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

作者:宿念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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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茶阁之中,我坐在席间对瓶插花。
      松、竹、金桔、腊梅,四者皆雅物。我取其中翠色、金色、红色相伴,造一角“茶席花”的明朗之美。辅以苍劲、坚韧、高洁之品性,兼得一身浩然正气之清爽,可邀嘉宾来坐,共观欣欣生机之好。
      我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似乎瓶中花也与己共鸣。

      偏是那程公公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
      “当真是巧啊!”总管大太监道,“那付一刀自请削除大唐子民身份前往高句丽半月不到,昨儿个高句丽的使臣就来了,说是到大唐学习灿烂文化。”
      我看着眼前之人,问他:“程公公你心里怕是觉得一点都不巧吧?”
      “圣上的意思就是咱家的意思,人家从大老远来了,我朝也不好失掉威仪,所以圣上叫咱家去给重要的大臣们挨个传话:三日后,朕与众爱卿一同在朝堂会见使臣。”
      “臣陆羽,恭听圣命。”
      “那什么……你那只骞州名家庄大山人所做的茶碗的碎片,圣上也叫咱家带过来了。”总管大太监叫弟子把锦盒拿上前来给我,“君无戏言,答应了在案子解决之后归还此物,就会做到。”
      我接过锦盒,把锦盒放在花瓶边,并未打开来看。
      “陆大人托了智积禅师之口向圣上要的金箔与金粉,自然也少不了。”总管大太监叫了另一个弟子过来,“陆大人向往异邦之术,非要以为东瀛国的‘金缮’技艺才是管用的,咱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臣陆羽,多谢圣恩。”
      我同样把那只装金箔和金粉的木盒子放在花瓶边,却在低头的一瞬,看见了倒映在油亮的黑漆漆面上的插花的闲雅别致之美。
      “得了,咱家这趟差事也办完了,这就告辞。”
      总管大太监有意把拂尘往桌面上一扫,不多不少就与我的花瓶底缘擦肩而过,他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就这么波澜不惊,好似在显摆自己的“厉害”一般。
      “程公公走好。”
      我厌恶地看着那个背影,然后叫来茶差,让茶差去工部借修缮工具,好自己上手修补茶碗。

      我将兰儿赠我的镂空金叶放在黑漆木盒的盖子上,自得一份美好意境,忽而又想到了信笺上的五瓣红梅,就思忖着将梅瓣裁下,点蕊成香,好一并放到镂空金叶旁边去,再添别致心情。
      我将茶碗的碎片依次排开,按从大到小的顺序放在白色软绸布上,再挑出碗底部分,先组成型。
      “金缮”技艺十分考验耐心与细致,步骤缺一步不行,功夫少一分不可,唯有完全沉浸其中,才能把自己心中的蓝图勾勒,终于至上一品,谓之:再度成器。
      茶阁里面并非安静,常伴茶差们的碾茶之声和装茶之声,我却是喜欢。
      这些声音并不扰我,反而是叫我觉得有人间味和烟火气。独自在官舍修补茶碗的话,就太容易神思别的事情了,倒不如在这奉职之地与大家一同,各做各事,享受过程之乐和完成之趣。

      司农寺长官进阁坐下,看着梅蕊中的香气问我:“这是什么香?也不会碍着暖阁里茶香味,闻着正好。”
      我放下手中活,道:“这是学生自制的‘玉华霖’,用了犀萏、文兰、殊格、潭仙、沉香、丁香调在一起,再用琥珀着成黄色,凝成一珠,雕刻成蕊。学生本是想小取一戳出来端燃在桌案,好在读书时聚神使用,方才却发现梅花的红瓣少蕊,就自己点上了。”
      长官大人微笑道:“难说不是赠你梅瓣之人故意留的心思啊!陆大人,对方可是位待字闺中的姑娘?”
      我也不全瞒着长官大人,就告诉他:“是一位学生自小就认识的、至今还保持着好关系的女子,天生丽质,颇有才学。如今她人在江南,点梅传信于我,我亦分外感动。”
      “本官只娶一妻,夫妇琴瑟和鸣,感情甚好。”长官大人向传授起经验来,“当年在皇都赴任之时,她也是留在荆州之地守望。好在是本官知晓她的心意,半年后就接她来长安共住,一年后成婚,才有今日别人羡慕不来的鹣鲽情深。”
      “所以说,陆大人你也该好好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莫让那好姑娘嫁做人妇,追悔莫及啊。”
      “多谢长官大人关心,学生当下只想先专注于著述《茶经》一事,勤校前人典籍,多思各地茶况,常探茶香奥义,才能不负大志。”
      “那你也要及时给那姑娘回一封书信过去,莫是只提了朝中事和长安事,更要谢了她的心思和传递自己的情感才好!”
      “是,学生今晚回去后就写。”
      长官大人离开时,我以“玉华霖”相送,也一并把香方与香窍写了下来,叠做三折笺纸交付与他。他自是喜不自胜,将东西全部收下,说能从陆羽手中得到好物,可尽兴而归矣。
      我送长官大人到茶阁的大门之外,待他走远,才回到阁中。

