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靠哭治天下

　　百里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并非它荒芜、阴郁，布满了让人不快的魔气，也不是住在里面的修士臭名昭著，众人不齿。

　　朝夕渊离仙魔界地太近了。
　　每往前走一步，她就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师兄和师姐。她拜入王行山不是时候，若是再早一些，她便能和师兄师姐一同进入仙魔界地除魔，若是再迟一些，她就不必记得师兄师姐的模样，不必在之后的每一个日夜，都想念着他们。

　　百里阖了阖眼睛。

　　“仙长？”带路的少女有些怕她了，见她久久不动，小心地问：“是有什么事吗？”

　　百里凝视着旁边的隆起的坟丘。
　　连绵的坟茔，如同一座座相连的山峦，在坟墓中间，有一棵老树，树上长满枯藤，几只羽翼漆黑的乌鸦立在干枯的枝桠上，歪头望着她们。

　　少女清脆地说：“这里是将军坟，好一块养阴地呢，是骨将军的地方，不过眼下他出门了，听说是去完成尊主的命令，至今还没有回来。”

　　百里点头，“这儿靠近仙魔界地，阴气浓、煞气重，连土地也发生了变化。再走吧。”

　　再往前一些。
　　在阴气森森绵延坟地的尽头，黯淡昏红的夕阳里，突然出现了一座精致美丽的高楼。隔着很久，旖旎的香气与歌声就从高楼那边飘了过来。

　　楼上有常年不散的虹桥，和飘渺如纱的雾气。
　　大片的鲜花簇拥在高楼旁，而在每一层楼上，都有香气缭绕的花朵。

　　整个朝夕渊都荒芜阴冷，这儿却生机勃勃，春光融融。

　　“那儿是我们风月道的地盘！”
　　少女高兴地介绍：“万里风月可是朝夕渊最漂亮的地方。为了保住灵气，让花儿盛开，底下还有一座灵阵在运转，每天都要许多灵石呢。”

　　百里哼了声，听见传来的淫词艳曲，脸色更加阴沉，像凝了层薄薄的寒霜。

　　少女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同她搭话。

　　她们径直来到了黄泉殿。
　　黄泉殿在朝夕渊的中心，大殿倚靠悬崖而建，奇诡古怪，山石中冒出一块块巨大的骨头，似乎是某个巨兽遗留的骸骨。骨头像一只合拢的大手，把宫殿围起，托在手上。

　　百里心想，这么阴间，难怪叫黄泉殿。

　　长青坐在花团锦簇的美人堆里，朝百里招了招手，“来这吧。”
　　百里看见那些风月道的美人，皱了下眉，长剑嗡嗡作响。

　　阴暗的宫殿里霎时布满霜白剑光。
　　美人们吓得蜷在一起，花容失色，都向长青靠拢，下意识寻求她的保护。

　　长青：“你干嘛吓她们？”
　　百里哼了声，“是我的剑自己动的。”

　　有这么一个煞神在，那些美人们便不敢在殿内多留。长青挥挥手，她们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不再像刚才那样，缠着长青不放。

　　长青总算松了口气，捡起一颗灵果，丢给百里。

　　百里接过果子，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你们继续。”

　　长青弯了弯嘴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啦。有同孤在呢。”

　　百里望向月同孤，微微挑了下眉，“久违了。”
　　月同孤只是微笑，“百里小仙长，上一次见你，已有许多年了吧。”

　　长青眼睛瞪得圆圆，“你们、你们认识的吗？”

　　月同孤莞尔，为百里倒上一杯仙酒，递给了她。
　　百里摆手，“我不喝酒。”

　　月同孤便拿起酒杯，“我先饮为敬，请随意。”
　　百里握住个空杯，客套地朝她敬了敬。

　　长青看她们一副熟稔叙旧的模样，更加不明白了，挠了挠脑壳，“怎么回事呀？”

　　百里道：“你不知道吗？以前，她是天意城的人，据说算无遗策。有一次，我前去求过一卦。”

　　月同孤便笑着说：“那时看见王行山的剑修，我心中还十分诧异。灵境的人都知道，王行山的剑修傲骨铮铮，信剑不信命，求己不求人，可他们却千山万水到天意城，来特意求一卦。”

　　长青问：“求的是什么？”

　　百里似乎并不想说，“都是过去的事了，还不如不算。”她望向了月同孤，目光落在被白绫覆住的盲眼上，轻声说：“那时候，镜主看见了今日吗？”

　　月同孤弯了弯嘴角，低头抿口美酒，并没有回答。

　　百里低声说：“若我早知道今日，当时，就不会非要去求那一卦了。”

　　月同孤笑笑，说道：“仙长，我们天意城有一句话，天命不可违。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当年算不算那一卦，都对今日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不必将所有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百里攥了攥掌心，沉默不语。

　　长青听不懂她们的对话，只好在旁边寂寞地吃松子。她眨巴眨巴眼，两腮一鼓一鼓，像只小松鼠。

　　见两个人沉默，长青总算能插进话，连忙举手，“我有问题！”
　　她歪了歪脑袋，好奇地问：“天意城，那是个什么地方？”

