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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仙魔界地的入口,就在十八狱最下的黄泉中。
浑浊的河水滚滚流淌,水中的恶魂在痛苦的嘶嚎。
无尽的黄泉之中,白骨垒成的山峦耸立,一把宝剑插在骨山中,锋芒毕露,凶煞无比。
只一眼,百里身体便被钉住,死死地盯着那把剑。
她能感受到剑上无尽的杀意与血气,浑浊的河水不停翻腾,里面伸出一双手惨白的骨手。
十八狱飘起了猩红的血雨,在腥风血雨中,百里似乎看见了道鬼魅的人影出现在骨山上,就在长剑旁边,直勾勾地望着她。
百里忍不住按住了剑柄,长剑快要出鞘。
长青拦住了她,问:“小师叔,你怎么啦?”
百里回神,再望过去时,河水依旧平静,没有鬼魅,也没有飘零的血雨。
长青担忧地望着她,凤眼瞪得圆圆,眼神纯粹。
百里慢慢皱起眉,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长青。
长青心中不安愈发浓重,“怎么啦?”
百里嘴唇颤了下,才轻声说:“原来,你杀过这么多人。若是我师兄师姐在这里,肯定会对你拔剑相向。”
就算在与万兽宗主对战时,她和魔尊站在一起,知晓这位看起来柔软可爱的少女,其实实力深不可测。可那个时候,她也只是觉得长青强而已。
直到现在,她站在黄泉边,看见浓重的杀意凝成可怕的幻象,看见如山的白骨、无尽的血海,才意识到,魔尊手下到底有多少血债。
黄泉一望无际、深不见底,都是少女无法洗尽的罪孽。
他们师门,到底收了个什么……怪物。
百里睫毛轻轻颤抖,面上失了血色,显得有些苍白。
若是从前,她那些嫉恶如仇的师兄师姐立在这儿,看见无尽的血海和浓重的杀气,肯定会直接拔剑相向,追杀魔尊到天涯海角——
那时候的王行山剑修就是如此。
嫉恶如仇,天不怕地不怕,看见这等杀孽冲宵的魔修,就算拼个玉石俱焚,也要为人间除去这么一大害。
百里惨淡地笑了笑。
可是在如今,她看着如山的白骨,心里没有愤怒,只是有点吃惊。
长青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小师叔,我、我以前是……你在怪我吗?”
百里摇头,低声说:“我不怪你,我只是……”她顿了下,眼中似乎有水光在闪烁,轻声说:“我只是在想,王行山回不到最好的时候了。”
最好的时候,看见不平就拔剑相向,恨不得除尽人间的罪恶。
然而此时,他们却变成了罪恶的帮凶。
长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咬了下唇,轻声说:“小师叔,若你不喜欢这里,我们赶紧离开吧。这些、这些都是我做的,是我的真面目……”
是她继承的原主所犯下的恶。
她就算失去记忆,也无法轻描淡写地抹去这些罪孽,无法填平她自己造出来的血池地狱。
“若你不喜欢我了,”长青扁了下唇,眼圈发红,“我不会连累王行山的,那百万灵石,我赚到后就捎给你们。只是浮光可以在你们那儿吗?那边要安全一些。”
百里轻轻叹了口气。
少女看上去真挚又善良,总是让她想起山涧间的小鹿,又或是被气得圆鼓鼓的小鸟。就算眼前是无尽的血海,她还是差点就被她的话蛊惑,以为她纯良无害。
长青垂着小脸,闷闷不乐。
百里低声说:“没有,你别多想。”
长青闷声闷气地回:“你嫌弃我了,你讨厌我,我看出来啦。”
百里揉了揉眉心,“没有。”
长青:“就是有。”
百里拧了下眉,声音严厉,“我说没有就没有!”
长青被她吓得轻轻颤了下,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小声道:“好嘛,好嘛,你这么凶干嘛?”
百里沉默了。
她望着黄泉、骨山,插在白骨间的凶剑,望着这片魔尊造出来的血海炼狱,再看看身边泫然欲泣,满脸写着委屈的少女,怎么都无法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百里攥了攥掌心,将手从剑柄移开,将话题扯了回来,“来这做什么?”
长青一拍脑袋,想起正事,“你不是很想你师兄师姐吗?我们去仙魔界地,把他们带回来呀。”
百里嘴唇颤了下,“带回来?”
长青重重点头,“你们不是一直想念他们吗?我想,骨将军是死后活过来的,既然他能死而复生,说不定你的师兄师姐也可以!先把他们带回来再说。”
百里按住了她的手腕,呵斥道:“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长青偏头,“危险?为什么要想危险不危险呢?你就说你想不想去做吧。”
百里沉默许久,淡色的唇微微张开,蹦出一个字,“想。”
长青展眉笑道:“那就去做呗!”
眼下去做,显然不是时候。于是她们弄清界地入口后,就许下约定,等大战结束,便一起前往界地。
长青:“等他们打过来,我还要留在这里,镇个场子。”
百里点头,“如此,结束再去。”
长青刚要应一声好,就听见月同孤轻轻笑了一声。
月同孤朝长青拱拱手,笑着说:“尊主,其实你走也行。”
长青微微怔了下,有些呆呆地望着她,“可是……马上要打仗了,万一他们攻过来呢。”
月同孤只是笑了笑,“攻过来便攻过来,我们自可以应对。”
长青:……
所以所谓的仙魔大战,有她没她无所谓是吧。
她站在原地想了会,还是摇头,“我怕出现什么意外,还是留在这儿吧。”
至于这场仙魔之争,长青不想把百里卷入这场争端之中。
但百里不愿意离开。
两个人便坐在开满白花的山坡上,望着远方残阳如血,等待那支灵境修士组成的大军攻来。天一点点黑了下来,乌云席卷而来,风越来越大,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长青躺在山坡上,双手垫住脑袋,口里叼着根草,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
空中厚重的乌云,似乎变成一个个披甲执戈的战士,朝她杀了过来。
这样的杀气凛冽,她本该觉得害怕。
可她仔细想了想,发现她并没有害怕的情绪,内心非常平静,好像这样的追杀,已经经历许多次。
长青用肘碰了碰坐在旁边的女人,“小师叔,你干嘛还留在这里?你不是讨厌朝夕渊吗?”
