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

作者:宿念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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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官舍的玉兰花香来之日,我收到了李季兰的书信。
      曾说好,江南的信件难入宫闱,应由我主动写信送出的,如今却反了过来。但我亦是满心欢喜,手握信封而生温,目看字迹而知怀。
      一盏明灯之下,我打开封筒,从里面抽出笺纸。
      一阵清香扑鼻而来,熟悉却不嫌腻,我闭眼,用右手轻扇纸中香味,让屡屡轻盈入鼻,慢酌慢调而品之。
      仿若回到了旧时光——
      那年冬天,我与兰儿同站在一片梅园之中,看雪落寒枝而寒枝叶不屈,数梅花多瓣而瓣瓣傲雪。
      兰儿说梅香好闻,有沁人心脾之妙,不似匠人手做的相似之香“玲珑悟”,只存了花蕊的清甜与强付的雪气味儿,不得梅花的本性与姿品。我说梅香不是四季有,匠人能做出替代品来,也是下了苦功夫的,不应挑剔过多。
      她却是不赞同,说那还不如存了梅花当干花来看,也好追忆旧时欢愉,省的被模仿梅香的香料误了心神,自起烦恼。我笑她太过讲究“物尽之美”,物尽其华,素心与共八个字,从来都是仙家的境界,我等凡人哪能求得四季不轮回,梅香依旧呢?
      兰儿道,我喜梅花精神坚韧不畏欺压,之所以会在你面前纠结于它的香气,只是觉得清香可以温存记忆罢了,陆羽,你我今日同游梅园,赏花闻花、见花诗花的,是没谁取代得了的。
      我这才知晓了兰儿为何爱梅,却神差鬼使地问她:要是日后我住在江南,就在茶庐外头栽四季桂,住在长安,就在屋舍院里种玉兰花如何?你可会不高兴?
      她笑着与我相拥,在我耳边道:就属陆羽你把我的名字日日放在心上,四“季”桂和玉“兰”花,不就是表示你想我、念我?
      我很是想从兰儿口中多听得“爱我”二字,即便是她没有说,我亦当作是她想说。我,就是如此期盼之人啊!

      不知何时,我已经手握书信走到了房间之外。
      心中成诗一首:
      纷纷寒酥似重帘,地灯一盏满院明。
      忆她呵手试梅妆,娟娟明月眉心莹。
      “陆大人因何失神?”一个茶差上前,对我一问一劝,“外头天寒,独看玉兰虽雅,仔细伤身。”
      “唔,旧时姑苏梅好,携人游,有所忆。”轻碰皑皑枝上雪,不扫瓣间白裙霜,“我把玉兰错当成了梅花而已。”

