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

　　燕江靥看著眼前的幽邃黑暗，行走的无尽阶梯，宛若一条会发光的路，蜿蜒到不可知的深渊。
　　吸入的空气中还有一些沉积多年的发霉味道，阴冷中还混著湿气。
　　悬挂中间的铁链会时不时摇晃一下，发出脆响声，在这空洞感十足的地方，他们仿佛置身在一口枯井里。
　　燕江靥的脚步慢了下来，人看起来有气无力的，他倒是不累，就是太疲劳又太乏味，一路走下去，所见到的场景都是同样的，毫无变化。
　　到处都是死灰色的墙壁，冰冷杂乱的线条，这里只有深沉的黑於灰，除此之外，空无一色。
　　他收回游离在外的目光，盯著燕重陵的背影，挺直有力，肩膀宽厚，他微微的眯起来眼睛，眼底碎著冷光。
　　众所周知，黑暗又阴沉的情况下很容易就勾起人心底潜藏的阴暗。
　　而现在燕江靥就在思考一件大事，若是将燕重陵就此处推下去，他会不会摔死？
　　当然这个残忍的念头，他只在脑海中想一想，不会付出行动，若不然，他才是真正的走不出千层塔。
　　又往下走了十几层，他发现这里的石壁和上面的几层不太一样，颜色更深一些，质地瞧著也更加的坚硬。
　　而且石壁上也有很多的裂纹，大大小小，错乱横杂，而每一道裂缝边缘都有风化的痕迹，仿佛深刻著历史的苍古。
　　“这些石头看起来很陈旧。”
　　落在下一层阶梯上，燕江靥用指尖轻轻滑过石壁，手指带下一抹深灰色的颗粒，他低声说道。
　　“千层塔不过只有百年的历史，这些石料是上一座塔留下来的。”燕重陵停下脚步，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听来醇厚了一些。
　　燕江靥看著他，若有所思。
　　燕重陵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朝他，继续说道：“在修建千层塔之前，这里就有一座塔，塔本身就是一座关押囚犯的地方，几百年下来，囚犯增多塔内容纳不下这麽多的人，国主便才下令扩建此塔，需要建造一个有进无出的塔楼，故而便有了如今的千层塔，而塔的图纸样式，还是之前胜任的家主亲自所绘制。”
　　“修建千层塔时，用了原塔的石料，地基基本没动，只做了加固，你看到的岩石块，是曾经塔里的。”
　　燕重陵平铺直叙的解说著关於千层塔的历史，语调平直，毫无情感。
　　他说的这些话，还有他的语气，仿佛不像是给人解惑，而是在原封不动的背诵书籍上所记载的事例。
　　“如此说来，这些石料得有好几百年了吧……”
　　燕江靥扫视著眼前的石壁，他嘴里感叹一声，忽地，语气一断，惊奇的说道：“难道不会塌吗？”
　　“不会，这些岩石产自闻梅城外的奇峰山脉上，石质特殊，坚硬如铁，万年不朽。”
　　看他认真严肃的脸，道出平直到乏味的语句，燕江靥就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嘴角。
　　又不是在考验你问题，用得著一副严谨到不行的样子吗？
　　燕重陵停顿了一段时间，见燕江靥没有其他想问的问题，他才继续抬步往前走。
　　他的步伐不急不缓，落地沉重有力，看著他宽阔的肩膀，莫名之间有一种沉稳如山峰的感觉。
　　燕江靥突然加快脚步，踩在他的影子上，踏在同一层阶梯上，两人并肩而行。
　　感觉到身侧的人无形中压过来的重量，燕重陵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抬到半空的脚顿了一下，才踏在下一层阶梯。
　　燕江靥说道：“你对千层塔了解的还真透彻啊！”没有一丝诚意的奉承言辞。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啊！”笑容出现在他的脸色，他丝滑又冰凉的嗓音道：“你知道千层塔内部一共有多少层阶梯吗？”
　　空气静了一瞬，两人在同一时间停下脚步，阶梯上彻底没了声响，气氛陷入到呼吸都感觉到压抑的沉寂中。
　　燕重陵沉默的望著眼前深邃的黑暗，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来任何其他的神色，因此燕江靥无法从他脸上看到，他想要的结果。
　　不过，燕江靥是倾向，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得意的笑自嘴角卷起一个弧度，尚未完全扩散之前，就听燕重陵低沉的声音，震在耳畔，“三千六百五十七层，明面上有两千一百层，隐藏在暗处的有一千五百五十七层。”
　　“……”
　　燕江靥扬起的笑僵在嘴角上，神色空白了那麽几秒，眼神中透著不可思议。
　　好吧，你赢了！为你热烈的鼓掌。
　　燕重陵的为人有多认真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认为他会在这件事上，随意扯一个谎言在糊弄他。
　　他也是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无聊到这种程度，能一层层的数完了所有的楼梯。
