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奴

　　“这么快就感谢我来了，啊哈！那女人怎么样？”
　　听筒里是白贤笑嘻嘻的声音，不知道他在哪儿接的电话。里面都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响声，像一个个闷雷在天空劈开。
　　——感谢？
　　世勋习惯性地皱了下眉，看来今天意外出现在自己别墅的女人是白贤找来的。他在这栋陌生的别墅里晃悠着，慢慢地迈步上台阶，听着白贤无休止的‘问候’。
　　“哦。”
　　世勋简单的回复着，脚步很轻。走在地板上，居然没发出一丝声音。整栋别墅听起来依旧静悄悄的，并不擅入者。
　　和他预期的相同。
　　相邻的两栋别墅格局都是一样的。典型的西式建筑，房间错落着门朝向同一个方向。
　　世勋站在楼梯口，眼睛扫过每一间屋子。一……二……三，视线最终定在了中间的那间屋子上，里面有人生活过的气息，只是很淡。
　　脚步停在门口，他笑了笑，手指在鹿晗住的那间房子前画了个圈。看来，这里除了鹿晗真的没有别人来过，借宿的他是唯一的人。
　　没来由的，世勋有种欣慰的感觉。
　　那间屋子，门半掩着里面只有盏台灯在床头亮着柔柔的光。卫生间里有哗哗的水声，鹿晗说让他先去客厅坐一会儿，等他一下子。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白贤冲着话筒嚷了句。
　　“小点声儿，听不见的是你。”世勋朝着卫生间看了眼，里面冒出的水雾把门镜全都遮住了，雾蒙蒙的。他便放下心来走到床头，眼神扫过小台柜上的每样东西“我的天——！”
　　“怎么了，怎么了？”
　　白贤在那头依旧扯着脖子喊着。
　　“一会儿说。”
　　挂了电话，世勋并没变换视线的高度。
　　是项链。
　　小台柜上，书整齐的码在一旁，上面躺着那条皮绳串起来的项链。上面的图腾是世勋再熟悉不过的了，无论是两个世纪前还是现在，他都在寻找同木桩上凹陷的图腾相同的东西，没想到远在身边……近在眼前。
　　伸手。

　　‘啪嗒——’
　　鹿晗从浴室出来，他换好了温暖的睡衣。头发还在向下不断地滴着水珠，毛巾被他揉在手心，胡乱地擦着脸。
　　被水汽捂得有些微红，鹿晗似乎是迷了眼睛。站在原地，弯着手指揉了揉眼眶，又仰着头拼命地眨了眨。
　　瞳孔是令人心疼的微红。
　　当眼睛像世勋这边扫过来，世勋抖了下。却不是因为他害怕自己要偷项链的事情败露，而是身前少年的眼神太过于清纯、干净。
　　是那种无法直视，一朝沦陷……便再也无法自拔的冲击感。这种冲击感猛地向着世勋袭来，在他心脏跳动的地方用力地刺破进去。
　　心跳漏了一拍。
　　缩手回去。

　　鹿晗靠着墙，慢慢地冲着床的方向走。经过世勋身边的时候，稍微顿了下。侧头冲着他看了眼，似乎能看到一样，他微皱着眉试探着问了句：“世勋？”
　　世勋不说话，只是把呼吸的频率放慢了几倍。
　　鹿晗扭过头，摸到了外套穿好，临出门的时候，自嘲似的笑着：“我是……已经疯了吗？”
　　原地只留已经愣傻了的世勋，呆呆地看着鹿晗走出去的背影。后背紧的厉害，刚才鹿晗那句话真的刺到了他，不软不硬的却能刺痛他。
　　——你疯了……是因为我吗？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
　　世勋冲着鹿晗消失的门口，自言自语着。他垂下眼睑去看那条未曾动过的项链，心底翻涌的抱歉是无法掌控的，沉睡了两个世界，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抱歉的感觉，可为什么依旧这么强烈……真的，很抱歉。
　　我，骗了你。

　　下了狠心，想要抓起那条项链。没想到指尖刚碰到图腾的边缘，就像被木桩刺入心脏那样的生疼。‘咣当’世勋痛的跪在地上，膝盖重重地受力，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会这样！
　　他没办法放弃。
　　世勋紧攥着掌心，越攥越紧。他的脸色暗沉下来，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浮现着西娅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走，快走。离开这里，再也别回头。
　　他不喜欢欠任何人，因为他欠不起几生几世的折磨。