      江南。一小亭台内。
      红炉小火慢温茶,金桔数只盘中鲜。
      又见垂帘夺天工,隔雪阻风笑谈间。

      皇甫冉与颜真卿、张志和、怀素上人同坐。
      “下官昨日审了个奇案:一盐商休了前妻之后,娶了一烟花女子做继室与前妻所生的一儿一女一同生活。之后前妻被发现死在冰湖之上,死因是受人殴打过后的溺亡。两位大人定是想不到凶手是如何残忍地实施杀人计划的啊!”
      颜真卿问:“皇甫大人断案无数,就是不知道此案哪里不同于一般案件?”
      皇甫冉叹道:“竟是那烟花女子容不得盐商的前妻收了丈夫的抚恤金,而胁迫了盐商的一儿一女共同犯罪。那烟花女子利用前妻为人母的爱子之心,就让盐商的一儿一女把生母叫了出来,约在密林中相见,等到前妻到来,那烟花女子就用锄头对其殴打致快死状态。”
      “接下来就是案子的关键了,本官从未见过如此没有人性之人!那烟花女子竟忽然将锄头举向盐商之女,威胁盐商之子道:‘你若不把生母搬到冰河之中溺死,我就杀了你的妹妹!’盐商之子迫于无奈,竟真的依照那烟花女子所言,亲手杀了生母!”
      “颜公张公怀素上人,你们说世间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和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张志和问:“皇甫大人你最后是如何定案的?”
      皇甫冉恨道:“本官定了那烟花女子死罪,她预谋杀人且威胁别人作为自己同犯,罪无可恕!盐商之子获帮凶杀人罪,本官念其是被继母所逼,就免去其死罪,判了杖打五十之刑和收监半年之役;而盐商之女,明知继母动了杀机而对本官隐瞒不报,获掌嘴之刑,本官念其年纪尚小,就再罚其抄写《唐律》十遍算完,不收入监牢。”
      “如今我大唐的女子并不柔弱。”颜真卿道,“只是像这般人面兽心的烟花女子,也是世间罕见,皇甫大人你处置的对。”
      “我闻圣上处死了‘飞鹰会’的女教头,才知大唐还有这等组织,女子的力量真是不能小看啊!”张志和道,“若是那女教头能成为宫内的女官,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不过‘飞鹰会’能够被剿灭,也是有利于我朝长治久安的大好事!”怀素上人道,“陆羽摸索‘据点’和揭露‘线人’有功,应得嘉奖与晋升。”
      “是这个道理。”颜真卿点头,“本官以为,陆羽只为解决不同的案子当中的难题,而无对涉案人物的赶尽杀绝之意。若是朝中官员误以为——陆羽为己之青云而大灭:飞鹰会的女教头、林阁老的学生、江南镖局总盟会的展副爷,那就有失偏颇了。”
      皇甫冉道:“所以照下官看,陆羽这次的晋升之路,也未必顺利啊!”
      “总归圣意已出,皇帝也不会因为朝臣的几句不满就改变心意。”颜真卿猜测道,“除非是某个居心叵测的臣子真的戳中皇帝痛点,叫皇帝收回了成命。”
      张志和问:“陆羽晋升又没有碍着他们什么事,他们为何要步步阻拦?”
      “张公你远离官场已久,不懂里面的门道。”颜真卿分析起来,“老臣总怕新臣出头,可不仅仅是因为年龄差这个客观因素啊!更多的,是他们害怕自己的权力被架空,怕自己的话逐渐为圣上所不听,才损人利己、诽谤中伤。”
      “陆羽在朝中没有靠山,进退全靠自己审时度势,也是不易。”皇甫冉看着长安的方向道,“我只盼着他一切顺利,身边少些小人。”
      怀素上人叹了一声:“可惜啊,世间就是小人多,君子少!”

      圣上亲自下旨晋升我的官位当日,朝堂之上。
      圣旨才刚刚宣读完毕,就有了一片反对之声,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林阁老站了出来,愁眉苦脸道:“圣上要晋升官员无可厚非,但是新官任期不足三个月,就享誉如此殊荣,老臣只怕是不妥啊!”
      司天台长官指着上空道:“陆大人,本官怕你无福消受这来的太快的荣华富贵,你可知道‘速官者,天谴之’的道理?”
      礼部侍郎道:“本官不知陆大人你是如何向圣上讨要这‘茶阁第一职’的,莫说我礼部不愿对你行加官晋爵之典,怕是连史官都不屑去记载这一事迹,以免让后世之人误解了圣心。”
      我不言语。
      不是我不知如何反驳,而是我一旦反驳,就扫了皇帝的颜面,我不能置皇帝于尴尬境地。
      见我如此,林阁老更是火上浇油道:“大半朝臣不满陆大人你至此,可见你也是不得人心。若是厚着脸皮接了旨,只恐也会惹人耻笑,老臣劝你还是自己恳请圣上收回成命罢!”
      好在是有司农寺长官站出来为我说话:“启禀圣上,陆大人在任期间尽职尽责,深谙茶理,勤做茶事,又立下撰写《茶经》的志向,是不可多得的好官。绝非像林阁老所说,投机取巧,失评于人。”
      林阁老阴阳怪气道:“官官相护也要选对时机啊,长官大人!你身为陆羽的上司,自然是处处袒护于他,眼里看到的全是他的优点。”
      皇帝蹙眉道:“朕非昏君,进陆羽官位,是因其有功于大唐。众爱卿勿要因老欺小,反误会了朕的本意!”
      林阁老故作委屈道:“老臣见不得陆羽有损圣颜,才多说了几句实在话。太宗皇帝在位之时,广泛纳谏,老臣还请圣上效仿太宗皇帝之先例,多听臣言,勿被小人所亲近。”
      我第一次从林阁老口中听见了“小人”二字。
      我陆羽二十三年来的人生,得此恶评,心中真有难言之怒。

