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

　　刚上六楼，钱卉卉就发现学生会办门前有个踌躇的身影。

　　咦……那好像是刘至陆嘛，可今天并不是学生会例会的日子啊，他来做什么。

　　“刘至陆同学？”

　　眼镜刘至陆被吓了一大跳似的蹦起来，在看到是钱卉卉招呼他之后，那张白净面皮就有点充血了。“钱、钱师姐好！”！

　　钱卉卉摆摆手，缓缓走近，“你不是和平武馆的学员，不用叫我师姐——来这里有事吗？”

　　“是、是的，副会长，我、我我想问……”刘至陆可能呼吸不太通畅，简直像天生的口吃。

　　“啊，门没锁，进来说吧。”钱卉卉忍耐地给他一个微笑，打开学生会办的门。

　　也就是对妹妹喜欢的人好奇，她才答理这孩子的，不然一尾软脚虾可入不了她和平社区大师姐的眼。

　　打开门领他进屋，钱卉卉扫视了一下房间，没动声色。宽敞明亮的学生会办设施齐全，完全显示了和高重视学生的程度与雄厚的财力——这里还附带露台呢。

　　“坐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副会长，我想问一下有关对派生的事……”刘至陆规规矩矩地正坐在沙发上，低头问道。

　　“是对派生啊，我看看……”钱卉卉绕到大办公桌前，发现对派生的选拔章程正好摆在桌上。“初三年级对派生指标有十五个，对派学校分别在日本、英国和奥地利，你的条件足够申请了——怎么样，用我介绍一下申请程序吗？”

　　“不、不，我想问的是高三年级的对派生，都、都去哪儿。”刘至陆顶顶眼镜，还是不肯抬头。

　　“高三的差不多都去英国。”这小子浪费她时间替别人问吗？

　　“那、那，副、副会长也去吗？”

　　“我？”钱卉卉诧异地偏头看他，“你问我？”这位仁兄……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刘至陆鼓起全部勇气抬头直视钱卉卉：“我想副会长应该也去英国的，所以想和你在、在一座城市里生活……”

　　“不，” 钱卉卉一脸遗憾地对他耸耸肩，“我并没有出国的打算。”太逗了，没想到刘至陆竟然对她有意思。

　　“啊？！不出国……”眼镜男生热切的眼神瞬间转为茫然若失，失落的表情好像被抛弃的孩子，“那我出去还干什么……”

　　“不要这样想，刘至陆同学，”钱卉卉咳了下，一本正经地提点他，“作为一位各方面都十分优秀且深受师长赞誉的学生，留学对你的将来有很大的推动作用，请你为自己的将来着想。”

　　受到打击的刘至陆泄气地点点头：“我再想想……我先走了，钱师——副会长再见。”

　　她同情地对他瘦削的背影挥挥手，“再见。”拜拜吧，软脚虾小呆瓜。

　　直到学生会办的门被轻轻撞上，钱卉卉这才扔下对派生材料，摇曳着她高挑匀称的腰身娉婷地拉开露台的玻璃门——

　　“行了吧，大家都着了你的道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一支燃烧过半的香烟被捻熄，楚倾靠在露台的墙上，让最后一口朦胧的缭绕在风中消散。

　　“再留他一个月。”

　　钱卉卉倚门皱眉，“不行，那样就超过最终审核的日期了——反正他一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留他干什么？”奇怪的人。

　　无言中，一封航空信出现在楚倾手里。“帮我拖他一个月。”

　　钱卉卉挑高秀雅的眉，竟然对她用饵？

　　“成交。”她抽出信，没怎么挣扎就吞下香喷喷的饵。“只一个月，小嘉那里我不会帮忙。”

　　得到楚倾的默许，钱卉卉把信当成扇子，优雅地扇着风踱走了。

　　楚倾望着远处隐约的山峦的轮廓，没动身形。时强时弱的风将他的发弄乱，也吹得他制服上标志和高三年级的深蓝色领带微微摇摆。

　　现在，他只是在担心，经过在他房间里整晚的昏睡，他的嘉儿今天是否精神还好？

　　“钱嘉嘉同学，请你回答一下这道题第二条辅助线的做法。”数学老师面无表情地用三角尺上三十度的尖尖角指向课堂上数度走思的学生，眼里闪烁着精光。太放肆了，学生们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是吗？从上课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这孩子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听到点名，钱嘉嘉从窗外绿色植物绽开的黄色花朵上回神，“呃，连接AB至F，连接EF。”想都没想就扯出上次的答案。

