活物，

　　收拢手指，握住小小的骸骨。十五扬眸望月，细长的眸里，寡欢的，了无生气。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可是，痛却那么的真实，虚妄的到底是什么呢？

　　温热的手指，再一次按住十五的眼角，凝着的眸是她无法解读的幽深。

　　淡泊一笑，十五轻轻地握住眼角的手

　　“王爷，夜深了，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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