　　“你先别急，我们再想办法。”
　　当世勋再次拨通了白贤的电话，接起电话的却是朴灿烈。他安慰着世勋，他从对方的声音里知道，世勋已经没有耐心在等待下去了，他生怕世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冷静，冷静下来。”朴灿烈试图让世勋冷静下来，他知道为了西娅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想，一起想。”
　　世勋坐在地上，仰头靠在床沿上。瞳孔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他是无奈的。无奈自己的强大，无奈自己的强大却无法去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远古巫师的记录里好像有这种情况，”电话又换成了CHEN的声音，声音柔柔的“要用物品主人的血灌入道具中，使物品图腾构造内在相融。以真正地开启道具机关，成为真正有用的物。”
　　当CHEN读完这段话，两边的安静了。
　　世勋不太确定CHEN的意思，每个字都变成小虫无孔不入地攥紧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就像是短路的电板，他只能机械地发出声：“嗯？”
　　“我的意思你明白吗，世勋？”
　　“不懂。”
　　CHEN沉默了，他并没说出最后的答案。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是TAO，他嘟嘟囔囔的接过电话，显然是在抱怨大家要把这种无情的回答拽给他。
　　“他的意思是……”
　　手机还保持着两种呼吸交替的声音。你不言我不语，好像在看谁能头一个打破这沉默一样。听筒里CHEN的呼吸声很沉，快要变成厚重的铅板，呼吁而出。
　　等待的描述，总是煎熬的。
　　“意思是……”
　　实训太阳穴绷得生疼，胸口像是要被断裂下来的铅板杂碎。他不做声，沉默着不置可否。
　　“要我告诉你吗？”
　　“不用了。”世勋像是跟谁赌气一样，啪的挂上了电话。听着听筒里一连串的忙音，他后悔了，后悔不该说这句话。可后悔终将是无用的，那串嘟声，连带着他呼吸都没了力气。

　　世勋生硬地挂了电话，因为在TAO就要说出答案的瞬间，他突然明白了。明白了远古巫师的意思，只是他不愿意去承认……或许是不舍得。

　　楼下。
　　鹿晗依旧厨房里忙活着。
　　世勋心不在焉地走下楼，拖鞋在木质转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极了晚归的孩子，疲倦到了尽头，再也没了多余的力气去说话，甚至去喘息。
　　鹿晗冲着那响声扬了扬头，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他的笑总是有些迟缓，像是卡壳的卡带，慢慢地延长着。
　　停了停手下的动作。
　　鹿晗手放在奶茶粉罐子上，手指上沾着些许的粉末，就这样仰着头不说话。

　　“需要帮忙吗？”
　　世勋径直走到鹿晗面前，不走心的问了句。
　　鹿晗先是一愣，又很开心的答应下来。所有的情感都显露在了他的脸上，毫无保留的，就像个孩子一样。也许他就是这样，这么的单纯、简单。
　　“哦，好呢。”光洁的脸颊，一些奶茶粉粘在他的嘴边。鹿晗说着就不自觉地露出两排整齐的牙来，最后还小心地补了句“我刚才在楼上叫你，听到了？”
　　“没有。”
　　“哦。”
　　向旁边挪了挪，鹿晗留给他一人的位置。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的跳，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资格这么亲密地站在他身边，不确定……其实他还以为他睡了，这样他又要一个人去喝奶茶了，这种分享的感觉，让人感觉……感觉很幸福。

　　只是。
　　世勋毫无预兆的动作，将他所有的不确定化为乌有。
　　抬起胳膊，轻轻地抚上鹿晗的侧脸。短暂的停留，鹿晗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微凉。脸颊上麻酥酥的，鹿晗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有睫毛在颤抖着上扬下放。
　　他看不到。
　　他看不到世勋的表情。

　　世勋手指轻轻地扫过鹿晗脸颊上那块奶茶粉，抹开在指尖。放在鼻息间，闭着眼睛他再次问道上次那种难忘的奶茶味道，突然眼眶变得殷红，有种很想哭的冲动。
　　——不明缘由的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
　　鹿晗在浅笑。
　　客厅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变得突兀。
　　世勋的睫毛变得湿漉漉的，他错过眼珠。不忍，他不忍再去看鹿晗真挚、暖人的笑。自己是罪恶的，他本就跟自己不是一类人，他不该心软的。
　　他是人，而他是异类！
　　血族是不该有情感的，不该的……