　　沉默了一下，燕重陵又补充说道：“在所有阶梯中，还有三百层是死层。”
　　“死层？”燕江靥皱起眉，他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在转念间他就想到了答案，“楼梯里暗藏的有机关。”
　　“嗯。”
　　“如果踩中了呢？”燕江靥突然生起一丝的好奇，塔里有很多危险且致命的机关，具体会发射出什麽样的暗器他了解的不多，遇到机关也只是破开，或者绕过去，直面机关运转的场面，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
　　“你仔细的看这些裂缝。”
　　燕重陵指著灰黑色的坚硬墙壁说道。
　　依他所言，燕江靥扬起头，左右环视了一眼，借著暖黄灯火，细细去观察。
　　墙壁表面平直粗犷，有岩石特有的粗糙感，墙面不太平整，有很多凹凸不平的浅坑，下半部分浸著大面积的潮气，墙面上的石灰都被浮游的水汽浸成深色。
　　反复又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什麽特殊的地方，只是墙面上裂纹稍微大了些，脑子过电般闪过一个念头。
　　他想起来缝隙边缘风化的痕迹，当时因为光线太昏暗，看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他凑近去看头顶上方的裂缝，他更加确定了，那不是风化留下的痕迹，而硬物摩擦留下的痕迹。
　　墙壁上的裂缝，不只是年代久远，岩石老化而开裂，而是里面藏了利箭，等人踩到死层，机关就会启动，万箭齐发，从四面八方射来，又无可躲避的地方，人会在一瞬间被扎成刺猬。
　　在这个意想不到的位置设置机关，很难被人所发觉，而是此地又无可以躲避的地方，一旦触发机关就是必死的下场，
　　燕江靥又在墙壁上发现几处蹊跷，他沉思了一下，说道：“每一个死层都会激发不同的机关？”
　　“嗯。”
　　“也就是说三百个机关，就有三百种死法咯。”指尖抵在下巴上，燕江靥兴致勃勃的说道。
　　他倾斜身体，阴影压了过来，他半转过头，微微的吐息了一下，冰冷的气息，像是风霜钻进了燕重陵的脖颈里。
　　燕重陵的肩膀僵住了，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瞳，在极细微的晃动，这一丝的变化，都发生在阴影中没人能够看到。
　　看著他冷峻的侧脸，燕江靥低声说道：“这些机关是你设计的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言语。
　　他现在明白了，不是燕重陵无聊到数完所有的阶梯，而是他对这些阶梯全部都了如指掌，恐怕不只是这些，还有塔内其余的机关，他都有涉猎，听说塔内的机关一直都在翻修，这也是燕重陵所为。
　　不怪乎，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就爬到塔主的位置，若说他是全心全意为了燕家，他确实不相信的。
　　他有私心，他敢肯定他的猜测，若是不存在私心，他也不会对，塔内的掌权地位这麽看重。
　　“没错。”燕重陵垂落的手指轻颤了一下，宛若有一股子电流滑过，他克制到僵滞的声音道。
　　“你真是一个变态。”燕江靥用无比确认的语气说道，末了还唏嘘了一声。
　　在他眼里，作为一个正常人，是不可能连续想到这麽多杀人的方法，并付出行动的。
　　“……”
　　随後，他面孔上堆满了笑，洋洋得意，说道：“你别误会，我这是在夸你。”
　　“……”
　　见燕重陵愈发僵硬的身体，他笑的肆无忌惮，“真的是啊！若是不信，你可以看看我和善的微笑。”
　　燕江靥嘴角咧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到令人脊背发凉。
　　这般欠抽的话语，听到的任何人都想动手打人，不过，对於燕重陵来说，却有一种奇大的诱惑力。
　　他犹豫了几息，才缓慢的转过头，一直都落在黑暗中的目光，落到燕江靥的面孔上。
　　时间仿若停滞，长久的定格後，燕重陵冷肃的脸上，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他的嘴角微微的勾起，冷硬的面部轮廓，变得稍微柔和，黑沉的瞳孔深邃浓郁起来。
　　一抹浅笑出现在燕重陵的脸上，就像是雪峰消融，露出潜藏在山巅之後的一轮钩月。
　　燕江靥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的瞳孔紧缩一下，这一瞬间的画面，映入眼里转变为震撼，以及一种说不清的难以置信。
　　他再去细看，面前的人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峻的一张脸，能拿去砸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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