　　基本上，老师出的几何题都是有个规律的，就是一定图形都有一定的字母顺序，做辅助线的时候按规律来就OK。莎莎给她总结过，矩形都是A到G；抛物线有个P；圆形都是以O为主的……

　　看着她理直气壮地在老师面前胡扯，旁边座位的连莎莎绝望地把脸贴在桌面上。天可怜见，钱嘉嘉这孩子真不是天生就这么傻的……

　　“请你看清楚，钱嘉嘉同学，这个圆形里没有E和F。”老师严厉地用三角尺敲敲黑板，木头和玻璃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你就没认真听课！觉得自己成绩很好是吗？”

　　女老师尖锐的声音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午后教室里安详的气氛被破坏殆尽，从午睡中惊醒的同学们大气不敢出一声，悄悄在底下翻着课本交换着警戒的眼色。

　　被批评的钱嘉嘉乖乖地低垂着头做忏悔状，心中为老师最后的一句话揪痛。

　　她就是数学不好，每次120分的卷子都只考七八十分，而家长会上老师早就明白说过，数学不拿110是上不了和高的。唉，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张数学卷子上只错十分，那是不是代表她今生注定和和高无缘呢？

　　“钱嘉嘉，你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丁一同学，下面请你回答。”老师决定给不认真的学生单独进行爱的教育，不在课堂上浪费时间。

　　坐在第三排，有着熊的体格的男同学站起来开始吞吞吐吐，完全吸引了老师的注意力，也成功挡住后排同学的身形。

　　“坐下啦。”连莎莎缩着头伸手拉旁边好友的衣摆。真受不了她，竟然被批的时候也能走思到呆楞。

　　“啊？哦。”钱嘉嘉连忙坐下拾起课本挡着脸，“老师刚才让我下课后怎么样？”刚刚她根本就没在听。

　　连莎莎给她翻了个白眼，“让你去她办公室，给你特别辅导。”

　　“啊……”钱嘉嘉瘦小的肩膀颓然低下来，心中为自己的不幸哀悼。这回死了，数学老师从不轻易留下学生，但凡是被她留下的都从不能轻易过关。呜，也许她会被请家长……

　　忽然，远方一记扫堂腿招呼过来，正中她的小腿：“小白，老师在瞪你啦！”收回修长的腿，连莎莎正襟危坐着低声提醒她，仿佛刚刚那一神踢与她没有干系。

　　赶紧也假模假样地看书，钱嘉嘉的心神却又惯性地飘荡开来。唉，烦啊……是不是每个十五岁的少女都和她有着相同难解的烦恼呢……

　　“嘿，你到底怎么啦，今天看起来格外难过。”大扫除时间，连莎莎转着手里的抹布，坐在桌子边上问好友。下午两节正课之后的大扫除历来是大家胡搞瞎搞的时段，对于毕业班来说更是如此。

　　“唉。”吐出小小的轻叹，钱嘉嘉用自己的干抹布叠小耗子。

　　这块手巾是小时侯用的，她一直都舍不得扔，不想偶然一次错把它当成抹布给用了，于是后来也就一直这么用下去了。其实想想也就是这么回事，自己本认为有多珍贵的东西，一旦改了用途蒙了尘，心里虽然觉得可惜又难受，但到头来也就那么随它去了。

　　“对了，刚才你去找老师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连莎莎一个抬腿，踢掉了横空飞过来的扫帚。真没法弄，班上的蠢男生还在用扫帚当冲锋枪玩。这要是和平武馆的弟子，看她怎么教训他们，她连莎莎的功夫和当年可不能同日而语了。

　　“老师很忙，她让我下学再去一趟。”

　　听着她了然无生趣的声音，连莎莎跳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起来起来，咱们出去买点东西吃。”小嘉这么颓废下去可不行，“行了，大不了请家长嘛，你爸舍不得说你的啦。”钱伯父对小嘉从来都是只有宠爱，没有责罚——话说回来，和平社区有谁不对她这样呢？

　　小心避开教室里满天飞舞的扫帚和抹布，钱嘉嘉被好友强行拽到两座教学楼之间的小卖部里。闻着微波炉里汉堡四溢的香气，她真觉得有点饿了。

　　“吃什么？”看着四周媲美埃塞俄比亚哄抢救济品难民的学生们，连莎莎手脚开始痒痒起来。呵呵，抢吧抢吧，等她一上场就没他们的事了！

　　“火腿汉堡吧。”钱嘉嘉把钱包交给她，后退几步打算远离风暴圈，“我去外面老槐树底下等你。”