　　鹿晗，真的……要我杀了你吗？用，你的血去祭祀吗……告诉我，告诉我好吗……

　　********
　　“我脸很脏吗？”
　　鹿晗眨了眨眼，伸手胡乱地擦着。却沾染上更多的粉末在脸颊上，他不知停歇着，只是为了擦去脸上的那抹羞涩。
　　他脸红了，便找个理由去水池边上去洗。
　　世勋站在原地，手指还保持着定格在半空的状态。他转头去看弯腰正往脸上撩水的鹿晗。鹿晗脊背弓着，只能听见水声哗啦哗啦的声音。
　　——只有他的祭祀，才能唤醒亘古的封印

　　他不敢去相信，却没办法做质疑。
　　刚才那瞬间，世勋明明感觉到了鹿晗心跳的急速跳动。就像是在狩猎前，猎物挣扎，惊恐而狂跳的心，里面的血液绛红，正不断的翻滚沸腾着。
　　扭过头。
　　冲着鹿晗瘦弱的背影，世勋猛地扬起手。指尖准确地对准他心房最脆弱的部分，迅速的向那方向掏去。
　　他知道，自己会得手。
　　一定。

　　猎物。
　　——玩弄在血族的鼓掌之中，毫无缚鸡之力。享受狩猎的欢愉，世勋慢慢地侵袭他们背后，冲着心窝的位置挖去，毫不犹豫的。
　　掏出的心脏还在掌心微弱的跳动，带着血腥的敏感味道。温热着躺在掌心里，感受它们，渐渐变凉的速度。

　　而现在。
　　对不起，他做不到。

　　掌心微微发颤，世勋扬手的瞬间。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来。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哭，内心的涌动，他丝毫控制不住。
　　就像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他无法在向下伸向那脊背一分一毫。
　　就此僵持着。

　　——只有他的祭祀，才能唤醒亘古的封印
　　这句话像是句诅咒，使世勋的脸在壁灯的昏暗照耀下显得愈发诡异。他听到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强迫他掏向掌下的脆弱心脏。
　　血管崩裂，重组。
　　脑袋的剧痛，身体全部的神经都在挑战世勋的疼痛极限。他是血族，他会永生，不代表他不曾尝试人类所感受到的全部疼痛。
　　痛，是爱的前提。

　　眼泪‘啪嗒’地滴在地板上，融进水声里没了声息。
　　世勋涨红眼眶，一只手强迫自己不要下手。可身体里的两股力量让他疼痛不堪，疼痛从指尖传递到动脉，一下子连同到心脏的骤紧。
　　——我不能杀他，别逼我

　　视线撇过奶茶罐，上面翻着铁皮。参差不齐的锯齿在灯光的掩映下，正发出白花花阴森的光。锋利的似乎能划破一切事物。
　　克制着自己。
　　世勋抓来奶茶罐，铁皮锯齿被他用力地滑过手臂，深深地有皮肉翻出来。连带着殷红的血液，挂在铁片上，像是上了漆的轮盘。
　　阵痛从胳膊上扩散开。

　　咣当。
　　奶茶罐‘咣当’一声炸在地上，无数的粉末就同浮尘那样现在空气里飘散了会儿，然后……尘埃落地。
　　微甜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水声突然停了。
　　世勋瞳孔中是鹿晗同年迈的老人那样缓慢地挺直脊背的摸样。一帧一帧的，鹿晗回过头来，他在找寻着味道。
　　眼神清澈地像一汪水。
　　是血的味道，世勋知道他问到了。否则鹿晗不会一言不发地，慢慢转身过来。他摸索着世勋的上上下下，表情里都是急切和担心。
　　鹿晗不出声，只是皱着眉头。眸子像要滴出水来，好比是即将破碎的琉璃散发着最后的光彩。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着紧张和揪心。
　　“怎么样，划伤了吗？”鹿晗摸着世勋的胳膊，指尖一直向下移去。覆盖住了方才划的很重的伤口，只是那伤口早就已经愈合了，什么痕迹都没有。“说话啊——！”鹿晗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嗓门有些大：“伤到哪里了？”
　　有个瞬间，世勋觉得自己看错了。
　　他看到了鹿晗眼底即将泵将出来的眼泪，充盈着他的眼眶。先前他不能理解的那种眼神，此刻他懂了。
　　——那不是喜欢，而是爱