      却说在江南,皇甫冉正在公堂之上严审盐商。
      原来,前日刘长卿想着去盐铺买些不那么贵的盐来腌制萝卜和黄瓜用,却发现平日里在这个时点正常开门做生意的盐铺竟然大门紧闭,他变通着换家店铺去买糖,好改做“糖渍梅瓣”吃的时候,竟然听见从里面传来的一声惨叫!
      破门进去一看,哪里还了得?
      盐商手持一分盐用的铁漏斗,铁漏斗一端的尖头上还淌着血,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而血落开成花之处,竟然是一个前来买盐的客人。
      “……是,就是这么回事。”刘长卿向皇甫冉描述完自己的所见,又多加了一句,“要是学生早去一步,怕是已经去阎王爷面前报道喊冤了。”
      “刘大人,你可是亲眼看见盐商杀人?”
      “学生没有看见盐商给死者下的致命一击,倒是看见了他面目狰狞地拿起柜台上的盐锤来打死者头部的实况了!”
      “那你为何不阻拦?”
      “他叫学生不要过去,学生以为他是故意杀人、自己也不想活了的意思,就匆匆跑来报案了。”
      皇甫冉对那盐商道:“你才休了原配薛氏,再娶的烟花女子就做出天理难容的杀人之事来,连带你的一儿一女都受到牵连,人生永存污点。本官原以为你这个做父亲的应当有过反省,将后妻之错谨记在心,用认真经商、公道售盐来弥补声誉,哪想你竟然也犯下命案!”
      盐商以破罐子破摔的口吻道:“皇甫大人真是会说风凉话啊!我的人生出现如此大的变故,还有谁敢来我店里买盐?好不容易有个人进来了,我就关起门来把他杀了,这内心可真是痛快!”
      盐商又往刘长卿身上一指,“要是那货敢阻我栏我,我就连他一并——”
      “大胆!”皇甫冉一拍惊堂木,“本官看你是疯了!竟敢通过滥杀无辜来发泄心中不快,简直是目无王法,当按杀人偿命罪来处置。”
      “不就是死吗?”盐商哈哈大笑,“我没什么可怕的。”
      “来人!”
      “在店铺门可罗雀期间,我想着自己这一生也完了,这家店和这些货都带不走,就往盐里加了无色无味的‘西域奇毒’,所以皇甫大人你也不必指望将我正法以后,可拿我的食盐存货来充公。”
      皇甫冉面带惊讶,大声斥问:“本官没有到你也是个心理不正之人!说,你是从哪里得到‘西域奇毒’的?”
      盐商信口道:“是欧阳展展副爷给的!”
      “一派胡言!”皇甫冉二拍惊堂木,“展副爷已死不说,根据高镖头传来的信件,本官也知道了——展副爷在死前自己招认了:用‘西域奇毒’杀害护国镖局镖师龙三一事,用的就是私藏的最后一包货。他如何还能再给你毒药去投放盐仓?”
      “还有,”皇甫冉强调道,“茶试的主考官大人中毒身死以后,本官就下令在全江南彻查‘西域奇毒’,把该收缴的货源都收缴了、可疑的货人都关押了,你又还能从何处再入手此禁品?”
      盐商疯魔大笑,并不正面回答问题。
      而是道:“皇甫大人你真是无能啊!同样是毒杀,豆腐西施李四娘和私塾执教吴先生的案子【注1】,至今还未有水落石出吧?”
      皇甫冉指着那狂桀的盐商道:“说,你是纯粹忽悠本官,还是真的藏有‘西域奇毒’?”
      见盐商一脸故意气激皇甫冉的模样,刘长卿主动道:“学生愿意带人前去盐铺仓库验货。”
      “好。”皇甫冉叫来堂右站之人,“林捕头,你带上精锐手下,虽刘大人一同去盐铺仓库,查看是否真的如盐商所说,在货品之中投放了‘西域奇毒’。”
      “属下遵命。”
      “来人,”皇甫冉下令,“将盐商押入牢内严加看管,等本官弄清他之所言——是造谣还是真实过后,再审!”

