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的告白

　　陈予安有午休的习惯。
　　这么多年的自律生活，身体早就像一副严格运转的机器一样。哪怕需要倒时差，他也能很快适应。
　　但是今天午睡，却总觉得胸口压抑，像是做噩梦般呼吸不畅。

　　恍然间睁开眼，却发现有个黑漆漆的头躺在他胸口上。
　　这是——

　　他醒来就见到姜媛菲躺在他胸口上，又惊又喜：“你怎么来——”
　　他的声音在看到她布满眼泪的脸颊时戛然而止。

　　他连忙坐起来捧着她的脸，却在她小鹿般水汪汪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恐和悔意。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像是向他求救的、淋雨的小狗。他哪里见过她这样？心里登时涌出无限的怜爱。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如果是平时，她早就哭着对他撒娇了。
　　现在她却抽噎着拼命摇头，一个字说不出口，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更心疼了，他甚至感觉自己有点夹子音了：“怎么了？忽然跑到德国来、是想给我个惊喜吗？”
　　她却只顾低头，头发乱七八糟，像是在外面受了巨大的伤害，他心里的保护欲瞬间被激发了出来。

　　他焦急地抚摸她的头发，无意间看见华哥正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他很急：“到底出什么事了？”
　　华哥踌躇许久才进屋，关上门说：“您、您昨天不是在楼梯上蹭了一下嘛？我可能、和姜小姐说的时候，有点夸大了……”

　　哦，原来是担心他。
　　空气中仿佛有花在绽放，有花开的声音，有花蕊的馨香。

　　他把她抱在自己腿上，温柔地不能再温柔地抚摸她柔顺的长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没事。”
　　边说边要下床走两步：“我真的没受伤，别怕别怕。”

　　因为他才担心到哭吗？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乱七八糟的，脚上甚至还穿着脱鞋，难道她接到电话后就这样一路从国内直接过来吗？

　　他心疼到无以复加，所有的心灵盔甲瞬间粉碎。
　　此时此刻，他觉得她不管说什么，哪怕让他割一半身家给她、哪怕是她指着窗外说德国的天怎么是绿色的，他估计都会说是。

　　女孩子的眼泪，真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
　　他牵起她的手，仰视她红肿的眼：“就这样一直担惊受怕地坐飞机过来？别怕，我在呢。”
　　他会永远站在她前面、不会再让她受一点伤害。

　　他坚定地握紧她的手，眼神无意间看见华哥还在门口站着，便对他低声说：“你先出去吧。”
　　华哥有些局促，嗫嚅许久后对着菲菲的背影说：“刚才姜小姐的妈妈打电话过来，说是之前闹翻的邻居在恶作剧、在骗你，她真的没事你不用着急回去。”

　　他有些讶然，伸手轻轻碰她的脸，触手冰凉：“你是担心妈妈？我给你包机回去？”
　　泪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我刚才和我妈打过电话了，没事，不着急回去。”

　　他哄着她，亲个不停：“好啦好啦，去洗手间洗把脸，像个小花猫一样。”
　　她垂眸，拢起头发去了洗手间。

　　待她关上门、听到水声响起，他的笑容渐渐敛去。
　　他看向门口的华哥，对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说吧，怎么了？”
　　华哥面露迟疑，踌躇许久不敢说话。
　　他越发严肃：“到底怎么回事？”

　　==
　　媛菲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颊。
　　冰凉的水在脸上蜿蜒下滑，她觉得那像是冰凉的藤曼。

　　虽然陈予安和妈妈，两边都是虚惊一场。
　　但之前在机场，她竟然真的做出了选择。

　　两难。
　　痛苦。
　　可她最终选择了上飞机来见陈予安。

　　她就这样喜欢陈予安吗？
　　喜欢到这种程度？

　　以为经历过曲一杰那种诈骗，她对男女感情会有所保留。
　　后来遇到陈予安，底线一降再降，至少能保留自我。
　　结果……

　　她埋首痛哭。
　　怎么办啊陈予安，她已经不像自己了。

　　在洗手间里很久，整理好心情和妆容后慢慢出来。
　　屋子里只剩陈予安一人，她低头揉着眼，随口问了一句：“华哥呢？我想回家了。”
　　“我让他去干别的事了。我找新来的——”他边说边去找手机，忽然话锋一转，“我陪你出去吃点东西吧，吃完了估计飞机就能准备好。”

　　她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过来摸她的脸，还帮她整理好碎发。
　　他语气很坚定：“你到现在都没吃饭吧？不能不吃饭，我陪你吃一点，然后送你上飞机。包机也没那么快的。”

　　她只好答应。
　　他住在乡村里，带她去吃当地特色美食。原本被刻意忽略的饥饿感被食物的香气勾出来，媛菲这才想起她真的十几个小时都没吃饭了。

　　她有些狼吞虎咽，他边帮她切肉边笑着说慢点，自己只吃了一点点，酒一点没碰。
　　大半个肘子、四五根白肠，外加一大口啤酒灌下肚，媛菲终于觉得饱了。

　　先吃饱，天大的事情，不能折磨自己的身体。
　　从小辛女士就告诫过她，外因也好、内因也好，绝不能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亏待自己。
　　要永远砥砺向前。

　　辛女士……
　　一想起她妈，她就觉得胃里隐隐作痛。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伸进她的喉咙来回翻滚。