　　“好。”没等话音落下，连莎莎身形已然消失在层层人海中。

　　转过头，钱嘉嘉慢慢踱出小卖部，向高中部教学楼底下的那棵老槐树走去。

　　四点了，夏末的太阳还有些热度，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仍然让人隐约感觉到轻微的发汗。和中的这棵老槐树已经存在好久了，听说当初建造教学楼的时候，为了保住这棵老古董还花了工程师不少的心思。后来老树枝繁叶茂绿意参天，深得学生们的喜爱，经常三三两两地聚集于此。慢慢地，老槐树巨大的树冠和几人也合抱不过来的树干又成为小情侣们的约会地点，如此如此，这棵老槐树就被戏称为“亲爱的树”。

　　钱嘉嘉靠在老树的树干上，闭起眼享受树阴下沁凉的微风。这个位置很舒适，又是个死角，隐蔽的特色是最为大家所称道的。只是遗憾的是，由于树靠近高中部，所以她们初中部的学生是不太能经常光顾的，而她呢，估计考上和高的希望是零以下了……

　　唉，其实，她真正烦心并不是那远在明年的中考，而是、而是昨天的事……

　　呜呜。她顺着树干蹲下，双手捂住小脸。她不活了啦，今天早上醒来的情景还深深地印在她脑中呢——楚倾哥近在咫尺的面庞、他温热的胸膛和那搂抱住她的有力的双臂……天啊，他们一起睡了……而且最窘的是，当她趁着他还未醒偷偷跑回家里的时候，客厅里正在用餐的姐姐竟然只瞥了她一眼说睡得还好吧！

　　就这样，楚倾哥那张脸在她脑子里晃悠了一整天。他安宁可爱的睡颜、平日里对她温柔体贴的笑脸、对旁人俊逸冷然的表情和——昨天晚上他美男出浴的诱、诱人美丽，她都铭记于心——好吧，她坦白，她一直在反复复习，生怕自己会忘掉那几个画面……

　　唉唉，矛盾啊，她是真的喜欢楚倾哥，也明了他对自己的喜爱与包容，但是——有了姐姐和莎莎的先例，她实在不敢再去碰触那可能存在的，超越兄妹之情的情愫。原谅她，她只不过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少女，她不愿承担付出之后那无回报的失落与痛楚。

　　纵使楚倾哥这十几年如一日地宠爱她，但是谁又能掌握明天的命运呢？包括姐姐和楚墨哥在内，他们这些人都不是足够成熟的大人，谁又能保证今天的亲密纠缠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隔日烟消云散呢？感情的割舍，终究不是那么容易就办得到的啊……

　　她从手中抬起头，轻轻抹去眼角的闪烁。放弃了吧，他们就只是安全的青梅竹马吧，不管明天会如何，至少他们还有昨天值得追忆。她该去谈一场没有负担的恋爱，像其他同学那样只是享受着过程中的乐趣，不会过分投入感情地随着感觉走，那样，不管怎样的结局她都能接受。

　　也许，她该快些去向刘至陆告白……

　　“楚倾！”突如其来的娇声叫唤倏然惊醒了沉醉在自我中的钱嘉嘉，她紧张地望了望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人的踪迹。都没人，难道是老树的背面？

　　“楚倾，可算找到你了。”与楚倾同班的女生佟玉拉着一个略矮她一些的女孩跑到他面前，“听他们说你在‘亲爱的树’这儿，我还不信呢。”

　　楚倾停下向老树行进的脚步，转身面对高矮两人，“有事吗？”一径沉静的声音，听不出感情的波荡。

　　“当然有事。”亮丽娇俏的佟玉俏皮地冲他眨眨眼，拉拉旁边一直低着头的女生，“行了，快说吧。”

　　“嗯……”梳着娃娃头的矮小女孩支吾着，头压得更低了。

　　“哎呀，说呀！”旁边的佟玉着急地推了她一把，“好不容易找到人了还不说，告诉你过这村没这店了啊！”

　　“那个，楚倾师、师兄，我是高二1班的柏慧，”小女生终于被逼出声，“我知道你就要毕业了，所以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好长时间了……”声音渐闻渐小，最后的几个字还险些被风吹走。