      《茶经》,或者说现阶段我只能将它称做《茶书》的提笔落墨,比我想象的要难上许多。
      以林阁老为首,朝中有诸多阻力自然不必说,连我自身的状态,也因天气原因有所倦怠,加之旧伤隐痛,就只想拥被半躺在长榻之上,听风赏雪,消磨时光。
      我只知道朝廷安排了高句丽的使臣暂住在——鸿胪寺下属的典客署所提议的:万真驿馆。至于那使臣的来意是否真的向程公公说的那样,是来我大唐学习灿烂文化,就不甚了解了。
      从长榻上起来,披衣重新坐回书桌前,我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关于茶叶的论述,第一章必将介绍:茶叶的源头。
      在我之前,并无“茶”字。是我将前人所书的“蔎、茗、荈、荼”四字综改为茶。原因有二: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茶之意,人在草木间也。何不删繁就简,只保留当中的“自然造化”和“人文情怀”呢?
      我曾入云深处去寻一味叫做“若灵犀”的好茶,传说那茶有“仙品”之称,凡间不可多得。又及被告知:采此茶时,只能独行而不能兴众,否则将错失“仙踪”珍品,空留遗憾,便自己一个人发出了,未跟谁打过招呼。
      哪料竟在半途之中误踩兽夹,把自己摔的鼻青脸肿不算,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似只能在原地等死。当时我只剩下苦笑:说什么“若灵犀”是天上之物,媲美王母娘娘所酿的瑶浆?到头来,也不过是早有人迹所至,放下兽夹来防止别人和野兽来与之相争的凡间俗物罢了。
      此行当真是不值得,不值得啊!
      一天一夜过后,我总算是等来了林间的一只松鼠,就想方设法地将它引到了自己身边,将自己的随身之物“茶袋”拿了出来,用抽绳绑在小松鼠的尾巴上,期盼它能够下山为我搬救兵。
      过后自然是如了愿,皇甫冉派出林捕头来搜山相救,得救的那一刻,我对林捕头说了这么一番话:“芸芸尘世之中,哪有什么一尘不染的仙茶?哪有什么超凡脱俗的茶客?唯一真实的,不过是一只奔走在这山头之上,以日月精华为食的有灵性的小松鼠罢了。”林捕头并不懂我这话的意思,只应道:“陆公子执念使然,虽错失仙茶,但此番经历足以警醒后人。”
      回到当下,我就想把这件事写进《谑谈》里面,只等头发花白、腿脚不灵便之时读起,再笑自己一番:寻什么神仙茶?踏实找世间茶不好吗?
      《谑谈》为何书?
      那是我陆羽自写自乐的笑话书而已。

      站在朝堂之上,天子之下,与文武百官一同会见高句丽使臣当日。
      皇帝在司礼大太监和总管大太监的引领下,带着赫赫天威而来。
      司礼大太监手持九威拂尘,站在龙位的右前方高喊一声:“皇上驾到——”众臣子便纷纷面朝天子,举笏板于胸前,半躬上半身,向天子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前礼。
      “众爱卿平身。”
      皇帝言罢,以九五至尊之姿坐入龙椅。

