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初恋世界

　　次日万里晴空，冬季和煦暖阳照射下来，长廊前的猫伸出前爪，悠闲地打了个哈欠，翻出白花花的肥肚皮。
　　放假这种事，三岁以上退休以下，就没有不兴奋的，高中学子们尤甚。哪怕就是三天小短假，学校后面还有一百个理由花式调休，书包里的作业还沉甸甸地活似砖头，浑然不输寒假的量，也不妨碍学生们“今朝有酒今朝醉”。
　　放学的时候，赵随坤提出一起打车去订好的地方，梁唯尔摆摆手拒绝了，说自己先回趟家。
　　林霄华轻轻张了张嘴，转念又没了话。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拎起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然后趁着四下无人，悄然握住了林霄华的手。他冲林霄华得意地笑：“走吧。”
　　——这个动作做得很自然，可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之前最过分的也就是梁唯尔握住他的四根指头，拽着他跑。
　　不过……
　　林霄华抬眼，很浅地笑了。卧蚕略微起了个弧度，棕褐色小痣也跟着弯了弯。
　　毕竟生日，懒得跟他计较了。

　　出租车上梁唯尔絮絮叨叨了很多东西，林霄华就靠在床边，视线一直落在外面飞速倒退的风景上，梁唯尔停顿的间隙，他递上一张纸，抬了抬下巴，示意梁唯尔擦擦汗，“你紧张什么？”
　　不喜欢社交的是他，见陌生人的也是他，梁唯尔倒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种感觉……怎么说，就跟皇帝不急太监急似的。
　　水榭华庭离一中不算太远，他们从上车到包间口也就四十几分钟的功夫，手抬起的瞬间，梁唯尔忽然停顿了一下，警惕道：“你等等，我先进去。万一这帮孙贼作妖，好歹我先给你探个底。”
　　林霄华本来想说不用，然而脑中闪过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瞬间深以为然，停下脚步。
　　梁唯尔推开房门的瞬间，包间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转为戏谑的欢呼。
　　“哟哟哟，什么风把咱们梁大少爷吹来了！”
　　“寿星来了寿星来了！”
　　“哟，嫂子来了？”
　　“让我看看是哪位大美女——林霄华？！”
　　最后说话的正是赵随坤，一个“华”字在嘴里打了个转，出口时硬生生成了个喜感的“嘎”。
　　他呆呆地坐在沙发角落里，看着门口二人的眼神已经堪比发现新大陆——哦不，是新宇宙。
　　他旁边刚刚起哄叫“嫂子”的男生摸摸鼻子，疑惑：“坤子，你认识？”
　　赵随坤蠕动着嘴唇，小眼神复杂地堪比他老家那座困仙大阵，张嘴却是：“同……同学。”
　　就，挺突然的。
　　没有一点点防备。
　　梁唯尔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小伙子，心理素质不错”，然后微微推开，将林霄华剩下半边身子露出来，“介绍一下，我同桌，林霄华。”
　　他从包间最外围开始介绍，“这个是我半个发小，叫柯一帆。”
　　被点名的男生身材偏瘦，笑起来一股大男孩的味道：“你好。”
　　第二个是位约莫一米七几的男生，不算胖，身上却有些肉感，笑眯眯地对林霄华招手。
　　“这个是我跟坤子的同学，我们仨以前经常混在一起，叫余子达，我们一般叫他大鱼。”
　　“……我有印象。”当时他看梁唯尔手机，对面就是这个人。他对余子达点了点头。
　　“害，什么发小，我就是专业擦屁股的。他跟坤子来锦城这一年多就没客气过，大到上派出所捞人小到去校外买吃的，都要给我夺命连环call……”
　　梁唯尔被和派出所放在一起也不是第一回了，之前三人一起进局子的时候，他跟警察熟练的对话就很有名堂。但林霄华却是第一次想要弄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倒也没立刻问，留了个心，目光转向第三个人。
　　这包间里抛开他和梁唯尔，拢共就五个人，只有一个女孩子。这群人显然真如梁唯尔所说，都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聊起天来十分热络，连带着对林霄华的好奇也不加遮掩。
　　梁唯尔其实有种直接公布的冲动，反正他这群狐朋狗友压根也不会在意他性取向——不过顾念林霄华的性情，他强行忍了，换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把话题歪去了一边。
　　这群男生性格迥异，不过都有个共性——开朗和不见外。他们虽然不大明白这俩人是什么性质的“朋友”，但说话间却都频频照拂着这个唯一的“新人”。林霄华偶尔回答几句，一来二去，居然也都说得上话。
　　几句话里，林霄华就大概摸清了这群人的底细。四个男生，赵随坤余子达和梁唯尔是发小，一起长大；柯一帆是梁唯尔初中同学，母辈是多年旧交；还有个叫陈子谌的，是梁唯尔初中篮球队的队友，关系一直不错。
　　这群人里当属余子达跟梁唯尔认识久又最健谈，卸下心防后，林霄华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提“进宫”的事，他马上就把梁唯尔那点破事抖了个干净。