　　世勋反手抓住了鹿晗的。
　　也许是刚碰完水的缘故，鹿晗手掌冰凉。被世勋反握着，微微有些颤抖。出乎意料的反应，鹿晗猛地抬起头，眼神抖动着先要去寻找世勋的眼睛。
　　他，忘了自己看不到。
　　心里却只想着他不要有事，千万保佑。

　　“我没事。”
　　世勋沉着嗓子，手却始终没能放开鹿晗的。他只想对方不再害怕，不再为他担心。就这样，呆下去。
　　鹿晗松了口气，又扯出那缓慢的微笑：“可我明明闻到……”
　　“我会骗你吗？”
　　鹿晗摇了摇头。手被世勋紧紧地攥在掌心，有种说不出的心安。他说的，他都信。他说会永远保护自己，他信了。
　　信的，死心塌地。
　　“那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打扫。”鹿晗冲着地板扬了扬下巴，唇边还留着青色的胡茬，小小的一圈。鹿晗从世勋手里挣脱出来，顺势把他往外推着“我家，还是我自己比较熟悉。”
　　“可你不是看不到吗？”世勋冒了句。
　　鹿晗嘴唇的笑凝固了，空了半拍接口道：“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没关系。所以真的，真的没有关系。

　　……
　　世勋乖乖地听话坐到沙发那边去，看着鹿晗哈腰消失在吧台后的凹槽里。视线里消失了那个温柔的少年背影。
　　垂下眼睑，手指抚过方才划伤自己的地方。静静的笑，可是每当世勋笑一下，脑海里都会浮现在地下室棺椁里躺着的西娅。
　　她，面色苍白。胸口，紧钉着木桩。
　　那沉默而同白纸般的嘴唇，仿佛在无声的嗔怪。
　　——为什么……你放弃了我。
　　“鹿，”世勋叫了声他，然后就等着他的回答。很久了，他才有叫了遍“鹿晗！”

　　吧台后。
　　鹿晗仰起头，眼前的光突然变的有些刺眼。白花花的混合着红色条纹，不断地在眼前变换，却驱之不去。
　　听到世勋的呼唤，他强撑着摇了摇头答应着：“嗯？”
　　眼前的红线不断变换着，脑袋好晕。鹿晗强撑着想要站起来，膝盖却无论如何都用不上力气，他只能单手撑地，任凭脑袋的晕眩。
　　“鹿，你是不是喜欢我？”对面，世勋问了句。声音很坚定，没有丝毫的迟疑。
　　眼前的光突然撤去，鹿晗只感觉到脑子嗡的一下子。便再也没了知觉，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
　　在他所有意识撤去之时，他只是听到了世勋在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其余的竟没有丝毫！
　　命运总是爱玩弄你，在最重要的时刻投下一颗定时炸弹。‘轰隆——！’一下在你耳边炸开，你听得到到吗……

　　沙发上。
　　世勋被这突如其来的闷响吓到了。
　　腾地站起来，叫着鹿晗的名字却再也听不到了对方的应答。他飞地过去，横抱起晕倒在地的鹿晗，拥在怀里大叫着他的名字。
　　鹿晗眼睛紧闭着，直挺挺地没了知觉。
　　抱起他，大步地向楼上走着。世勋不敢跑上楼，他怕鹿晗会受伤。只是同正常人那般慢慢地、一步步地走上楼。
　　楼梯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陈旧声响。
　　……

　　二楼。
　　门轻掩着。
　　床头边的小柜子上，那条项链正发着诡异的蓝色光芒，照亮了书页上的文字。随着世勋愈来愈近的步子，那个图腾圆盘转的愈快，诡异的蓝光也愈加刺眼。
　　终于，‘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哗啦——！’

　　世勋踹门进来，鹿晗被他安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然后他就这样，守在鹿晗身边。不动也不动，就同一尊雕像一样。月光从落地窗跳跃进来，透过窗纱，薄如蝉翼地打在他的侧脸，在唇边织成小片的暗紫色光影。
　　坐在窗边，世勋目不转睛地看着鹿晗精致而安详的脸孔。双手交错在一起，掌心微潮，不安地攒动手指。
　　只是，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脚下的……
　　——那条项链。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