      那高句的使臣也是姓李,全名叫做:李呈基。
      李呈基对皇帝恭敬道:“臣参见大唐天子,大唐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他叫来两名仆人,打开仆人手中的华美礼盒,道:“此物乃是我高句丽顶好的千年人参,尽藏天地万物之精华,聚集滋补养身功效于一体,臣奉了国君之命,特意带来进献给陛下。”
      皇帝叫总管大太监过去将人参收下。
      我只见程公公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放出了光芒来,恨不得将那千年人参占为己有。而当他转过身去面对皇帝时,又是一副一心为公的姿态,道:“启禀圣上,高句丽国君愿以此佳品为礼进献,可见是有心了。”
      皇帝满意一笑,对李呈基道:“你此次来唐,都肩负了哪些使命啊?”
      李呈基道:“臣出使大唐,一来学习东土人杰地灵之文化,二来求赐浩繁绚烂之典籍,三来——”
      林阁老打断道:“该不会是贵国国君想请我朝公主下嫁吧?”
      这话听的满朝文武一笑,连皇帝也问:“贵国国君可有此意?”
      李呈基慌忙否认道:“我国国君绝无此想法。”
      然后,他看向我,一边单手做请一边对皇帝道:“臣这第三来意,乃是为了茶御史陆羽陆大人的茶。”
      林阁老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有装出好心的样子来提醒道:“李使臣恐怕是还不知道,如今你眼前的陆大人已经不是茶御史了,圣上晋了他做茶博士之首。”
      “原是如此。”李呈基对着我一拱手,“失敬失敬!”

      皇帝和气道:“高句丽国君愿派使臣学习于我大唐,朕又岂能不成人之美?故恩准李使臣进入礼部见学、赐我国儒家经典等书籍、准茶博士陆羽向其传授茶文化。”
      “老臣有话要说。”林阁老忽然道,“只怕是老臣理解岔了,方才李使臣说的是要陆大人手中的‘茶’,而非向陆大人讨教‘茶学’之事,老臣就不知道陆大人手里还藏有什么宝贝了,竟引的异邦国君和使臣如此在意。”
      想到自己才写进《谑谈》里面的旧事,我就故意气林阁老道:“臣手中的确是有好东西,是一种名叫‘若灵犀’的仙家之茶。传说是只有神仙才能喝到的,林阁老觉得自己配不配得上借花献佛呢?”
      “老臣向来急公好义,断是不会夺人所爱!”林阁老挑眉道,“陆大人你还是将那‘仙品’自己留着好,免得被有心之人偷了去,徒生郁闷心情。”
      皇帝问:“李使臣,你是想从陆爱卿身上学习什么啊?”
      李呈基有礼道:“臣早闻陆大人名声,想从其身上探的——茶价如何制定?茶税如何征取?茶叶如何走海运?”
      满朝文武大惊,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唯有李呈基自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站立在原地,一脸不解地看着周围人的“脸色”。

      “大胆!”户部尚书敢为人先地站了出来,冲着李呈基道,“你是从何处刺探得来的情报?怎知陆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直接影响我大唐乃至是邻国的‘物价’与‘税赋’都发生激烈变化?”
      李呈基被户部尚书的态度一吓,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臣确实不知萧大人所指的是何事。”
      “你装的真是可以啊!”户部尚书对外使鄙视道,“故意不知陆羽的新官职在先,偷窥朝廷情报在后,可知犯了窃密之大罪,要杀头的!”
      言罢,户部尚书就把手掌往脖子上一横,从喉咙里发出了“咔擦”一声来。

      李呈基果然被吓的软了脚,跌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问我:“陆大人,臣想向你讨教的三件事,可是哪里错了?”
      “全都错了!”
      不等我解释,林阁老就抢先说话。
      林阁老责备完李呈基,又直面皇帝道:
      “老臣等在朝堂之上为圣上您进谏,说陆羽著述《茶经》别有用心,必将导致‘哄抬物价’和‘加重税赋’的恶果之后,您不曾纳谏。如今高句丽使臣李呈基又亲口说出了陆羽的第三个‘不臣之心’来——远海输茶,试问:这若不是以茶为媒,勾结异邦意图谋反,又当何解?”

      我心脏下方的伤口被林阁老的话气的阵阵发痛,却强忍着,来到李呈基面前,将他从地上拉起,问道:
      “你说,你来大唐之前,可曾与本官见过面?可知道本官要著述《茶经》一事?宿万真驿馆期间,可曾在本官口中听过一句‘抬价、纳税、出海’之言?”

      【注1】具体案情见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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