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的告白

　　和陈予安认识这样久，她还是第一次和陈卓傅这样面对面谈话。
　　以前和陈予安只是雇佣关系，她通过他窥探豪门，当时在她眼里，他的亲朋好友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各种行走的符号。她根本不用费力去讨好他们，偶尔在心里吐吐槽罢了。
　　惹急了，也不过就是请她们喝喝珍珠奶茶，她多善良啊~~~

　　现在，可不一样了。
　　她已经从陈予安的【员工】跳到【老婆】的赛道，以后得努力抱陈家长辈大腿。
　　这都是陈予安血浓于水的亲人，就算是为了陈予安，她也是一个都不能得罪。

　　媛菲内心深吸一口气，脸上登时堆满久违的职业笑容：“爷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应该是我和妈妈上门看您的！”
　　她笑着贴过去，还随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到陈卓傅对面。

　　职业习惯瞬间全回来了，她笑着想和陈卓傅拉家常：“爷爷，二哥订婚宴筹备得怎么样了？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呀。亲家人呢？哎呀，江小姐我上次见过了，真是漂亮，和二哥简直郎才女貌。她——她那套礼服真漂亮啊……”
　　艾玛刚才差点脱口而出“她儿子真可爱”，还好她机智，要不然岂不是当着陈卓傅的面说他孙子要养便宜儿子了？

　　陈卓傅敛着眼神，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她，眼神中充满满意的审视。
　　许久，他蓦然幽幽开口、直接打断了她：“我确实没想过，予安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你乍一看一无是处，仔细看看，也就勉强找出一点优点来。”
　　媛菲：……

　　这是在夸她瑜不掩瑕吗？
　　我谢谢你的肯定啊。

　　陈卓傅哈哈大笑，笑声中却听不出任何笑意，让人听了只觉得心里毛毛的。
　　他说：“我原本不打算见你，觉得没必要，你这种没格调的女人，怎么配得上我陈家的门楣？”

　　他上来就说这一通，媛菲挂着的笑容纹丝不动。
　　开玩笑，她对待能开大单的客户相当有耐心，这点难听的话算什么？

　　陈卓傅顿了顿：“果然小门小户的丫头，身段柔软、脸皮厚。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忍得了？黄嘉晴就不能忍的，和予安爸爸结婚后鸡飞狗跳。”
　　媛菲笑道：“妈妈是事业型女性嘛，可能有时候家庭上就照顾不过来。以后就由我这个小辈，多多替她孝敬您，那都是应该的。”

　　呕！
　　什么事业型女性，黄嘉晴就只会天天逼陈予安、转头给陈冉当舔狗。
　　为了讨好大客户，这种违心的话媛菲张口就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陈卓傅笑得更欢了。
　　他枯枝般的手理了理膝头上的毛毯，毯子勾勒出他双腿的形状，和骷髅差不多。
　　媛菲忽然意识到这是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老人、老人。
　　一个叱咤风云一生，浸淫于权势中的老人，到了这个年纪，其实都一样。
　　绝大多数时候不想死、想永远富贵，剩下的时间里就是基本在安排后事和子孙。

　　“但是这段时间据我观察，你确实是对予安特别好，你们意外很合得来，我可以同意你们在一起。”他浑浊的黄色眼珠子像鹰隼一样盯住她，“只要你把那些乱七八糟、抛头露面的事情抛开，全心全意陪在予安身边、陪他打比赛。等他退役了，我就同意你们结婚。”

　　等陈予安退役，再同意结婚？
　　媛菲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想老爷子你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你还有几年活头？陈予安这么年轻，退役至少还有十年，我把所有的事业都停了、像菟丝花一样扒在陈予安身上十年？
　　十年后什么都不会，除了陈予安什么都没有，只能一心一意伺候他？
　　就光想着他孙子，完全不顾她的死活，死后的大饼都要画，你打量着我傻？

　　她不置可否，陈卓傅继续说：“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都要死的人了管那么多，谁理我？说实话，这家里谁我都不信，就予安这孩子，只要他答应了我，我就会信他。”
　　这倒是，陈予安要是做出了承诺，他一定会做到。

　　陈卓傅见她如此，忽然话锋一转：“我看你的样子，大概是不会同意。你那些下三滥的工作，估计也舍不掉不干。”
　　什么叫下三滥？炒作是下三滥的话，你那被警察带走的儿孙干出来的事情，在你眼里才是正经活？

　　媛菲笑：“我现在事业确实还没上正轨，我会继续努力的。”
　　“看来你是不打算听我的了。要不这样，你帮我和予安商量，让他早点退役、来家里帮忙，我也同意你们结婚，我甚至明年就给你们主持婚礼。说实话，他要是能退役，我更开心。”

　　退役？！
　　媛菲脱口而出：“这，更不可能了，爷爷，您太高看我了。”
　　让喜欢的人为了自己放弃坚持多年的梦想，对运动员来说多残忍啊，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商量？哪有女朋友和男朋友商量这种事情的——”
　　“我说‘商量’，你可以用分手逼他，你应该有自信、你们的感情比网球重要。”

　　哦吼。
　　她可没有。

　　“爷爷，您是没见过予安训练有多刻苦，他才20出头，这么年轻就退役实在太——”
　　“你不会是在想我面前替我孙子求情吧？”陈卓傅冷冷地打断，嘴角依然挂着笑，“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给我说教？”