　　梁唯尔不是犯大事的人，他之前几次进宫，也都只是因为打架斗殴，没什么过于彪悍狂放的事。至于那个被奉为校园传说的“开学当天早上被人从派出所拎来学校报道”，倒也确有其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个同圈子的二代在得知梁又灵和谷雨荷的烂事后，对此大加嘲讽，甚至摆出了一系列“女同是病”的论调，还戳梁二叔一家子脊梁骨，说他们无非仗着自己的兄嫂，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罢了。
　　最刺激梁唯尔的是他那句“女同嘛，都是不知道男人好的小姑娘——哦，梁又灵不算，虽然干的事儿傻得跟几岁似的，其实人瞅着就奔三了，老女人咯”。
　　梁唯尔记忆里的梁又灵，也曾是活泼开朗，牵着弟弟满大院疯跑的明朗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慢慢变成了如今隐忍温柔的性格。面对这些言论，梁又灵也只是轻描淡写，似乎不以为意，可梁又灵不说，把“护短”两个字刻进骨子的梁唯尔却不会接下“忍”字头上的那一把刀。
　　说起这件事，余子达啧啧感慨：“你是不知道，老梁当时多狠，满头满脸都是血啊。当时有位长得像个明星一样的唐警官看见了，都夸了句‘彪悍’……”
　　他当时半夜把那傻逼堵在门口，逼那厮道歉，跟对方几个人争执斗殴之下，约莫是实在气急败坏，那人竟捂着脑袋恶声道：“你他妈要是从这里跳下去，老子就跟那婆娘道歉！”
　　“……谁都想不到，梁哥真敢跳，那可是三楼啊，妈的，现在想想都觉得瘆得慌。”
　　这个也不难理解，那会儿的梁唯尔应该比现在更桀骜，叛逆期的孩子最经不得激，怒火中烧的时候，一句话就能点燃理智，别说跳楼，更疯狂的事可能都做得出来。
　　梁唯尔摸摸鼻子，其实当时怒火下去，他神奇的脑回路又上线了，看着那位唐警官，还特别嘴贱地试图跟人唠嗑，甚至逼问余子达赵随坤“我与唐公孰美”来着……
　　林霄华听着，倒想得多些：“最后怎么解决的？”
　　余子达又“害”了一声：“就那样呗……赔钱。表姐看见老梁的样子，抱着他哭惨了，从此跟那女的断了最后一点联系。”
　　“别这样看我。”迎着林霄华的目光，梁唯尔举起双手，“我知道自己那时候太偏激了。”
　　那会儿正是叛逆期的小尾巴，尤其是刚刚经历了中考结束后的父子双人游，梁唯尔对父母的关注渴望度不可避免地再度上升，他当时的举动，年少轻狂和情绪波动固然占了八成，剩下的，总归也藏有些隐秘的小心思。
　　当时他坐在派出所里，看见迎面走来的梁又灵，收回朝她身后张望的目光，张嘴就是：“姐，你来啦。”
　　“啪——”
　　那次是梁又灵第一次打他，也是最后一次。她抱着梁唯尔，哭得声嘶力竭，仿佛那个被打偏过头的人不是梁唯尔，而是她这个施暴者。
　　梁唯尔在她的哭喊声里，舌头抵在口腔内壁，发起了呆。也是从那以后，他不再惹是生非，彻底转变了心态。那件事梁又灵当然不会主动告诉梁爸爸梁妈妈，可派出所已经给监护人打过电话，梁唯尔接到父亲电话时，不出预料地收到了几句责骂，但这次他连自嘲都没有，非常坦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往后果然再也不曾做过那种蠢事。
　　林霄华微微皱了皱眉，以他对梁唯尔的了解，梁唯尔确实是个粗中有细，许诺必然践诺的人，只不过——
　　“——只不过当时你也真的很失落吧。”
　　林霄华抬头，朝沙发最里侧望去。
　　“你好，我叫沈怡然。”说话的姑娘眨眨眼，声音俏皮：“是他们邻居家的妹妹。”
　　余子达哈哈大笑：“是啊是啊，我们的邻家妹妹。对了小林，你不知道吧，这两个还有渊源呢！”
　　梁唯尔脸色一变，立刻就想上去捂他的嘴，可惜嘴巴漏风的人，十根手指头叠在一起也堵不住：“沈怡然是老梁第一个说合眼缘的人！”
　　合眼缘？
　　林霄华莫名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嘴上淡淡道：“哦……”分辨不出情绪。
　　梁唯尔急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比沈怡然大两个月，又都是大院里长大，八岁那会儿有回我偷摸着从家里柜子里拿了一百块钱去买糖吃，然后回来路上遇见了她，分了她几块我觉得最难吃的，被发现后情急之下就拖她出来一起背锅，然后……”
　　然后家里人问他为什么给沈家妹妹买糖，他就说了句“合眼缘”。正当一家子以为小猪崽子已经会拱白菜的时候，这丫回想起小姑娘新掉的门牙，皱了皱鼻子，又来一句：“她长得太丑了，丑得合我眼缘。”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缺德。这事梁又灵都还记忆犹新，当初听梁唯尔说林霄华“合眼缘”的时候，瞬间就能回想起这一茬。梁唯尔诚心给沈怡然请罪。
　　沈怡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一句“长得太丑了”刺激得哭仨小时的小姑娘了，她甚至可以从容地问：“我听梁姐说你新交了个合眼缘的朋友，就是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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