　　她居然，真的为了陈予安，抛下她妈跑到国外来了。
　　还好这次是恶邻居恶作剧，这要是真的，岂不是终身遗憾？
　　她真是——

　　胡思乱想间，眼前忽地多了只手晃来晃去——
　　她一愣，抬眼一瞧，陈予安正担心地凝视她的眼：“发什么呆？还在担心你妈？要不要再打个电话给她？”

　　她不可自主地与他对视，看他漂亮的桃花眼，看他略长的发茬，看他眼底的自己……
　　她心里五味杂陈，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说，可是张开口却噎住，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有些失笑，声音却特别温柔：“你今天怎么了？看起来这——”
　　话音未落，他手机响了。

　　他下意识地拿起来看，在看清来电显示后眉头皱起，站起身和她说：“我爷爷，我出去打吧。”
　　他以前电话都会避着她，后来慢慢就在她面前打，只是他家人除外。

　　他站到店门口打电话，眼睛一刻没离开她，而她盯着快空了的啤酒杯发呆。
　　残余的啤酒顺着杯子慢慢滑下来，她胡思乱想个不停，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没一会儿他进来，和她说：“咱们回去吧。”
　　她点点头，机械性地站起来，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咱们？”
　　他点点头：“爷爷说上次二哥那个订婚宴被打断了，一定要补上，江家坚持不能露出一点被影响的样子。所以爷爷让我无论如何回去一趟。”

　　顿了顿，他理顺她的头发，他现在养成了无意识地玩她头发的习惯。
　　“我和你一起回去，宴会就订在后天晚上。”
　　他眸色沉沉、几度欲言又止后还是说了：“爷爷还说，让阿姨也一起出席。”
　　“嗯——啊？！”

　　她妈？
　　辛女士？
　　陈卓傅居然要他妈也出席？！

　　之前她和陈予安订婚时，她就想让辛女士一起去。
　　本来就是，哪有准新娘妈妈不出席订婚宴的？

　　陈卓傅这两口子那时候坚决反对，当时的陈予安只在乎媛菲这道“主菜”，她和陈予安关系很一般，她确实没法坚持。
　　那掺了料的“珍珠奶茶”、毁掉的“时光之眼”，其实她多多少少也报复了这件事。

　　只是她不太理解：“你爷爷不是不喜欢我吗？之前连见都不见一面我妈，怎么现在改口了？”
　　陈予安望天许久，叹气道：“可能是因为我爸和我大哥的衬托，爷爷觉得我和你已经够好了吧？”
　　嗯，也是，有那群人间之屑的衬托，谁都颇具人形。

　　他们包机回新加坡，辛女士早先一步被接到这边来。媛菲见她时，她正在接受梁医生的上门全方位体检服务。
　　说的和之前的医生差不多，重度胆结石+糖尿病，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方案？
　　注意指标，忌口再忌口。

　　媛菲见到她晚上吃的那些丁点油水都没有的各种菜叶子，偷偷掉眼泪。
　　辛女士撞见了，还安慰她，说自己没啥爱好，就喜欢吃吃吃，结果又遇到这个病，大概是老天爷不让她享福。

　　辛女士不知道，除了这个，媛菲心里还藏着另一件事。
　　还好辛女士不是真的晕倒住院，要不然……
　　要不然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翌日，陈予安早早安排了团队过来帮辛女士收拾行头。
　　边选衣服首饰试妆，旁边还有礼仪老师现场指导。

　　辛女士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除了陈卓傅夫妻俩，听说还有那么多大老板、市长、各国大使要出席，老太太居然紧张起来。
　　她看着满桌的首饰，原本兴致高昂，忽然就不想要了。

　　“菲菲啊，这订婚宴是新郎新娘的主场，咱们是配角，用得着这么好的衣服首饰？我看随便弄个个头最小的翡翠戴上就算了，可不好喧宾夺主。”
　　媛菲此刻有点上头，哪个女孩子对着这些闪耀的东西能冷静？
　　她自己挨个试首饰、试得不亦乐乎：“妈，这话不像你说的啊。”

　　她对着镜子比划一条水头特别正的粉色翡翠项链，心想虽然她还年轻、更喜欢钻石，但是没想到翡翠也这么好看。
　　辛女士劈手夺过来、教育她：“你以后是要嫁进来的，你不得努力讨好各房长辈？哪个长辈喜欢不识时务的晚辈？你呀，我真是忘了教你这一课！”

　　她絮絮叨叨地数落她，媛菲撇撇嘴，忽而觉得不对——
　　对哦，以前她和陈予安就是纯粹的雇佣关系，她只要讨好陈予安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讨好陈家长辈；
　　可现在不是了，她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陈予安。
　　那以后，她得改变对陈家长辈态度了！

　　Mother fucker！
　　角色身份有变化，她要准备换赛道了！

　　正有些懊悔，屋内忽而寂静一片，原本有些聒噪的声音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所有人垂首噤声、低头不语。
　　媛菲讶然，抬头往门口一瞥，却看到一群黑西装的人鱼贯而入，人虽然多，踩在地毯上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走在最后的，是华哥。
　　媛菲略略惊讶，他怎么在这儿？

　　正诧异，那些人安静地分开，队尾的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头发梳得乖乖的蒋桂庭推着一个轮椅，媛菲的视线从那轮椅的那双脚向上移，最后和一双目光矍铄的浑浊眼珠子对上——
　　是陈卓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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