　　月同孤嘴角上翘，露出抹怀念的笑容，“是个算命的地方。”

　　长青：“既然天意不可违，那算出来，不算出来，有什么区别吗？”
　　月同孤：“没有区别，只是人总是好奇，不是吗？”

　　长青心想，也是。
　　她搓搓手，心中也有很多好奇之事。

　　百里：“当然有区别！若是有人向你借钱，算出他日后会还你，还是会赖账，这不是很重要吗？”

　　长青恍然大悟，“那确实很重要！”

　　月同孤按了按眉心，忍不住笑了下。

　　长青：“同孤，你笑什么？”
　　月同孤道：“我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是什么？”
　　“王行山的剑修来天意城求卦时，穿得太……朴素，被看门的弟子当成流浪剑修，差点给些灵石打发了他们。”

　　他们穿得灰尘扑扑，宝剑用粗布裹住，怎么看都不像名动天下的剑仙。

　　百里哼声，羞恼道：“谁让你们一卦那么贵！你知道为了凑那一卦的钱，我们努力了多久嘛。王行山人手又不够，凑点钱多难。”

　　长青暗暗咋舌。
　　没想到王行山真是始终如一的贫穷。她本来以为，至少在灵境的时候，他们会阔绰一些呢。

　　又说了几句，月同孤起身，说是要去为大战准备准备，便告辞离开。

　　昏暗的宫殿，重新剩下长青与百里两人。
　　长青为百里倒好茶，说：“小师叔，你休息一下就离开吧。若真是开战，怕会波及到你。”

　　百里脸色一沉，“你觉得我会害怕？”
　　长青好声好气哄她，“怎么会呢？我小师叔天下无敌，只是事情是我惹下的，把你牵扯进来不大好。”

　　百里沉沉地望着她。
　　长青眨眼，表情纯良，“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百里移开目光，冷笑一声，心想，不是早就被你牵扯进来了吗？
　　拿她往万兽宗主身上砸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会把她牵扯进来呢。

　　她看长青，只觉魔尊性情反复无常，诡计多端。
　　但百里终是咽下了苦水，在心中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

　　长青：“那你便休息一下吧，百里，”她颇有主人做东的姿态，“你要在朝夕渊逛逛吗？我给你带路。”

　　百里想了想，点头，“这里太闷了，去外面看看。”

　　长青揣着美酒与糕点，带百里来到悬崖外，走过一根根耸起的尖骨，便来到朝夕渊最高处。远方残阳如血，天空通红，像蒙了层血雾。

　　长青问：“要不你去万里风月转转，她们会唱歌跳舞，还有好多糕点吃，可好了！”

　　百里摇头，盘坐下来，眺望着远方。
　　长青也只好坐下，手撑着脸，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将军坟。她撇撇嘴，“将军坟里只有坟地，和长得像人头的果子，那儿阴气重，对鬼修是个好地方，可对活人来说，未免有点阴间啦。”

　　百里：“那些坟，是你建的吗？”
　　长青挠挠头，“也许是的吧。”

　　百里垂下眼睛，“以前，王行山还挺热闹的。大师兄性子最好，做菜很好吃，还会补衣服，二师兄和三师姐都是暴烈脾气，水火不容，时常打架，打得剑破损，衣服也破了。”她忍不住笑了笑，“这时候，四师姐便骂骂咧咧为他们把剑重新打好。”

　　“还有喜欢拿双手剑的五师姐，跟师父一样馋酒的六师兄……那时候真热闹。”百里仰起头，“可惜你没有赶上那时候。松松，真想让他们看看你。”

　　长青想起宴浮光同她说过的话。
　　王行山的剑修，大多陨在仙魔界地中。她不知怎么安慰百里，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

　　百里低声喃喃：“我方才在想，在那样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人为我师兄师姐立碑？”

　　长青拧着眉，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一事，拉起百里的手，道：“走！”

　　百里不解地跟在她后面，来到一处血腥味极浓的地方。

　　长青站在十八狱前面，喊道：“同孤！”

　　“啊——”
　　回答她的是里面传来的声声惨叫。

　　没多久，月同孤无奈地走了出来，手上还没有擦干净的血。她慢慢用一块丝帕擦着手，温声问：“尊主，可有什么事？”

　　长青：“仙魔界地怎么去？”

　　月同孤声音有些惊讶，“尊主怎么想去那种地方？”

　　长青：“有些事。”

　　月同孤道：“仙魔界地十分危险……不过若是尊主，也没有什么。”她似乎想到什么，笑着说：“尊主想要去把封印破开？让魔气席卷天地，杀了所有人？”

　　长青：“啊……”

　　月同孤夸道：“尊主果然阴狠毒辣，做事果断！不愧是我效忠的大恶人！”

　　长青扶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仙魔界地怎么去？”
　　月同孤转身，笑道：“请随我来。”

　　长青拉着百里，跟她走入了血气翻涌的十八狱。她凑近了些身边人，小声说：“她太忠心了，总是觉得我坏得很彻底，你别误会啦。”

　　百里：“……忠心？我怎么觉得，她逗你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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