      皇帝问:“林阁老你何以见的陆羽要败坏朕之颜面?此道恩旨是朕亲自下的,不是他来讨的,朕如此说,你可听明白了?”
      “回圣上话,老臣听明白了。”
      说着,林阁老又马上找到了另一个可以攻击我的点:汪洋大论道:
      “老臣从司农寺长官口中听得,说是陆羽要写一部跟茶叶相关的大作,取名曰《茶经》。此书一出,茶叶必将大卖;茶叶大卖,茶税必将水涨船高。届时老百姓们怨声载道,恨朝廷加重税赋、怨圣上不思民意,我大唐时局必乱!”
      皇帝大抵是从未想到过这一点,深深一吸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板着一张脸,怒视着脚下的群臣,不发一语。
      文武百官却没被皇帝的龙颜所震慑,而是前前后后地议论起来,话题的关键,无不在于:陆羽写《茶经》是否有利于大唐的国计民生与社稷安稳。
      户部尚书道:“臣以为林阁老所言有理。”
      “陆羽爱茶,天下皆知。其从江南行至长安,路上所尝所选的:庐州六安茶、洛阳云冈散茶、长安汉中仙毫、泾阳茯砖茶,都已成脱销状态,连我户部都难调市场秩序,足以见得其影响力之大。来日陆羽写成《茶经》,怕是:茶之具、茶之器、茶之源、茶之煮、茶之饮、茶之事、茶之略、茶之图、茶之造、茶之出,这‘十者’都要照着他的眼光和方法来挑了!”
      “若是陆羽得寸进尺,再制定出一套‘茶之价’和‘茶之税’来,还要我户部何用?茶叶市价如何能不哄抬?茶叶税赋如何能不加重?天下苍生如何能不怨恨!”
      户部这般慷慨陈词,听的群臣纷纷赞同。
      我脑海之中痛的厉害——
      自己想要著述《茶经》,初衷无非是:去前人之伪,存陆羽之真,哪来得“哄抬茶价”和“加重税赋”的险恶心思?

      林阁老问:“陆大人,你自己可有什么话说啊?”
      我隐忍道:“臣,无话可说。”
      “那就不是老臣和户部尚书有意要弹劾你了。你这通过著书来搅得天下不宁的歹心,最好趁早打消掉!圣上一时遭你蒙骗,让你享尽功名利禄,你却不思进取,妄图躲在高阁,以文字来唯恐天下不乱,可对得住圣上的一片苦心?”
      “林阁老,朕要你住口!”
      皇帝忽然龙颜大怒。
      林阁老被吓了一跳,竟不知皇帝是因知晓了陆羽的居心而气,还是因偏袒陆羽不满自己的弹劾而发火,只做出了抹眼泪的动作和摆出一副有心无力的姿态来,让满朝文武“同情”。
      “朕今日初闻陆爱卿要写《茶经》之事,你等就个个向朕诉说此事有多么多么影响江山社稷与天下民心,可是觉得朕连自己的判断力都没有啊?朕尚未口出一言,就要被你等的意见所佐,你等是将朕的体面置于何处?”
      满朝文武静静站立,谁也不敢站出来答皇帝问。
      朝堂一片瑟寒,仿若空气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君主的怒与众臣的惧。
      皇帝威严地龙椅上站起,眉目之间如有雷霆震过,把左右两侧的司礼大太监和总管大太监惊的赶紧上前一步,甩了三下拂尘以显君威。