　　小女生仍然红着脸把头埋在胸前，而佟玉则紧紧盯着被告白者的反应。

　　楚倾双手插兜，垂眼看着地上被风吹下来的落叶，默然无声。

　　没有接受，亦无拒绝。

　　没有回答的回答，不伤人，也最伤人。

　　一小方空间的静默，凸显远处两座教学楼里的喧闹。一阵阵夏末的微风忽强忽弱，吹乱了几个人的发。

　　“啊，对不起，”小女生出人意料地抬起头微笑，首次将她可爱的圆脸呈现给心上人，“给你添麻烦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女孩转身跑掉了。

　　佟玉悄悄松开藏在身后的拳头，转头目送她。

　　真可怜啊，一边流眼泪一边强笑，明明是告白的人，还要像浪费人家时间一样道歉，原来，楚倾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冷血。她唏嘘着转回过头来，发现楚倾早就转身继续向老树走去了。

　　“哎，楚倾，等等啊！”她连忙跟进，却在接近他的时候被脚下的树枝拌了脚，于是整个身子向他倒了去。

　　“小心。”楚倾瞬间旋身，抽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继而便放开，不让自己的温度停驻。

　　“啊，抱歉。”站稳脚跟的佟玉抬头就看到他皱眉的表情，于是便条件反射地道歉。

　　“还有什么事？”仍旧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线，仍旧听不出喜怒。

　　“啊？哦，”知道作为学生会长的他还不至于无礼到扭头走人，佟玉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头发，以一个完美的角度偏头仰望他，“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拒绝她？”

　　女人，不论年龄有多大，总是天性使然地能从镜子一类的东西里找到自己的价值。但凡多少能以清秀概之的女子，容貌终究会变成她们的武器。说她们不知天高地厚也好，说她们自以为是也好，反正自古至今就有不少只吃这一套的傻瓜乖乖上钩。于是，怎样善用自身的资源便是女人终身修习的功课，学得不好，就是二流的花瓶；学得好，就是才貌双全的一流淑女。至于如何收放取舍，端看各家的修为了。

　　平心而论，佟玉就是一流的淑女。

　　论成绩，明年的高考大战中，和高三年级最有希望的几个种子选手里她排在第三，仅次于楚倾和钱卉卉；论容貌，匀称的身段搭配明丽动人的脸蛋，不说是极品也算是个美人了。比来比去，和高里能与她佟玉一争高下的，除了钱卉卉不作二想。而钱卉卉，听说功夫身手厉害得很，又怎能和她的娇柔可人媲美呢？

　　所以，佟玉对自己是极为有信心的。答对了，她就是要在高三这一年里征服楚倾这块王冠上的宝石。

　　“说啊，楚倾，你为什么拒绝她？她是二（1）班的班花哦。”

　　“没其他事？”楚倾看着她，眉头微蹙。一阵清风掠过，吹得他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令他不适地眯起眼。

　　“哎……啊，是的。”佟玉着迷地端详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心中为自己打气。

　　“我没义务回答这个问题，”远处，教学楼里传出辅导班上课的预备铃声。“上课了，同学。”

　　佟玉为他疏离的称呼皱眉，不想轻易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也不敢跷课。“你不去上课吗？”

　　“学生会有会要开。”他的口气隐约显出不耐。

　　佟玉暗自咬牙，抬头时已然变成善解人意的笑脸。“那我先走喽，会长也忙去吧。”没关系，来日方长，她不急在一时。

　　哎呀，走了吗？一直隐身在老树后面偷听的钱嘉嘉被铃声急得跳脚，酸溜溜的难过让她的心情非常之糟。烦死了，今天是化学辅导班，莎莎还等着她救急呢！

　　小心隐藏好身子，她将头向外探出一点点。没人，连操场上都走空了。唉……呆愣在原地几秒钟，她忽然抬手敲敲自己的脑袋。真是的，她在失落什么啊，赶紧回教室去啦！

　　高中部势大力广，和教务处打个招呼便能以特长生训练为名霸占包括老树在内的大半片操场，尤其在辅导班的时间里，初中部的学生们是严禁在操场上出没的。要是歹命被逮到了，哼哼，警告处分伺候着！

　　于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钱嘉嘉东躲西藏地避过教导处主任们的严格查搜，急急忙忙回到自己教学楼里去了。所以没发现她的身后，来自老树另一侧井台上的温柔视线，密密地将她一路护送到操场尽头，纠缠着她的身影直至昏暗的楼道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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