百里抱剑,闭目,不搭理她。
长青翻了个身,嘻嘻笑道:“留在我这,可没有钱拿。”
百里哼了声。
长青:“你总是这样,唉,难怪合情不要你。”
百里攥紧了横在膝上的长剑,手背青筋凸起。
长青心里有些怕了。灵境修士一齐来围剿她,她不害怕,可望着小师叔脸色凝霜,手搭在剑柄上,她瑟缩一下,倒是有些怕了。
但长青硬着头皮,继续说:“若是等一会,合情回来了,你们再见面,不会很尴尬?你不会对她拔剑相向吧。”
百里冷笑,“那可未必。”
长青:“那,我们现在是一起,刀剑相向总是伤了和气,既然这样,不如你先回去……”
百里打断她,“不用激我离开,我不会走的。”
长青扁起嘴,翻身坐起来,“可是,会很危险嘛,万一小师叔受了伤,我怎么同师祖他们解释?”
说到这个,百里扬了扬眉毛,“我自己做的选择,我自己承担后果,要你解释干什么?”
她这么坦荡,让长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长青揉了揉脸颊,低声说:“可人家怕你受伤嘛。”
百里心好像被柔软的花枝轻轻碰了下,漫上一股酸涩的痒意。她想起了十八狱里飘零的血雨,魔尊身上沉重的杀孽,再望着眼前的少女,眼神不由变得有些悲伤。
百里轻声说:“松松,之前我们在灵境的时候,纵横灵境,剑法高超,想要拜入王行山的人,多如过江之鲤。可是,我们师门始终人数凋零,你知道为什么吗?”
长青想了下,“因为你们收徒的要求很严格?”
她心中暗自想,那些人还是太不懂变通了。若是砸碎王行山什么东西,欠下巨额负债,又无力偿还,这群剑修肯定会求着他们进去,来以身还债。
百里轻轻笑了下,“因为我们就讲究一个眼缘。缘分这个东西……实在玄妙,难以说清。其实一看见你,我便有点喜欢你了。”
长青脸颊微微发热。
百里又道:“不过,我们人数虽然少,却能纵横灵境,你说是为何?”
长青:“因为你们很厉害!”
百里笑着摇头,“因为,王行山的剑修护短。只要你拜入门中,就是我们的家人。一个人会放弃自己的家人吗?”
长青睁大了眼睛。
家人这个词,听起来陌生又美好。
她呆呆地望着百里,像是看见一场美梦,声音放得很轻,重复问:“家人?”
百里颔首,“嗯。”
长青心跳得很快。她攥了攥掌心,又问了一声,“家人?”
百里看着她,小姑娘眼睛红了,一副要哭的样子,看起来像个柔软的包子——很好捏。
她心中叹了口气,握住了长青的手。
这只素来只握剑的手,粗粝瘦长,上面因常年握剑,布满了粗硬的茧子。而她握着的手,白皙柔嫩,娇柔如莲花,看着柔弱无力,其实血债累累。
百里轻声说:“松松,我年少的时候,总想着跟师兄师姐一起,除魔卫道,逍遥天地。那时若我遇见你,肯定会与你为敌,就算舍却性命,也要为了让人间安宁,来杀了你。可是……”
她顿了下,神情露出一丝苦涩,“今非昔比了。松松,我师兄师姐,除魔卫道,为了天下牺牲自己,换来了什么?是我师父永不能拔剑,是大师兄妻离子散,是王行山从灵境剑仙,沦落到荒境落魄门派,道统无存。”她看着布满乌云的天空,轻声说:“那年,我师兄的血染红了古镜泽的湖水,被纵横的剑气斩断了筋脉……他以前,可是灵境的天才。而他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想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百里慢慢闭上眼睛,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被血染红的湖水。
“我不明白。”她眼睫轻轻颤动,声音很低,似乎带着一丝茫然与苦痛。那时候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她年少时许下的,除魔卫道的心愿,似乎也在那一刻破灭,“我想不通,可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家人。”百里一字一句,慢慢说:“就算,要与全天下为敌,我也会站在家人的身前,这个世上,在我看来,只有家是干净的地方。我想要保护的,也只有这一片净土。”
长青攥紧了她的手,“小师叔……小师叔,你不要难过。”
百里忽然睁开双目,看向了天边。
在乌云之中,一道道流光闪过,银光闪烁,如一场声势浩大的流星雨。
“他们来了。”
但是,剑光的方向,并不是朝夕渊。
百里和长青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接着,长剑倏地拔地而起,破开乌云,变成一道流光,消失在滚滚乌云里。
……
宴浮光坐在窗前,望着刚绽开新绿的荒山。
一阵冷风吹来,风中夹杂着冰凉的雨点,打在她的面上。
她伸手去关窗,忽然似有所感,望向天空。
在浓重的黑云里,不知何时聚满了闪烁的剑光。剑气像一条条游鱼,在云海之中穿梭来去,像百蝶穿花而来。
宴浮光的手顿在了空中。
大风瞬间卷起了她的衣袍,在她晃神之际,千万雨丝从天空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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