      “朕登基以来,从不懈怠于政事,日夜常思己过,只怕再见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时,碌碌无为,没有可以称道的实绩。太祖爷重科举兴佛教,设弘文馆以储图籍,是为开大唐文化繁荣之先;太宗皇帝在位之时,画有阎立本之佳作《步撵图》,书有虞世南能行楷、行、草之全能,乐有裴神符废木拨而用手指弹琵琶声名远扬……”
      “今朕执掌大唐江山,怎能在文化之上无能人?陆爱卿愿为《茶经》倾注心血,是朕之幸,亦是大唐之幸,此书一出,必将成前无古人之事,朕如何能够不支持?”
      户部尚书大胆道:“陆羽之《茶经》,并非单纯是一本论述茶的著作,此中涉及的财政之事,民生之事,还请圣上三思!”
      皇帝指着户部尚书气道:“《茶经》一字未开,你怎就知往后之事?还是你要威胁于朕,不准此书问世?”
      “臣不敢!”户部尚书往地上一跪,大义道,“恕臣直言,陆羽莫不是受了司农寺长官的教唆,故意以此来与我户部做对?”
      司农寺长官气的脸色发青,也往户部尚书的右侧一跪,大声道出一句:“请圣上明察!”
      总管大太监看了皇帝一眼,揣测着圣意道:“两位大人快快请起,切勿因为新茶博士陆羽而伤了和气。”
      哪知这两位官僚反而倔强,跪在地上是一动不动。
      皇帝抛出一句冷问:“林阁老,你要不要也一并跪下再出‘谏言’啊?”
      林阁老只在原位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朕不管户部与司农寺之前有何瓜葛,今日既然闹到朕面前来了,朕就不妨把陆羽写的《茶阁三责》拿出来给众位爱卿看看!”
      见总管大太监犹豫,皇帝一喝:“程公公,你还不赶紧去朕的阅章阁拿?”
      “是!”
      总管大太监不得不听令,匆匆离殿。

      等到程公公把《茶阁三责》拿来,依照君令让文武百官传阅以后,皇帝正色道:“陆羽一心为公,绝不是挑起户部与司农寺之间的争端之人。户部尚书,朕以后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那些毫无根据之言!”
      户部尚书应了“是”,归列之后,脸色十分难看。
      唯有林阁老在他耳边轻道:“萧大人你可是领教到了陆羽的狡猾?他可是连折子都事先备上了,不怪圣上信任于他而责备于你。”
      复又别有用心地“呵”了一声,继续细语道:“陆羽在给圣上递折子的时候,顺带在圣上耳边吹些什么风,可是你我所不知道的啊!”
      户部尚书自知自己在百官面前丢了脸,心中无疑愤愤不平。
      他应林阁老道:“本官自然忘不了今日之耻,就是不知阁老您因为陆羽而失去了苏炳章苏大人,可还在心底存有对陆羽的余恨?”
      林阁老用“一击必杀”般的目光扫了陆羽一眼,压低了声音,狠狠道:“有老夫在的一日,陆羽他就休想好过!”

      “茶博士陆羽听令——”
      “臣在。”
      “朕命你专心著述《茶经》,不拘他人阻挠,不畏前程后路,成就千古一事,你可能够做到?”
      “回圣上话,臣能够。”
      “好!”皇帝当众道,“任陆爱卿为茶博士之首和准陆爱卿著述《茶经》这两件事,朕意已决,不容任何人反对、再议!”
      “臣等谨尊皇命!”

      走出朝堂,一阵夹雪的劲风迎面而来。
      我用双手扫了扫双眸和脸颊上的饼渣碎屑,才觉察到眼眶已经湿润。
      司农长官走了过来,理解道:“本官深知陆大人你之所以不在朝堂之上为己辩解,全是因为维护圣上颜面。你若说自己对,林阁老那一派就会咬死圣上放权佞臣,叫圣上难下台面;你若说自己错,那些对你不满的大臣就将圣上一军,要圣上承认自己任人不贤。”
      “是。”我略低着头,不让微红的眼眶被长官大人看见,“与其让圣上左右为难,骑虎难下,倒不如让学生一个人来承受那些不中听的话。”
      “陆羽啊,你要相信:《茶经》只有你能写,出自你之手的《茶经》,必将是一部惊世奇书,天地之间无人能比。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把它写成、写完啊!”
      长官大人紧握我的双手。
      只有他从不疑我,一直激励于我,期盼于我。

      这天夜里。
      我再次展开兰儿的信件来看,唯以此来温暖心扉。
      我自语:“兰儿,你给我的用香点了梅花的信件我收到了。”
      为何梅花有五瓣?
      我用手指轻触这神似之物,心里想着:是取个“五福平安”的好意头吗?除夕与上元节都已经过去,心之团圆就是人之团聚,恰如这“见信如晤”之感。

      花已到,枝未折,只留思念一片。
      香已至,茶未凉,相合却少琴瑟。

      一壶相思对雪,明月照两处楼阁。
      我在白纸之上用笔墨写下“陆宁之”三个字,与她用香粉“露凝脂”兑了蜡油的腊梅花瓣同放。
      兰儿,陆羽愿己安宁顺遂,不负你之所盼。
      只待,己如寒梅坚韧不摧,再叙一卷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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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时间:2天前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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