　　媛菲麻利地闭嘴，是是是，她不是个东西。
　　她可是个人，秒杀您那一众孝子贤孙的优秀青年。

　　“小丫头，其实我至今也没明确在予安面前表示过反对你们，你说，我要是强令你们分手，我孙子是听我的还是不听我的？”
　　唔……
　　媛菲想了又想，还真没把握。

　　没事，我和陈予安才二十多，我们肯定能熬到你死的。
　　我还真不信你这一格电还能再熬十年八载。

　　老爷子放完狠话，又开始放软话，软硬兼施：“小姑娘，予安对你不好吗？他一个网球运动员，满世界到处打比赛，没有一个贴心的人照顾，身边的人连鞋子都准备不好，你就真的放心？”
　　他这以退为进的话效果绝佳，瞬间戳中媛菲的软肋。
　　她确实不放心。

　　见她略微松动，老爷子乘胜追击：“予安常年在外比赛，第一身边没有人照顾，第二他很关心家里人，却实在没时间。你全心全意陪在他，一来可以仔细照顾他起居，二来可以为他尽孝、让他放心比赛没有后顾之忧，这不好吗？”
　　媛菲瞬间警觉，孝心外包是吧？

　　如果她真待在陈予安身边十年，就算十年后都没感情了，为了责任，陈予安九成九也不会抛弃她。
　　但如果真是那样，那也太可悲了。
　　她不可能同意。

　　她只说：“爷爷，我和予安对自己的工作都有数，我们对现状也很满意。至于您说的尽孝，我懂了，我以后会监督他多给家里、多给您打电话。哦对了，他不是满世界飞吗？咱们以后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您还有奶奶买纪念品的。”
　　先搪塞，先把漂亮话说出去再说。

　　老爷子听她这样说，嘴角勾起，别说，她这才发现陈予安和他爷爷有点像。
　　他的声音比较慢，还很浑浊：“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自私自利的年轻人，予安对你那么好，你连这么一点点都不愿意为他付出？他忙到没时间陪家人，你也不帮忙，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一个不孝的人？你们的感情就这么肤浅？”

　　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
　　怎么陈予安不孝的帽子扣到她头上来了？
　　你这老头子好坏啊。

　　他还说：“我这把年纪的人了，专程过来和你说这么多，我不管说什么，你都该全部答应才对。”
　　TMD什么普信男？

　　媛菲抿了下唇，说：“爷爷，我觉得很多事情我可以兼顾的，还没到必须二选一、回家当米虫的地步。”
　　“没到吗？真的没到吗？”他忽然话锋一转，“你在机场二选一的时候，一边是予安，一边是你妈，你当时是怎么选的？”
　　媛菲如遭雷击，仿佛被人从脑后闷声打了一棍，脑海里一片空白。

　　陈老爷子慢悠悠地笑：“我当时还是挺感动的，看到你这样全心全意对予安、甚至比你妈还重要，我才专程跑这一趟。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他把那些不入流的事情停掉，做出一点点牺牲不应该吗？”
　　“爷爷，我——”媛菲喉头发紧，却说不出话。

　　他步步紧逼：“怎么？予安比你妈重要，但是没有你的工作重要，你是有多爱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是什么问题？
　　她哑口无言。

　　陈卓傅这样自私的人，根本不能道德绑架她，大不了她就当滚刀肉、现在答应他转头就不认；
　　可是他却直戳投入她内心的阴影——
　　她居然在妈妈和陈予安之间，选择了后者。

　　甚至于，她自己和陈予安，她会选择谁呢……
　　她不敢想，根本不敢细想。

　　今天是陈卓傅要求她放弃自我、成为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她嗤之以鼻；
　　假如，今天是陈予安呢……

　　等下！
　　她倒吸一口气。
　　“隔壁高阿姨，还有华哥……是你让他们骗我的？？！！”

　　难怪华哥这几天莫名其妙没出现，今天反而出现在了陈卓傅身边。
　　至于高阿姨，更容易了，随便给点钱就能收买她、让她打电话骗媛菲。

　　媛菲终于反应过来：“你骗我？！”
　　坏老头子得意地笑：“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考验？
　　考验是吧？
　　媛菲摸着手下椅子把手，心里估摸着这椅子砸对面脑门上，估计就能把这老爷子送走。

　　算了。
　　外面全是保镖，她跑不掉。

　　正气愤，老头子再次开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这些事情这样占用你和予安在一起的时间，要是以后和他常年分居两地，迟早也是要分，我是为了你好。”
　　说罢，他拍拍掌，一直等在门外的蒋桂庭推门而入，蹲下来为陈卓傅整理好毛毯，推他离开。

　　保镖打开门，他推着轮椅前行，回头看她。
　　他幽幽的眼神如鬼魅般注视着她，直到这扇门将她和他彻底隔开。

　　==
　　她为辛女士挑了最好的首饰和衣服，然后和她一起住进陈家那豪宅里。
　　她现在对妈妈有种隐秘的愧疚和补偿心理，哪怕辛女士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想让给妈妈挑最好的，让所有人都尊重她。

　　晚上随便吃了点，都没怎么理会陈予安。
　　她反复和自己说，妈妈对她是最重要的人。
　　好像这就是她做人的底线一样。

　　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忽而鲤鱼打挺、一个起身出去散散步。
　　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外面的花园空无一人，亭台下只有昏黄的灯光透过树叶投下的、细碎的影子。
　　有冷冽的风骤然刮过，树叶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影影绰绰中，隐约露出后面的人影。
　　媛菲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人回过头，是蒋桂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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